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風雪中,有種叫茶的東西誕生了
雪越下越大,但齊抿王卻邁出了腳步,無意識地,他又走向那個宅子,宅子還一如即往,大門四開,好像在随時歡迎着貿然闖入的來訪者。
在書房門口,齊抿王與一個青衣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齊王?”青衣人站住,遲疑道。
齊抿王有點不大自然,自己這冒冒失失地趁主人不在,一頭闖進來,實在不像一個王能做的事。
【單純】
青衣人嘴角扯開一個笑,像極了這裏的主人,他伸手,邀請這位面色突然變得不自然的小王上進來。
看到青衣人熟練地替自己斟上甜湯,齊抿王端起喝了一口,甜度适中,與自己平日喝的味道,差不多。
“先生怎麽稱呼?”
青衣人擡頭,看了眼齊抿王,笑着指了指懸在腰上的一把劍。
湛盧,當今天下排名第一的寶劍。
“先生來自劍閣?到秦大夫府上示警的,可是先生?”齊抿王朝這位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的人拱了拱手,表示了對此事的謝意。
“小事,王上不必放在心上,去傳信的,确是我劍閣門人,不過不是我,我也是剛從北地回來。”青衣人豪氣地握拳回禮。
齊抿王又端起甜湯喝了一口,一時找不到話題與面前這位大俠聊,聊劍,他不精通難免會有點班門弄斧,聊讓自己亂心的天下朝堂,這位大俠也未必會有興趣。
“王上,請看一下書案上蘇秦先生正在寫的一幅字。”青衣人看着齊抿王,年輕人眉頭微蹙,顯然是心裏有事,至于何事,聯想到剛收到的消息,一想便知。
齊抿王朝他笑了笑,站起來,走到窗前的書案前,一筒竹簡,只寫了四個字
“不立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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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抿王盯着這四個字,清癱着一張臉,不言不語,讓人看起來感覺高深莫測。
其實,他只是沒看懂而已。
青衣人嘴角帶着一絲笑,盯着那張好看的側顏看了片刻,看到有門人急步走來,才朝還在沉思的齊抿王說道:“在下還有點急事需趕去處理,這四個字,王上還是等書寫人來再仔細研讨吧,也快了,我比他早回來一天,此時,先生應該到了臨淄邊境了。”
齊抿王擡起頭,連聲請他自去忙事情。
走到門口的青衣人又停住,轉頭說道:“齊王心下與其遲疑不定,暗自猜測,不如敞敞亮亮地與他談一談。先生可因為燕王的一點賞識便舍身取義,掩去平生才華,心甘情願做一個死間,王上的好,他怎麽會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呢?相信他,武安君不但有一張說動天下的利舌,還有一顆經天緯地的慧心,更有,一腔得遇明君便奉獻一腔赤城的忠心。”
齊抿王震驚地看着,看着這個人揚了揚下巴,邪魅一笑,揚長而去。
“與其在這裏對這四個字發莫名其妙的發呆,不知道去迎一下大才嗎,白狐貍長裘都舍得送的男人,連這點籠絡人心的手段竟然不知道?”看到對着四個字已經發了半天呆的齊抿王,小花鳥實在忍不住,又冷冷地開口了。
齊抿王回神,瞥了它一眼,也不搭話,緊緊了披風,便跨進了這漫天遍地的大雪裏。
臨淄城外,一行人在風雪中難難前行,一個侍衛跑過來,請示要不要休息一下,烤烤火,進點飯,蘇秦看了看天,點了點頭,跳下馬來。
幾個侍衛生起一個小火堆,請蘇秦先生過來烤烤火,又忙着把馬上馱着的硬餅子和鹹魚拿下來,放在火上烤着。
蘇秦看到一個侍衛用水壺盛了些雪,架到火上烤,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站起身,走向路邊那一叢叢怒放的野梅。
潔白的花朵,嫩粉的花蕊,他知道,這種梅花放在水裏煮,分外甜。他伸出手,剛搭上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響,他吃驚地轉過頭,便看到了身着藍衣外披大紅大氅頂着風雪急馳而來的王上。
齊抿王坐在馬上,看着那個手執梅花回眸的人,清冷的雪,清香的梅,清雅的人。
他沒有下馬,也許是受到花香的召喚,白馬踏着小碎步,馱着他的主人,緩緩來到梅花前。
