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別說長相，就是表情、眼神都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穿着完全不同——一個是薄線衫，一個穿着皮夾克，還有一個套了件風衣。縱使被鏡頭對着，他們卻仿佛渾然不覺，都齊齊看着窗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專注。
這是……三個年齡段的，不同的葉修。
也就是說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葉修先後造訪了三次。
在雙日食那天。
為什麽？
周澤楷覺得自己仿佛觸及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個巨大的水球吊在他頭頂，他擡起手就能摸到那層薄薄的膜。他知道自己能戳破它，可是這水球破裂的瞬間，面對沖擊而下的澎湃水流，他也将無處可逃。
“嘿，帥哥，好了。”
周澤楷猛地側頭，店主已經離開了吧臺，将袋子舉到了他身前。
“……謝謝。”
“你看了很久，難道認識嗎？”
“嗯……”周澤楷将照片重新貼回去，低聲道，“戀人。”
“诶？這麽巧！”店主顯然覺得這種在某處意料之外地發現愛人足跡的事異常浪漫，“是哪一個？”
……都是。
可是這話周澤楷只能在心裏默念。
他只是凝望着照片上葉修的雙眼，明明讀不清其中埋藏的情緒，卻本能地覺得酸澀、鈍痛。他的視線在三張一模一樣的臉上來回逡巡，仿佛這樣就能看出什麽更深層次的東西，可越看，就越覺得心被什麽尖銳的東西來回戳着，就快破出個漏風的窟窿。
偏偏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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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
周澤楷才剛剛開口，街對面便傳來了有些急躁的高聲呼喊：“一百二十四號！一百二十四！一百二十四號去哪裏了？”
周澤楷快速地道了別，加緊腳步向那家小餐館走去。到了街邊的那個取外賣的窗口，他将捏在手心被攥得皺巴巴的號碼條遞了過去，從抱怨着他來得太慢的師傅手上接過外賣盒，轉身回頭——
“啪！”
咖啡與抓飯一齊摔在了地上，飯灑了一地，淺褐色的液體濺開了一大片，在旁邊的人看着褲腿上的星星點點沖着他罵了起來，可周澤楷卻沒有聽進去一個字，哪怕一個音節。
街對面，正對着他，那一扇窗。
在這一剎，他仿佛跨越了時間，迎上了葉修凝視自己的目光。那目光深遠而悠長，有着終年不化的雪線，盤踞在深邃的眼眶。
——等你回頭。
他踉跄着往窗戶的方向走了幾步。
有一根線，将他一直以來的不安串聯在一起——雙日食、錄音、休假、定點、聖誕節鎮、鑰匙……
回頭……不僅僅是在此時此地，或是日食那天。還有時間，回頭看自己的時間——
為什麽要錄音？為什麽說起以後帶他一起去，葉修會那麽失望？為什麽葉修會試探自己假期的長短？為什麽葉修在得知自己放長假後會那麽開心？2022年的那個冬天，為何葉修會給自己鑰匙，為何他會那麽難過，為何一頓飯的功夫他又突然開心了起來？
答案是那麽晦澀難懂，在這一刻，卻又那麽簡單明了。
只要一步一步，不踏錯分毫地，倒着去看他與葉修相處的時間。
“哥高興！哥有大把的時間談戀愛，不服憋着！”
是的，自己的假期結束了，可是對于葉修來說，在他的時間線裏，自己的假期才剛剛開始，所以，才會有自己記憶中的，那麽頻繁的約會。
“抱歉啊小周，我沒想到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我死。”
“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不會有下次了，因為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葉修死亡，所以在葉修的未來，再沒有出現過他死在自己眼前的事。
“鑰匙……比錢貴重。”
“……小周，你啊……”
自己告訴了葉修上次一見面對方就用什麽方式将君莫笑的鑰匙給了自己，這制造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時間定點，所以葉修才會嘆息，因為對于葉修來說，下一次見面就必須将鑰匙交給自己。交換鑰匙代表這關系的确立，一旦這件事情發生，便預示着時日無多……
