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不是真的。
周澤楷屏住呼吸，手指探向葉修的脖頸，依舊柔軟溫熱，卻沒有一點起伏——當然不可能有，沒有人在整個胸腔都被炸成一團肉泥的情況下還能維持脈搏的跳動。他突然覺得渾身上下都疼，這讓他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身子，将這一動不動的身體摟進懷裏，死死抱住。
當時間領主愛上其他種族，就注定要面臨愛人的衰老與早亡。尤其是人類，這個狡猾的種族，他們與時間領主外表太過相似，可生命卻太過短暫，軀體也太過脆弱，愛上人類注定會傷心。所以一旦愛上，就會盡力去愛，至少在對方還活着的時候，不給雙方留下任何遺憾。
正因為會失去，才格外值得珍惜。
可周澤楷從沒想過，他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失去葉修。
而更可怕的是，他還不知道葉修是什麽時候第一次見到自己，而這會發生，必然會發生，甚至他還可能在接下來的漫長歲月裏遇到幾百次、上千次葉修——過去的，還活着的葉修。
周澤楷不知道明知葉修會在這個時間點死去的自己，該如何面對過去的葉修——那不啻于反反複複地參加葉修的葬禮。
這太殘忍了。
“小周？”
周澤楷聽見了江波濤的聲音。
“你先把葉修放下，你受傷了，需要治療。”
周澤楷毫無反應。
“周顧問？”擠進逃生艙的方明華搭上手來，“你怎麽了？你先讓我看看——要是葉修待會兒看見你還傷着估計要……”
周澤楷終于有了動靜，他回過頭，眼角微紅：“他死了。”所以別說什麽，如果葉修不會希望看見你不愛惜身體之類的話，這種安慰毫無用處。葉修死了，他不可能知道。
“小周你……”扶着艙門框的江波濤神色複雜，“你難道還不知道？”見周澤楷一言不發，他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小周，你聽我說，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就我們所知你已經被暗殺過幾十次，有一次幾乎被得逞了，好在你能夠重生。”
“這些暗殺，大部分你自己解決了，剩下的，是葉修幫你擋掉了——甚至有比這次的情況還要慘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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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沒死。”
江波濤緊盯着周澤楷，仿佛不想錯過他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死不了。”
一陣急促的吸氣聲從懷裏響起，周澤楷猛地低頭，卻見懷裏那了無生氣的軀體劇烈震動了一下，滿是血污的臉上，那雙合起的眼睛再度睜開，胸口的那個窟窿，更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咳咳……”葉修吐出了嗆進肺裏的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寶貴的空氣，一擡眼就看見了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周澤楷，登時樂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麽呆幹嘛呢？”說完，語氣就是一轉，“我就說你長這麽高幹嘛，我怎麽擋都擋不嚴實，臉都破皮了！诶，小方你還傻在那幹嘛，還不幫他看……呃！卧槽小周，光天化日之下這樣不太好吧？”
周澤楷的手在葉修的胸膛上來回了好幾遍，指尖、掌心傳來的觸感無一不在告訴他葉修此刻毫發無損的事實。
“葉……葉修……”周澤楷腦海裏一團亂麻，太多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大起大落得讓他完全無法控制，最後竟只能艱難地喊了一聲葉修的名字。
葉修的臉上閃過一絲恍然，随即就是一絲黯然。他摸了摸周澤楷的臉，将對方的腦袋摟進懷裏，壓在左胸口，道：“我還活着。抱歉啊小周，我沒想到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我死。”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人類的心跳，一個心髒，收縮再舒張，一次跳動兩下。
