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砀父親沈智,原有一妻三妾,這大夫人梅沛蓉是沈砀,沈慕樂的親生~母親,原是沈智的繼室,自沈智嫡妻生下大公子沈均亡故後,才被沈智娶回府中。今日~她穿一襲錦茜紅明花錦緞長衣,妝容雍容很是得體。
而坐與梅氏身側的是大公子沈均媳婦柳盼,二十歲左右,穿金羅蹙鸾華服,柳眉杏眼,生的豐韻娉婷。幾個丫鬟圍在兩人身旁說說笑笑,甚是融洽。
兩人看到季迎和王寶後,正笑着的臉頓時冷下來。柳盼向來和沈老夫人一個鼻孔裏出氣,她冷聲道:“怎麽來這麽晚!”
季迎柳只當沒聽到她的嘲諷,低着的頭朝下低了低,一副恭敬受訓模樣。
沈老夫人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剛要提婚事,就聽到王寶拒絕自己給他指的婚,氣不打一處來,揮揮手令王寶退下了。
水榭旁只剩低眉順目站着的季迎柳。
她低垂着頭,揪着衣袖緊張的擰着,一副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樣:“勞煩老夫人費心替迎柳張羅,是迎柳沒福。”
說的楚楚可憐,倒叫她無從指摘,沈老夫人心頭更氣。
兒子自小~便和她不太親近,可自己生的兒子什麽脾性,她清楚的很,既将這來歷不明的女子留在府中,恐怕是對她生出了些別心思,她也不好多指責他的私事。
只這季迎柳天生長一副狐媚子的樣貌,一看便不像正經人家出身,故才想用婚事将人逼出府。眼下此法不成,若她再強行發落他親自帶回府季迎柳,指不定會惹兒子反感,攆走她的事只能暫時作罷,沈老夫人揮手說:“罷了罷了,改明兒我讓媳婦再替你張羅一門更好的親事。”
“謝老夫人。”心頭大石落下,季迎柳重重松一口氣,怕被人瞧出,忙低頭紅着眼恭敬應下。
“侯爺來了。”
沈老夫人正想說乏了,就聽站在水榭旁的丫鬟禀告道。
她驟然大喜,忙起身去迎。
季迎柳雖被沈砀所救,可她入沈府多月還從未見過沈砀,忙朝水榭後多望兩眼。
兩名男子邁着不緊不迫的步子朝這邊走來。
前頭那個穿墨色緞子衣袍,束紫色虎紋白玉腰帶,俊眉秀面,身姿挺拔,渾身氣質如白皚皚雲中雪,皎皎夜中月,清貴且驕矜,比她夢到的沈砀長得更俊俏,令她直接忽略了後面那位男子的長相。
這時,他忽朝這邊看來。
四目猝然相對的一瞬,季迎柳心頭倏然劇跳,只怔怔的望着——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眸子如蘊星芒,道不清的薄情風流蘊藉.......
心頭卻在想着——
怪不得夢中的“她”抛卻家仇淪陷在他身上,敢情.....這人生的這禍害樣,恐怕是個女子都抵擋不住啊。
“迎柳,迎柳。”直到身邊的陸果輕撞她胳膊,她才在丫鬟們狐疑的視線中猛然回過神來,臉上一熱忙垂下頭去。卻是不知何時沈砀已站在她跟前。
“這就是咱們侯爺。”陸果在側小聲提點道。
季迎柳不知他何意,忙上前行禮:“迎柳見過侯爺。”
沈砀卻目光幽深的盯着她黑壓壓發頂,面上一派冷清,瞧不出喜怒,冷聲道:“不必。”
季迎迎一愣,微張檀口還沒來得及反應。
“三弟,你認不出她了?”坐與沈老夫人身旁的柳氏瞧出異樣,面上驚疑,随即看好戲般睇着季迎柳,嘲諷她妄圖攀上沈砀自不量力:“這迎柳可是你親自帶回府的人,三弟忘性可真大。”
說罷,用團扇捂唇笑出聲。
“是嗎?”沈砀皺眉凝思似從腦子裏搜刮有沒有她這號人一瞬,須臾挑唇,盯着季迎柳,薄唇輕啓,語氣漠然的幾乎冷酷:“忘了。”
什麽,忘,忘了……
季迎柳心神震蕩,杏面倏然變得蒼白……
并非因柳氏刻意羞辱而感到恥辱,而是完全被沈砀說的話驚到了。
夢中的沈砀見“她”第一面也是這麽說的,連厭惡她的态度都和現在如出一轍——
難不成那個被她丢在腦後的夢是真的?
