第17章 秋雨中的那個人

小趙王的臉色更黑了,氣得有點發青,自己的王位,可以說父王寵新忘舊才得來的,這齊使,專揭別人家的宮廷秘事,真是可氣,若不是顧忌他主子的十萬雄兵,真恨不得把他也關起來,活活餓死。

看了眼能默認自己把親父王弄死的小王上,李兌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覺得這種提兵去救一臣的彪悍事,還真不是這位善于謀計的小王上能幹得出來的,心下竟然對那位傻得頗為俠義的齊王有點好奇。他笑了笑,對秦園說道:“本相留蘇秦先生在趙多住幾日,實在也是被迫無奈,他即為貴國使者,做出的事卻與國書所具不符,實在是對本相不敬,對我趙國不敬,若貴國王上真想迎蘇秦先生回去,可否願意拿出誠意?”

“如何才算誠意,還請細加說明。”秦園實在不想看他那張風幹臉,但沒辦法,不看不知道他表情中隐藏的壞主意,這實在是對自己一個看臉辦事的人最大的挑戰。

“還請齊王親來邯鄲,與我王道歉,并修改國書,按蘇秦先生所應的城池數予本相,方可顯其誠意,我王必設宴款待,永遠交好,可否?”李兌板着臉,面無表情道。

秦園朝趙王拱手道:“請問王上,可也是此意?”

小趙王虎着臉,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外臣來之前,我王曾在三囑咐,在趙國的地盤上,對李丞相的話,務必聽之從之,不然的話,一肚子陰謀詭計的李大人可不會放過任何人,連我王也敬佩萬分的武靈王都折在他的手下,即便是貴國王上,對李大人,也是言聽計從,何況是我等這名不見傳的小外臣?我王惶恐,不敢獨自成行,若無十萬大軍護駕,是萬萬不敢來此的,還請王上諒解,若李大人實在想拜訪我王,可随外臣前去,我王在邊城,殺豬宰羊,美酒相待,可否?”秦園語氣謙卑,但那滿臉的譏笑,看得小趙王實在火大。

自己雖年幼,卻也是宮鬥科班出身,李兌以權謀私,與蘇秦眉來眼去,拿國家公嚣換取封地的事,本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此時被外使華麗麗地在滿殿大臣前提出來,即便看出來人家是故意挑撥離間,但又不得不有所表示,不然,此事很快便會傳至六國,這趙國,到底是我趙王的,還是你李兌的?

李兌面色僵硬,眼睛卻是怒意十足,這齊王傻名聞天下,怎麽手下的人,個個伶牙俐齒,詭計多端,他壓低聲音,怒道:“我趙國事,不勞貴使費心。”

“當然,趙國事,李兌決嘛,這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外臣懂。”秦園笑得雲淡風輕,又在臣大主小的挑撥上加了把火。

小趙王沉着臉,沒有如往常那樣,事事決定前,先看看李兌,直接朝國尉吩咐道:“請蘇秦先生來。”

白衣飄飄的蘇秦在兩個侍衛的押送下,慢慢地走了過來,在看到齊使紅黑相間的衣服和使藩時,斂下了眼中的一抹失望,走到殿中央,向趙王行禮。

“蘇秦先生,貴國王上為你提十萬雄兵,侵我趙國邊城,要迎回先生,對此,先生怎麽看?對李相,可有什麽誤會,要解釋?”小趙王擡手請他起來,語氣鎮靜,三言兩語,把兩國邦交大事,說成了私人誤會。

苦心鑽研過帝王心術的蘇秦,如何不懂,他言辭懇切地向李兌致歉,表示是自己理解錯了王上的意思,一切,以齊國國書為準。

李兌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多謝王上,外臣代我王,獻上一份大禮,還請王上笑納。”秦園眼觀六路,看到趙王趨向平靜的臉,忙結束了言語的風刀霜劍,轉為和風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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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王瞥了眼精美盒子裏碩大的夜明珠,看了眼蘇秦,輕笑道:“齊王,對蘇秦先生,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啊,如此大的夜明珠,全天下,也沒有幾顆吧?”

“我王說了,蘇秦先生,是我齊國的寶貝,如此的珠子,即便萬顆,也抵不上蘇秦先生的一絲頭發。”秦園拱手,一本正經地回道。

在趙國大殿一片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中,秦園朝蘇秦伸出了手,作了個請的姿勢。

出了趙國的宮門,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細細的雨絲夾雜在深秋的風裏,帶着冰冰的涼意,直接打入人的骨髓。

