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只是再幸福到冒泡,當周澤楷徹底見識到葉家人過年的陣仗之後,還是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葉家是個大家庭,人很多,多到對某些親戚不下載個APP輸入一下“岳父的三哥的妻子的妹妹的表弟的兒子的妻子”算一算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樣的大家庭難免各種類型的人都有,混的好的混的不如意的,老的壯的少的幼的,亂哄哄的居然坐了足足四大桌,據說這還是有不少人趕不回來,否則還得加一桌。由于葉家人丁興旺,又散落各地,平日裏互相走動的機會少,所以他們都是每年約好一個城市集體過去鬧騰個七天,今年便是到北京,由葉修家裏負責——當然,這個負責純粹是管吃管住,其他時間是想在北京瞎轉悠還是窩在屋裏打牌,那就全看個人了。
除夕夜的時候,周澤楷還覺得很新鮮,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飯,算是體會了一把有葉家特色的中國年。哦,還有,所有人中就數他看春晚看得最認真。對付熊孩子也就真的是按照葉修的方法來,砸紅包,拿了錢當然得乖,不乖就丢出去。當然,論紅包的厚度,周澤楷發出去的也都是最厚的——時間領主從來都不缺錢,真缺錢了,去未來看看彩票號碼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
大年初一的時候,也感覺不錯。大家都在馬不停蹄地用各種手段拜年、搶紅包,對于紅包這種中國獨有的東西,周澤楷還沒玩夠,便又用葉修的號,以他的名義一直在親戚群和榮耀群裏紅包發呀發呀的,看着一群人搶啊搶啊的,別提多開心了。直把葉媽媽看得搖頭,說周澤楷每次過年的時候都會變成散財童子。對此,葉修表示周澤楷開心就好。
大年初二,周澤楷又找到了新樂趣——麻将。對于這項依舊是中國特色的桌面游戲,周澤楷久聞大名,卻未曾親自下海嘗試過。葉家一堆叫不上名的親戚搓麻将搓得熱火朝天,有一桌恰好三缺一,當然會問一聲周·土豪·澤楷,結果周澤楷就這麽坐上了桌。對此,葉家親戚都很是驚訝,告訴周澤楷他們只是意思意思問一下,因為以往他都從來不肯打的,喊了好多回了态度都很堅決。
于是在昏天暗地地搓了一整天後,周澤楷終于明白了未來的自己為何從來都不肯打麻将。因為自己的手氣實在是……和昨天榮耀群裏面那個搶紅包總是悲劇的“樂樂”真心差不了多少。他會記牌,會算概率,會分析其他三家想要什麽牌,可再好的腦子也架不住他打啥來啥打出去的牌都能和七對了啊!
最後現金空空不得不用支付寶轉賬的時候,葉修終于看不下去了,在同桌一位大媽要去帶孩子的時候頂了上來,然後……然後周澤楷輸的錢就全進了葉修的荷包。
“……怎麽打的?”吃飯的時候下桌,周澤楷還是忍不住問了葉修。雖然他真不缺錢,昨天發的紅包都遠超今天輸的這個數,但是送出去錢和輸出去錢那真的完全不是一樣的感受啊。
“唔?就随便打啊。反正我缺的牌總會摸到,我丢出去的牌大多都不會放炮,所以安安靜靜看着自己的牌就好。”連坐了兩個小時莊,甚至天和過的葉修,将夫夫共有財産塞進周澤楷的褲兜裏的時候,如此淡定地回答,“你大概就是打麻将臉黑吧,你打撲克、玩色子都挺好的。”
于是周澤楷鄭重地對葉修表示,在自己重生換臉之前,打死他也不會再上麻将桌了。
“那你永遠也摸不了麻将了。”
“嗯?”周澤楷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按江波濤的說法,未來自己可是重生過的呢。
“這個問題可不是重生就能解決的……诶誰給我倒的酒?你們是想讓小周把我扛回家嗎?”