“侯爺你就愛拿小姑娘取笑。”氣氛僵持中,一道戲虐的聲音響在耳畔,打破季迎柳的震驚,她慌亂擡頭認出說話人便是方才跟在沈砀身邊的男子,此人和沈砀年齡相仿,手拿折扇,長相偏陰柔,較之沈砀容貌遜色一些,正是沈砀的家臣兼顧好兄弟,段昭。
段昭扇着扇子,朝她擠眉弄眼的,很是自來熟:“迎柳,咱們侯爺忙活半日了,口幹舌燥的,趕緊幫咱們侯爺沏壺茶過來潤潤喉。”
“還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去!”沈老夫人将幾人的暗湧看入眼底,看來是她先前多慮了,兒子根本沒将季迎柳放在眼裏,遂冷冷瞥了眼季迎柳,在沈砀看過來的目光中,立馬笑着招呼他入座。沈砀依言撩袍坐下.......
微張檀口的季迎柳,極快反應過來,忙抑住要跳出嗓子的慌亂,一俯身去了。
只不過一路上想着方才的事,心頭一直揣揣。
忽然有些不确定她做的噩夢是真是假?
若為真,為何平白無故的,沈砀見她第一面的反應,是厭惡?
若為假——
她忽想到夢中一樁舊事來。
夢中女子在水榭見沈砀第一面時,恰好沈老爺忽發惡疾,沈府上下頓時亂成一團糟,沈老夫人再沒心思攆走她,這也為她後來施行接近沈砀的行動給出了條件,可以說若無此事,可能夢中的她想要接近沈砀還需費一番功夫。
她思及此,疾步朝相反方向走。
“老爺人呢?”待走至一方清幽院落,季迎柳從院中拎一個與自己親近的丫鬟香憐到牆角,壓低聲音問。
“老爺在房中煉丹,是不是侯爺叫老爺過去有事相商?我這就去禀告老爺。”香憐是沈老爺身邊伺候的人,人單純老實,她忙丢下手中夥計,狐疑反問。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老爺天天煉丹,服用丹藥,能保證老爺無病無災長命百歲嗎?”
“那是當然!若不然,老爺天天不上朝在家煉丹做什麽!”香憐見季迎柳不相信,拍着胸口保證。
在季迎柳狐疑望過來時,忽瞪大雙眸,護犢子般朝後退半步,警惕反問:“你來這是不是想偷仙丹?”
聞言的季迎柳愕然,繼而好笑的張張嘴不知說什麽,須臾,拉着她的手,一臉鄭重:“當然不是,我只是聽說這仙丹對延年益壽有奇效,就多嘴問問,老爺煉丹辛苦,你可要好好看顧老爺,別讓老爺病着餓着。”
“放心吧,我一定會的。”香憐信誓旦旦的保證。
待季迎柳走遠了,香憐一頭霧水。
不是問仙丹嗎?怎麽最後扯到看顧老爺身上了?
難道迎柳看不上王寶,轉而想攀高枝攀上老爺?可老爺為了煉丹不近女色呀!
.............
緊繃着心弦已走遠的季迎柳卻是長舒一口氣。
唔......
沈老爺還生龍活虎的,并沒忽發惡疾!
她就說嘛!就算沈砀方才對她态度和夢中一模一樣,也是貴人多忘事,指不定沈砀是真的忘了她這個人,而非厭惡她,噩夢中發生的事怎麽可能成真?
想到這,受驚的季迎柳忙拍了拍胸脯,将這可怕的念頭從腦中剔除,腳步輕快的朝茶坊走去。
剛沏完茶,然人還沒到水榭,水榭裏的丫鬟各個神色慌張的朝後院方向奔走。
季迎柳忙拉着一名丫鬟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哎呀,你還泡什麽茶啊,沈老爺忽發惡疾,躺在床~上動彈不了了,老夫人命府裏的丫鬟趕緊過去待命。”說話的丫鬟說完,轉身就走。
“喂,那個誰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愣站着幹什麽?還不趕緊去服侍沈老爺?”遠遠的,一個主事的丫鬟指着她大聲吩咐。
季迎柳只覺腦子“嗡”的一聲響,手上端着的茶盤“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
...........