還活着……
葉修，還活着。
周澤楷笑了一聲出來，那笑聲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要是發生在其他場合，恐怕有人要被這樣的笑聲弄笑，可在場的人都沒有。江波濤甚至嘆了一口氣，對方明華使了個眼色，兩人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地退了出去，将空間徹底留給他們。
葉修就這樣擁着周澤楷，沉默了五六分鐘，才問：“好些了？”
周澤楷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放心吧，我屬小強的，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他的聲音輕快極了，“你都不知道大家是怎麽喊我們的——兩個死不掉的老妖怪，還好彼此收了對方，沒去禍害別人，真特麽天生一對。一個時間領主，一個時空定點，全宇宙也找不出比我們更逆天的組合了不是嗎？”
周澤楷覺得自己聽錯了：“定……點？”
“是的。我想想啊，當初你是怎麽和我解釋的來着？”葉修思索了一下，方才道，“‘時空中的固定點，一個永久的存在，不可被改變，不可被剔除，除非這個宇宙消亡’。”他笑了起來，眼中的懷念那小小的瞳仁顯然已盛放不下，“那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說這麽長的句子。”
周澤楷幾度想開口，到最終，才自語般說：“這……不可能。”
定點是必須存在的，永恒不變的事，必然會發生的事，所以定點所指的，從來都是時間定點，不可能會是一件物品——連承載萬物的宇宙都有消亡的那一天，更不可能……會是一個人。
若真有人成為定點……他将永遠保持在一個狀态，不會老去，不會生病，更不會死亡。他會是這個宇宙這個坐标軸上一個不朽的坐标，直到承載他的宇宙坍塌消失歸至原點重新爆炸，新的宇宙誕生，這才會走到生命的盡頭。
這樣的存在是錯誤的，他就是一個行走着的悖論，哪怕是天生佯謬機（注1）的塔迪斯都無法忍受這樣的——
哦。
周澤楷恍然。
所以當初，第一次遇見葉修的時候，自己的塔迪斯才會那般失控，甚至差點跑進時間風暴，需要鹽來鎮定；所以君莫笑才會總是把葉修送去錯誤的坐标，哪怕喂各種口味的糖也要時不時罷工抗議……
榮耀的人都知道這點，所以方明華才會那樣毫不客氣地把葉修的身體掀開，只關心自己是否受傷；所以在那次去塔裏木盆地的時候，葉修讓出自己的傳送手環卻無人推拒，葉修甚至讓自己別瞎湊熱鬧把手環給他；甚至在更早，他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當察覺到別人有針對性的視線時，葉修會條件反射般地站在自己身前——保護自己許多次，擋了許多槍子兒，這不是修辭。
身為人類，卻能學會駕駛塔迪斯。
年輕的面龐，蒼老的雙眼。
一切都有了解釋——
葉修是個定點。
周澤楷眼下沒有力氣去想這是怎麽發生的了，他只是猛地吻住了葉修，那般用力和急切，仿佛多等一秒就會窒息一般。
太好了。
周澤楷在這一瞬，覺得自己恐怕是宇宙中最幸福的人。
在失去愛人後再一次次遇見死前的對方——那樣殘忍的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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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佯謬機：塔迪斯是天生的佯謬機，可以承載悖論——畢竟時間旅行，先果後因的事情時常發生，而塔迪斯卻可以讓這種悖論合理化。然而時空定點這個悖論太大，這才導致塔迪斯都恨不得逃離——在神秘博士原著中，博士的塔迪斯逃避是定點的Jack Harkness上校竟一口氣逃到了宇宙毀滅之時。所以在這篇文裏，一槍穿雲和君莫笑不吃鹽和糖就到處亂撞，甚至君莫笑吃了糖還總是停錯時間地點的——其實一開始君莫笑壓根就拒絕葉修的使用，于是最後變成了現在這個抖S和抖M的結合體（what？），日後會寫到的啦XD然後，在神秘博士原著中，Jack最後似乎變成了一個大臉然後死去了，可是那個臉是否是Jack其實還有不少人存疑，所以在這篇文裏，葉修絕對不會活了N億年後變成大臉！他和小周會一起帥到宇宙盡頭的哼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