初三的時候,不碰麻将的周澤楷悲劇地陷入了大媽們的包圍圈中。中國大媽最愛操心的便是後輩的終身大事,哪怕葉秋才二十一還在讀,也免不了慘遭毒手。雖然周澤楷和葉修是一對的關系葉家人都已經接受——從字裏行間周澤楷也能猜出當初的大地震——但是她們還有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啊。別說大媽們了,就是同輩的小姑娘們中,也有那麽一兩個雙眼冒星星,還會用手機偷偷給他們拍照,一旦周澤楷和葉修做出了點親密的動作,臉上就會挂上誇張的笑容。可想而知,在這種七嘴八舌七手八腳的環境中,周澤楷都被吃了多少豆腐了。
這樣被迫聊天了一輪又一輪,周澤楷突然覺得,中國的大媽們不去情報機構工作,還真是屈才了。
“嗯?你難道不知道嗎?”葉修吹了吹茶,依舊淡定,“中國的無名情報機構——朝陽群衆的主力軍可就是她們啊,抓吸毒嫖娼可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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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楷頓時肅然起敬。
于是到初四,周澤楷一想到那一群葉家親戚,都有點不想起床了。還好這天葉媽媽要去逛街,周澤楷就自告奮勇去給葉媽媽提了半天東西,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到了初五,自己休假的最後一天,周澤楷終于扯着葉修從親戚大軍中殺了出來,轉身就坐進了一家餐館包廂。
“哈哈哈哈……”點完菜後,頂着微微圓潤的臉的葉修還是忍不住笑,“我還在想你這次到底要幾天才受不了呢。想當初他們還想給我們介紹對象的時候,你簡直是渾身上下都寫着‘我好生氣的我不想說話’哈哈哈哈!”
周澤楷揉了揉太陽穴——他是真心無法理解某些長輩插手小輩私生活的做法,這在嘉利弗雷是難以想象的事情,找什麽樣的對象是自己的事,管對方是男是女還是沒有性別,種族跨度會有多大呢!要知道在他那個泛性戀都随處可見的年代,哪怕有人宣布和一顆石頭結婚了都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不過每年就這麽一次了。十五歲起離家出走那麽多年,結果我又巴巴地跑回來把欠下的罪重新遭一遍了。”
是的,每年就這麽一次。對于已經上千歲的人來說,哪怕在血緣關系上這些人是長輩,看在葉修眼裏也就是孩子吧?在葉修眼中,哪怕是百餘歲的自己也依舊是個年輕的後輩呢。
不過……離家出走?
葉修成為定點的時候是二十五歲,而他卻回到了自己二十一歲的時候的家裏陪伴親人,也就是說他知道二十一歲的自己并沒有在家人身邊,而且這樣的陪伴已經持續好多年也就是說……葉修自十五歲離家出走之後,直到成為定點都沒有回過家?而當他成為定點之後,便使用全息投影膠囊,扮作十五歲的少年,頂替了當年的自己,重新回到家中——也正是因此,葉家人并沒有發現還未成年的兒子逃了家,沒有去尋找,這才讓那時的葉修成功離家出走。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一個人去了哪裏……
不,不是一個人。
他肯定遇到了君莫笑的主人,一個時間領主,帶着葉修踏上了旅程。而在那些冒險中出現了事故,導致葉修在二十八歲那年成為了定點,最後還繼承了君莫笑——如此,那名時間領主恐怕已經不在人世。
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看着葉修那雙蒼老——或許在許多人類眼中只會覺得是成熟——的雙眼,想清楚了其中關竅,周澤楷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口:“你……經歷了很多。”
“多了去了。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就別提了,自己走的地方數都數不清。”葉修卻顯然理解錯誤了,“不過外星去得還是少些,畢竟宇宙中的事情沒你了解,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地球上瞎轉悠,古今中外明日世界,能去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那些被遺忘的歷史,不親眼看看,總覺得枉于擁有一臺塔迪斯呢。”
周澤楷并不打算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而是順着葉修的話表示贊同:“嗯……還有自然奇觀。”
“對的,幾百年一遇的流星雨都是小意思了。”
的确如此,那些周澤楷見過的宇宙中的壯麗奇觀,每一個都足以讓人銘記終生:銀河系與仙女星系相撞的第一顆星,美杜莎瀑布的誕生,Cotter Palluni的閃亮天空被點燃,天影彗星在撞擊M28前燃盡,Push消失的月亮回歸,羅巴克億年一次的日月重疊……
美得哪怕周澤楷不善于表達,卻還是忍不住向葉修描述起了那些地方。