蘇秦又冷又餓,他看了眼與自己并馬而行的上大夫,但這位在殿上還談笑風生的人,此刻嘴巴緊閉,雙眼望着前方,自出了殿,就沒再跟自己說一個字。

蘇秦咬住了嘴唇,已經三天未進米水的他,走在這漫天的雨中,覺得如置冰窟。

在到達趙國邊城的時候,前方響起了悠長雄壯的長號聲,這是迎接貴客的軍樂,蘇秦驚訝的擡頭,看到了在連綿不斷的雨幕中,連綿不斷的軍隊。

而在那萬人中央,那位年輕俊秀的王上,那位騎着白馬,穿着藍衣的貴公子,身形挺拔,面帶微笑,雙眸黑亮地看着自己。

他,竟然,以國士的禮儀,迎接自己的歸來。

身困趙宮的時候,他通過自己多年建起的情報網,向外發出兩封求助信,第一封送出的,便是發往燕國,發給那位執着落莫書生的手,走向黃金臺的燕王,職。

為了使事情萬全的情況下,他才發出了第二封信,發到了齊國,發給了那位天真爛漫,行事怪誕率直的小齊王。

在心裏,他對這個小齊王,沒報任何希望,因為,他對他,沒付出任何感情,所以,他不圖任何回報。

從趙國發出的信,從趙至燕,只需兩天,至齊,需要四天,而今天,正好是自己被囚的第八天。

他是一接到信,便帶領着十萬雄兵,來了嗎?

冰涼的雨滴從灰濛濛的天空中墜落,被呼嘯的秋風吹到人身上,像有萬千條鋼針紮過來,冷到血液裏,疼到骨子裏。

蘇秦透過漫天的雨幕,看到那個矯健的身影打馬快速跑了過來,他感到全身無力,兩眼發澀,眼前一黑,倒了下來,在落地之前,被一雙用力的手臂攔住,跌進了一個溫暖無比的懷抱裏。

蘇秦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他夢見了那個貧困而羞澀的少年,夢見了那個嘗盡了人情冷暖的青年,夢見了也是在那個下着雨的秋天,那位輕輕為他披上一件厚衣的女子,夢見了那個陽光爛漫的春日裏,那位豪爽的王,拉着自己的手,走向了那個寒酸朝堂中央的,那座眨眼的黃金臺。

他坐在黃金臺上,卻看到前方慢慢變暗,一個年輕人披頭散發,站在一個黑漆漆的大門口,對着月光流淚,對着冷風怒吼,對着冰雪哀嚎,對着一個抱着嬰兒的男子,放聲痛哭。

蘇秦感到坐下的黃金臺越來越燙,旁邊的王遞過來一杯美酒,他接過,遞到嘴邊時,卻驀然發現,杯中盛地,是一杯鮮紅的血液。

蘇秦一頭從黃金臺上載了下去。

“先生,先生,可是做了什麽噩夢?”一道清越濃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秦睜開了眼,一只手撫上了額頭,輕輕地拭着那冰涼的汗。

蘇秦在近在咫尺的黑眸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個無助而惶恐的人,是誰?

他收回目光,緊緊地,又閉上了眼睛。

“來人,把姜湯端上來。”齊抿王朝外喊了一聲,一小會,就有親衛把一直溫着的姜湯送過來。

“來,先生,把姜湯喝下,你身體滾燙,小心傷風。”齊抿王端着碗,對蘇秦說道。

蘇秦還是閉着眼,身體也一動不動。

齊抿王扯了扯嘴角,伸出胳膊,一把把瘦弱的書生拽起,讓他斜倚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把碗遞到了他的嘴邊。

蘇秦還是閉着眼,不張嘴。

齊抿王把碗往前遞了遞,倒出來一點,但那黑黑的藥汁,順着嘴角,流過細長優美的脖頸,最後,落在了那片白皙性感的鎖骨上。

肌膚白皙細膩,藥汁濃黑苦澀,像潔白的花朵,不小心濺上了一點黑泥,讓人有種沖動,想去把那點黑色,弄幹淨。

齊抿王咽了口唾沫,他突然覺得有種急燥莫名其妙地襲來,這讓他身體有點脹,他很想盡快解決,把這碗藥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

但他騰不出手,最要命地是,心裏想得很不地道,但嘴裏說出的話,卻讓人聽起來很暧昧。

“若先生再不張嘴喝,孤便要親自喂了,嗯?”

聲音低啞暗沉,在這緊密相偎的姿态下,更顯得調笑與捉弄齊飛,欲念和暧昧共長,這種酥酥麻麻的氣氛,讓懷中的人眉頭緊皺,他迅速睜開眼,飛快地搶過王上手裏的碗,仰頭,一飲而盡。

“臣,謝王上,讓王上費心了,臣惶恐。”蘇秦掙紮着坐起,對着齊抿王,行了個大禮。

齊抿王看着這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書生,身形單薄得像這深秋中的一片落葉,好像正飄浮在狂亂的秋風中,整個人,都瑟瑟發抖。

“來人,伺候先生進食。”齊抿王不知道這人到底是餓地,還是被自己吓得,穩妥起見,他寬慰了兩句,便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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