齊抿王從腰間抽出寶劍,唰地一聲,幾支白梅飛起,準确無誤地落進了蘇秦的懷裏。
“王上,天寒地凍,怎麽不在宮裏迎接新春?”蘇秦懷裏抱着幾支潔白的梅花,嘴角也綻開一個梅花般清雅的笑。
“孤閑來無事,出來迎迎先生,先生,采這白梅,做何用處?”齊抿王跳下馬,看着蘇秦,也笑着問。
蘇秦抱着白梅,走到火堆旁,提起壺,把梅花清洗了兩遍,又重新裝上雪和梅,一起架到了火上。
齊抿王好奇地跟過來,看着水壺裏慢慢冒出熱氣,慢慢飄出梅花的清香味。
“先生煮得,是梅花茶嗎?”齊抿王聞着空氣中淡淡的甜香,心情也跟着輕快起來。
“梅花茶?這個名字好。”蘇秦笑着,接過侍衛遞過來的白碗,把剛被王上命名的梅花茶倒出來,遞給齊抿王。
這幕天席地,生着野火,賞着野梅,品着泛着絲絲甜味的梅花茶,倒真有點天大地大,唯有我大的感覺。
齊抿王多日來纏繞在心頭的陰霾,随着眼前跳動的火苗,像天空飄飄揚揚的雪花,一起燒散在這堆越燒越旺的野火中。
“先生,孤送你的長裘呢,如此冷的天,怎麽不穿上?”齊抿王捧着個大白碗,歪頭看了眼穿了一件普通白色披風的蘇秦,疑惑道。
“去了它該去的地方,實現了它該有的價值。”蘇秦笑着看過來,在對上王上更加疑惑的目光時,又跟了一句:“我把它送給東胡的女王了,換取了一條近而便的通道。”
不是燕王,又是女王。
“東胡,是個盛産皮毛的地方,那裏的女王,還在乎一件皮毛長裘?”齊抿王喝了口梅花茶,笑着問。
“再盛産皮毛,也沒有一件如此精致的長裘,女王嘛,首先是個女人,喜歡擁有獨一無二的東西,秦倒是覺得,比起她讓出的那條通道,這件長裘,才算真正的物盡其值。”蘇秦淡淡地說道。
“燕國那邊怎麽樣?”齊抿王歪頭,看着他。
蘇秦一大會沒說話,在喝了兩大口梅花茶後,才輕聲說道:“我沒見到燕王,是找樂将軍幫的忙,不過,那位将軍,好像與齊國,還有些淵源。”
齊抿王仔細想了一會,沒記得有姓樂的家族,心道也許是曾在齊游學也說不定,便只點了點頭,沒有深問。
看到侍衛們都吃得差不多了,蘇秦看向齊抿王,齊抿王站起,吩咐了聲“回宮”,便跳上馬,與蘇秦并辔而行。
但到城內的時候,齊抿王卻在蘇府停了下來,他覺得在王宮內談事情,并不比蘇秦的書房能安全多少,再者,那四個字,他還要請教書寫人。
他把侍衛全部留在了大門入口處的耳房內,只與蘇秦兩人走進書房,字還在,但屋內爐火已滅。
蘇秦手腳利索地生起炭火,殷勤地招呼齊抿王坐在爐邊先烤着火,自己又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手裏端着兩大盤子肉片走了進來。
清雅的書生,做着很煙火氣的事情,看起來也不違和,倒甚是賞心悅目。
“肉片要塗點油,烤出來才鮮嫩好吃。”在地府吃了好多年燒烤的齊抿王,看到蘇秦直接把肉片放在了烤架上,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蘇秦很驚訝地擡頭看了王上一眼,又起身走了出去,取了些植物油回來,手裏還拿着一支小刷子。
已經在翻着肉片的齊抿王,從他手中接過小刷子,手法熟稔地把肉片上下塗上了一層油。
細長的手指,認真的表情,緊緊抿着的薄薄的嘴唇,讓這位朦胧在煙霧另一邊的年輕人看起來很有居家男性的魅力。
蘇秦再次站起身,走到書櫃前,拿出一壺深紫色的果子酒,倒在銅壺裏溫了,替王上倒上一杯。
“先生,是桑葚酒嗎?”把烤好的肉片遞給蘇秦一串後,齊抿王也接過他遞過來的酒。
蘇秦點了點頭,看到王上在抿了一口後微微驚訝看過來的目光,笑着說:“我加了點紫甘蔗,很甜是嗎?”
齊抿王一口飲盡,微揚的眉角訴說着他對此酒無比的滿意。
看到一直悶頭喝酒看起來還沒打算說話的王上,蘇秦在溫了第四壺果子酒後,終于打破沉默,小心毅毅地開口了:
“白姑娘的事,秦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王上不必太過介懷,世間情份,終究是逃不過一個緣字。”
齊抿王之所以沒開口,是沒想好怎麽跟他敞敞亮亮地聊,是層層遞進呢,還是單刀直入,無頭無緒之時,正有點後悔進學時沒好好學習那些帝王心術,猛地聽到蘇秦的開場白,無意識地便接了句:
“先生已近而立之年,可有了心上人?”
正在喝酒的蘇秦顯然沒想到小王上這直入的單刀如此地犀利,差點被嗆到的臉有點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