邊吃着東西,他一個個說着,雖然說得那般精簡,可葉修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眼裏意料之中出現了向往。那向往的目光讓周澤楷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渴望,他不想僅僅是通過語言表達,他應該帶着葉修一起去領略那些奇跡。
“以後,帶你一起去。”
與最愛的人,分享最美的風景。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才枉于擁有一臺塔迪斯呢。
可意料之外的,周澤楷并沒有在葉修眼中看到喜悅與期盼,對方的眼中滲出了某種複雜的情緒,周澤楷曾經見過——在他第一次見到葉修詢問姓名的時候,在北京冬奧會那天悶悶不樂的葉修臉上……之前他沒讀懂,而今依舊。
他一瞬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
突如其來的沉默之下,葉修仿佛發現了什麽一樣,突然将眼中的情緒收斂得一幹二淨,笑着說道:“真好呢,比起你說的這些,我去的那些地方簡直不值一提嘛。”
“不會。”周澤楷将心中的狐疑壓了下去,沖他搖頭,“想聽……你去的,比我多。”
葉修深吸一口氣,扒了口飯,才說:“雖然我年紀大,可是我工作的時間比你長啊,去的地方絕對沒你想象得那麽多——榮耀可是終身職業,更何況像我這樣的稀缺人才,那真是想退休都難。我更多的是喜歡去看看那些千古之謎,小時候那套《千古之謎》都快被我翻爛了。說起來,我最瘋的一次肯定是去參與秦始皇陵的修建那次,對了長城上還有我搭的磚呢……”
周澤楷聽他說起龍虎山懸棺,說起樓蘭古國的消失,還有他如何親眼看見懸空寺的建造,秦朝的照骨寶是外星手術器材,德文郡的魔鬼腳印是何種生物,曹操的墓到底是哪個,經石峪大字是何人所刻,蒙娜麗莎究竟是誰,亞特蘭蒂斯如何沉沒……
兩個時間旅行者的時之足跡,那真是說個一天一夜都說不完。除了他們各自去過的地方,周澤楷還有那麽多星際戰争經歷,葉修也有難以計數的榮耀事件,随便拿一個出來,都能寫出一篇精彩萬分的小說。兩人邊說邊吃,吃得慢,加上這家店的飯味道很不錯,一不小心就吃得有點多,周澤楷又回顧了一遍來葉修家第一天吃撐到的感覺。
“你們時間領主要是和心髒一樣,胃也有兩個就好了。”看周澤楷撐着了,葉修忍不住調侃了起來。
周澤楷表示這個真的做不到。
“別說有一次我還真希望能有兩個胃。格……對,格洛尼星的首都,那裏的抓飯太好吃了。”
“嗯!好吃。”那個地方周澤楷也去過,想起了那裏的特色美食,立刻點頭複議。
“诶你也去過?”葉修很驚訝,“那裏很普通的樣子,莫非是去那邊維護宇宙和平了?”
“去看雙日食。布卡餐館,推薦。”
“诶?它那兩顆太陽還有一起日食的時候?”葉修很驚訝。
“萬年一次。”
“那有時間的話我就去那天看看,說不定還能在餐館碰到你。”
周澤楷笑笑。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記憶裏那天他并沒有碰到葉修。假如葉修真的在那天看到了自己,也不能上來打招呼或者被自己看見,否則就亂套了。所以他回道:“下次日食,一起去。”
“好啊,去你說的那家吃。”
“……萬年老店?”
反應過來的葉修也不禁失笑:“卧槽傻了我,下次日食那家店肯定不在。诶,要麽這樣——你那次在那家店吃的午餐還晚餐?”
周澤楷回憶了一下:“午餐。下午中央廣場看日食。”
“那不就結了。我們還是去那天,避開你當時的路線,不見到過去的你,這樣就不會擾亂時間線。看完日食後再到那家店吃晚餐,不就可以了?”
周澤楷仔細一想——這個方法确實可行。只要不撞見過去的自己,就符合自己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看日食并沒有遇到熟人的記憶,時間線便依舊如初。
“那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就出發?”
“呃……”周澤楷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發訊器,“休假還有……三個小時。”他的七天假期眼看着就要結束了,三個小時可不夠他們完成這個計劃。雙日食可不是一下就能看完的,從開始到結束足足持續了六個小時,更何況還要吃飯。
“這樣啊……”葉修壓根就沒演示自己眼中的失望,“那就算了吧。”
“下次再去。”見葉修如此想去,周澤楷将這個地點記了下來。
葉修卻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對了我們剛剛說到哪裏了?哦對,你在獵戶座和Dalek打仗,贏了之後在參宿四的慶典上還被女皇授予了百色花的花環。”
“對。”
“小周你現在應該也算是身經百戰了吧。”葉修嘆息,“比我強多了,我打仗的時候可是死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周澤楷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打仗?”葉修現在可是和平年代,怎麽會去打仗呢?