“開常規會議也就罷了，定合約最麻煩了，我還指望早點完事和小周約個會看星星什麽的呢。”
“你也是來看流星雨的？”
“我剛和你說‘拜拜’才五分鐘呢，你真慘，快想死我了吧。”
第四次見到葉修，去塔裏木的那次，葉修說想和自己去看星星，最終卻沒能如願。所以在自己第三次見到葉修的時候，葉修才推着天文望遠鏡……而對于葉修來說，這兩次見面只隔着五分鐘，所以他還沉浸在知道時間不多的悲傷中。
“他愛吃的。”
徹底了解一個人的口味需要長期的相處，葉修再度開心起來是因為他覺得還有時間。
“下次見面，我一定一看見你就親。”
第二次見面，分別之前，葉修這麽說了。
“小周我真是愛死你了！”
所以當自己第一次遇到葉修，他才會這麽說着，一見面就撲上來吻了自己……
“你……你叫什麽？什麽時候再見？”
當自己詢問葉修的名字，他才會那麽錯愕。
他們的時間線，是相反的。
徹徹底底的相反，一步都沒有踏錯的相反。每次相見種種看似偶然的不經意，都能在自己的下次相見時，找到必然的聯系。
站在街道邊沿，周澤楷捂住了自己的嘴，死死地、緊緊地捂着，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這便是葉修在計劃好雙日食之行的瞬間就要執行的原因，因為在葉修的過去這件事沒有發生，因為在自己的過去這件事也沒有發生，所以錯過了他們唯一能把握的“現在”，這個計劃便永遠也無法實現——
葉修的過去，就是周澤楷的将來。
難怪葉修會将那次兩人說着各自履行足跡的對話錄音，所以葉修在瞬間就明白了這個錄音的用處并趕走了高英傑和喬一帆，無怪乎葉修說自己很快就會明白。
葉修刻意将那段對話保留下來，是為了能在與自己分別之後，在再也不能與自己相遇的漫漫時空中，悄悄地看望過去的自己。在自己這過去的一百三十六年裏，在自己遇到葉修以前，那些自以為一個人的旅途，其實并不形單影只——葉修就在街的對面，某個拐角，某扇窗內，在自己毫無所查的情況下，用那複雜晦澀的眼神注視着自己。
而葉修的生命太過漫長，漫長到他将已知的能看見自己的時間點去過一遍之後，依舊無法緩解刻骨的思念，還要再去第二次、去第三次……這才有了雙日食那天，坐在一張桌子上的，不同年紀的三個葉修，一同等待着一個已知的、不可能有的回頭。
“放心，等時候到了，你就會見到我，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小周。”
初遇時，分別前，葉修對自己說的話仿佛輕喃在耳邊……
是了。
“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是“你”，而不是“我們”。
所有自己的第一次，都是葉修的最後一次。
在那一刻，自己第一次遇到葉修，便是葉修……最後一次能與自己說話，能與自己擁吻，能一起駕駛着塔迪斯穿梭在時光的洪流中。對于葉修來說，他與自己的旅程在那一刻已經走到了終點。
自那以後，周澤楷遇見的葉修，與葉修發生的每一件事，不過是自己沿着初見的葉修過去的時間足跡，讓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葉修泥濘的腳印裏，完全重合在一起。而在葉修的未來，再沒有與自己重逢的時刻。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
“時空定點的時間線，是這個宇宙中最不可更改的定點了不是嗎？”
——一定有哪裏錯了。
“你只要知道我在等你回頭就好。”
——我回頭了，只是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他氣喘籲籲地跑進自己的塔迪斯，敲打着坐标的指尖都在不可遏制地顫抖。
這只是他的猜測，他要見到葉修，只要見到葉修就會有答案。
他将操作杆扳了下去，在引擎聲中，将自己的頭抵在了屏幕上。
“告訴我……葉修。”
他呢喃，卻更像是祈禱。
“告訴我我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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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句話都是刀……每句話都是刀……
看完這章建議把前文全部回顧一遍……
順便給現在還沒看懂的姑娘們畫了個時間示意圖……要是還看不懂……我就只能哭給你們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