沈智常年服用能延年益壽的“仙丹”,此仙丹煉制過程中需加多種珍稀藥材,佐以水銀煉制,故,日積月累下服用的人便會水銀中毒,沈智煉丹一輩子,沒得道升天,反而吃出個癱瘓在床,對沈家而言,一大家子的主心骨就這麽癱了,自然是天大的事情。
從午時起,阖府上下的丫鬟皆被抽調到沈老爺院中伺候,季迎柳原本在沈家是“閑差”并沒指定伺候的主子,故,只去前院匆匆看了一眼後,整個午後便一直在屋中休舔。
果果姐去後院打探完沈老爺的消息,趁着去茅房的間隙,忙将季迎柳托她打聽的消息一并帶回來:“沈老爺這回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侯爺命人封鎖沈老爺得惡疾的消息,将一幹人等全部控制起來後,自個兒進宮去了。”
“那侯爺都說了什麽?”季迎柳忙給陸果倒杯茶水遞給她,急聲追問。
“他沒說。”果果姐接過茶一口飲盡,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啊對了,段公子說侯爺屋裏現在缺丫鬟伺候,叫您晚上過去伺候侯爺。”
季迎柳愣住:“.......”
她和段昭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他怎會這麽貼心為她創造和沈砀相處的機會?
“咱們侯爺可是出了名對下人嚴苛,你過去伺候,可千萬當心點別觸怒他。”果果姐眼看時辰差不多了,叮囑完季迎柳,見她神思不屬的,緊緊按了一下的她手。
季迎柳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神色認真道:“我記住了。”
........
季迎柳嘴上雖這般說,可心裏卻十分沒譜。
白日發生的兩件事,都已在她夢中應驗,她再不敢将夢境只當做普通噩夢看待,遂提吊着心神,收拾妥協後,便朝沈砀住所走去。
一路上入目所見,飛檐翹角,屋宇起伏連延不絕,恢弘大氣。
院中兵士手持兵器,一雙雙鷹目如鈎子般巡視周遭動靜,氣氛壓抑的近乎詭異。
一名丫鬟在前帶着路,聲音冰冷如同沒有感情的提線木偶:“侯爺睡覺時不喜旁人打擾,切記不可喧嘩,夜裏就算發生天大的事,也不要企圖去打擾侯爺。”
夢裏的沈砀可沒這癖好,而這個沈砀怎麽有?
季迎柳納悶一瞬,在丫鬟審視的目光中忙聽話應下。
丫鬟反而轉頭多瞧她兩眼,露出個意味不明的冷笑。
她有得罪她了嗎?季迎柳被她盯的一頭霧水。
“到了。”丫鬟卻不再說了,将她領到門前,示意她進屋。
“來人。”這念頭還沒轉完,一道低沉暗啞的聲音從镂空繡墨竹的屏風後傳出。
季迎柳忙收斂心神,繞過屏風走過去。
沈砀正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桌前寫着什麽,聽到她腳步聲,頭也沒擡:“研磨。”
他身上穿着的還是先前的那身衣裳,只衣擺處隐有皺褶,想來是入宮回府後,又處置沈老爺的私事,還沒來得及換下,季迎柳極快掃視他周身,輕步走過去。
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襲上鼻端,沈砀不适的皺了皺眉,季迎柳忙朝側邊挪了挪,須臾,那股清香消失不見,沈砀皺着的眉頭才松了些。
許久,他扔下軟毫,閉目将高大的身子靠在椅背裏,捏着鼻梁解乏。
“侯爺,喝口水潤潤喉。”女子嬌俏的聲音如清風般柔柔的響在耳畔。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砀驟然睜開雙眼。
入目所見,一雙肌理細膩的柔荑正拿着茶盞,手的主人觸到他的目光,端着茶盞的手輕不可查的一顫,她輕輕吊着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将茶盞端起來呈在他面前:“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