“你目前見到的我都沒告訴過你?我可是個老兵——當年還不知道君莫笑載我得喂糖,停錯了時間被困在百年前的時候……”葉修的嗓音多了幾分沉重。
周澤楷驚愕地望向他:“建國……前?”
“嗯。”葉修苦笑,“那個時候,我就在那裏。曾經對于我來說,雖然會感覺到痛心與憤怒,可它畢竟是一段遙不可及的歷史。只有冰冷的日期和數字,還有那個矗立的紀念碑。那大概是我最不願去的年代了,畢竟哪怕我死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能改變這個國家慘遭侵略的事實,不僅僅因為那段歷史是定點,還因為那個時間,人們需要醒過來。”
周澤楷在瞬間就明白了葉修的意思,這種哪怕擁有塔迪斯,哪怕活得再久見得再多,站在歷史的車輪前依舊渺小的感覺他也擁有,所以他第一時間就握住了葉修不自覺間握緊的拳頭。他正想說些什麽,突然心裏湧過一陣奇怪的感覺,有什麽東西,突然領悟的東西從腦海中劃過,他差點就沒抓住——
葉修剛剛的話,他聽過,似乎一個字的差別都沒有。
在幾十年前,他第三次見到葉修的時候,在君莫笑中那個只聽到一小截的錄音!
周澤楷猛地站了起來。
“嗯?”
對上葉修茫然的視線,周澤楷知道這絕不是現在的葉修錄的音,可有人确實在給他們的這段對話錄音,而這段錄音最終也到了葉修手裏。只是為何要給這段話錄音?他們一直在說各自的旅途,莫非是敵人想就此獲得時間暗殺的情報?想到這種可能,他不免心中一凜,瞬間掏出了口袋裏的音速起子對着這間包廂掃描,沒多久就在桌子下面找到了那個竊聽器。
葉修看到竊聽器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驚訝,然後就對着周澤楷點了下頭。周澤楷看着音速起子小屏幕上顯示的數據,指了指牆壁,兩人便立刻沖出包廂,同時轉身拔出配槍,直接一腳踹開了隔壁包廂虛掩的門——
“啊?”葉修将槍口往下壓,“怎麽是你們?”
房間裏的兩名少年可憐兮兮地舉起了手——這兩小孩周澤楷也認識,是高英傑和喬一帆,其中喬一帆他更是在此之前就見過兩次了。
兩人動靜不小,還好包廂位置偏僻,沒被人看見,只是門板拍在牆上的聲音很響,葉修趕緊在其他包廂的人探出頭查看前将門給鎖上,轉身就繳了錄音筆開始“審問”。
“怎麽回事?好好的放竊聽器,還錄音。不是說過絕對不能來打擾回家的我的嗎?如果是有急着要解決的事情,記在留言板上就好,等我看到就會及時趕過去的。”
“可是……”喬一帆遲疑着開口,“是前輩你拜托我們來錄音的啊,說是這天的這個時候會在這個包廂吃飯,叫我們在隔壁把你們的聊天內容都錄下來然後給你。”
“還告訴了我們會被抓包,不要關牢門,否則會被踢壞。”高英傑補充道,顯得有點委屈。
葉修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了然:“這樣啊……我知道了。”遲疑了一下,還是将錄音筆遞還給了他們,趕人一般道,“快去吧,那個我還在等你們吧?”
“嗯。”喬一帆結果錄音筆,“那前輩……我們走了?”
“等一下。”蹙着眉的周澤楷喊住了他們,“為什麽?”
高英傑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周澤楷問的是什麽,搖頭答道:“前輩沒說,只說是有用。”
周澤楷心裏有不安在湧動——為什麽葉修,未來的葉修會要将這次的談話錄音?這究竟有什麽用意?已經告訴過葉修的事情,又何必要将一字一句都錄下來,周澤楷想不明白這有何必要。他本能地覺得焦躁,似乎有什麽至關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過去。
“沒事的小周,未來的事情,總是會知道的。”
葉修的聲音仿佛鎮定劑一般,瞬間撫平了周澤楷心中的波瀾。他望進葉修的眼底,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放心,快了。”葉修微笑着,那笑裏仿佛濃縮了一個看盡滄海桑田的人畢生的感悟,“要不了多久。”
是的,要不了多久。
只是當不久的将來,周澤楷将事情理出了頭緒之後,卻寧可自己不要知道這一切——
不要知道時間究竟給他們兩人開了一個多大、多殘忍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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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T……錄音的伏筆填上一半了……寫到這裏我感覺心肝脾肺腎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