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鸾唱
夜已漸深,永樂宮中靜悄悄的。皇上性情冷淡,寝宮從來不喜宮人進入,除了那墨筆在紙上疾書,偶爾可聽見沙沙的聲響,偌大的宮殿只不過三兩名宮女,垂首候在角落的高簾之下。
左側屏風旁的書案邊趙慎正在披閱奏折,他的身型魁梧,着一襲玄色繡青龍绫羅長袍,內為湛青交領中衣,看上去一絲不茍,英俊神武。
如今朝局變動,舊勢亂黨都在清洗,皇上連日熬夜,每日睡不足三個時辰。老太監張德福抱着拂塵立在一旁,擡頭看一眼,又低頭喳喳嘴,想想還是不敢說話。
見宮女端着盆子立了很久,那盆中之水早已涼卻,便揮揮手讓人下去。
悉悉索索裙裾聲響。
趙慎筆梢一沉,問什麽事?
“啊……”張德福回過頭,瞥了一眼角落枯坐的婢女,哈着老腰道:“皇上,這香……已燃了一晚上,可要叫奴才們再接着續上?”
那勒蘼之香乃是專供初次侍-寝的嫔妃所燃,第一次,怕痛,怕幹,怕讓皇上不舒服,總要弄點兒催動情思的因素,免得表現不好、不得聖眷滿意。
老太監話中提醒之意分明,趙慎頓了筆,看見琉璃沙漏已到夜裏亥時。
“呃嗚~~”斜背後軟凳上傳來小兒酣睡的低囔,繼而是女人安撫的輕拍。
趙慎眼角餘光瞥見,看到沁兒将小手伸去阿昭的胸前。那手兒小小,探入她斜襟之內,有風将衣角吹拂,他便看到她裏頭的一抹粉-嫰。她許是發現他看過來,便微微側過身子,留給他一道清寡的側影。
趙慎蹙了蹙眉,驀地想起從前那個女人哄孩子的畫面。總是嬌貴,與他成親十年依然放不開矜持,哺乳的時候總要背着身避他,就好像此刻的樣子。她的孩子就是她的寶,她一有了孩子,連世界的重心都變得不一樣了,便是連對他,她都好像也學會釋然。
趙慎擡起頭,玉冠下的神色微有些倦憊,問張德福:“你剛才說到哪兒了?”
“呃……”
剛才說到哪兒了?張德福人老了,反應慢,愣了一愣正要說話。
“吱吱~~”後面又傳來倉鼠的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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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兒小手兒一顫,似乎在夢中遇見不好,阿昭連忙撫着他柔軟的發絲親了親。
她的動作溫柔仔細,明明穿的是一抹豆綠斜襟小襖兒,趙慎卻覺得那是一道紅。紅豔豔的紅,那個女人就坐在他的身後,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她執念不肯離去,附身于人,形如鬼魅。
趙慎心中焦躁愈甚,将墨筆一扣:“今日寇将軍那封奏章說的是什麽?”
那奏章乃是被沁兒的藥浸濕,張德福低聲支吾:“回皇上,寇将軍說他要告老還鄉,請陛下準他把姑娘領回家去過年……”
“呵,那寇妃是自願進的冷宮,朕可從未有過甚麽為難。他才四十多歲,如何告老?不準。”
張德福見主子語氣不好,急忙附和:“是、是……那皇上,香……還要不要再續點?”
“沙——”
夜風将簾子吹拂,那紅便随着簾動袅袅靠近,趙慎一忽而恍惚,竟好像看到那廢後哺乳的側影,紅紅嬌滿,小兒吃纏,濃芳沁鼻。他脊背一涼,驀地一回頭,看到的卻又只是青桐,一抹淺妝,青青素素……該死,陰魂不散!
那婢女卻渾然不知,眸色沉靜,俨然并不準備給自己侍寝……趙慎便生出愠惱。
他不喜歡被人猜中心思。
“你出去。”趙慎沖張德福揮揮衣袖。
“是……”老太監連忙恭身退出,三兩名宮女亦急急垂簾離去。
阿昭正自安撫着沁兒,便看到一尾玄色刺金龍袍向自己走來。那衣擺凜凜,底下一雙龍紋履清寬且長,一動不動,高高在上。
阿昭低着頭。
趙慎撩開袍擺蹲下,修長手指挑起阿昭的下颌:“塗了唇紅……還換了新衣裳……故意把小主子弄病,你是想要見到朕嚒?還是想離開那座冷宮?”
都不是。
阿昭比着手勢:奴婢疏漏,求皇上恕罪。
呵,恕罪?
趙慎勾起嘴角,冷然一笑:“有罪的是朕……全天下的人都當朕薄情寡義,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太狠毒,十年同床共枕的都殺了?”
阿昭指尖微微一顫,只是低頭靜聽。
“不說話,不說話就是了。”趙慎的眼神涼下來,他将沁兒從阿昭懷裏抱走,指尖一點一點地拆解她的衣裳:“頭上的簪子如何忽然不見了,是丢了嚒,還是……想藏起來做點兒別的事?”
那素領的斜襟小襖兒,側邊一朵花結輕輕勾開,衣帶便從肩側滑落,露出少女瘦削而美麗的身段。裏面裹的是純白,随着胸口的呼吸不住起-伏……原來她外表看着瘦弱,裏頭卻這樣美滿。
趙慎微一低頭,輕易便尋見阿昭別在腰間的銀簪。
呵,傻子。
他便冷笑,将簪子扔在地上:“想用這個殺朕?那又何必裝作順服,朕只須一眼就将你看穿……那個女人專橫又嬌蠻,她連到了死都不忘算計朕的子嗣,又如何舍得放朕獨自在世上太平?告訴朕,是不是她逼你來勾搭朕,然後殺了朕,替她血洗沉冤……”
啊……
那簪子直直落在地上,紮入阿昭的青布鞋面,阿昭豁然站起身子,想要離開趙慎的陰影。
然而她尚不及後退,後腦的發髻就已被趙慎狠狠揪起。她踉跄地推搡他,卻推不開,他的身量高大而魁梧,輕輕将她一提,便将她甩去了簾內的龍榻之上。
那床寬長足有七尺來餘,阿昭在床上滾了兩滾,竟沒能滾到邊上。
趙慎硬朗的身軀軋上來,他如今已是二十七正值男子陽剛,青桐的身子卻不過才十七未開,嬌嬌瘦瘦地被他軋在身下,一點兒也不似以前那人的豐腴,可是他卻燃起了玉望……那個女人,她輝煌的家世賦予了她一輩子的矜貴,所有放-浪-形-骸的都與她無關,連在床上也永遠是放不開,他給她如何,她便受之如何。不像姜夷安,不用自己教,甚麽都肯去做。
趙慎一瞬間發了狠,傾下薄-唇去吻阿昭的頸:“你不是恨我麽?你并不知道我心裏所想,你就在這裏恨我!她給了你什麽好處,要你在朕的眼前陰魂不散?朕這就給你機會,你取悅我,來呀,朕給你機會來殺我……”
他聲聲擲地,眼中發狠,氣息如若燃-燒着火焰,動作卻粗-重。阿昭極力掙紮,步步退到床角,眼中卻也是絕決的光。
趙慎卻已入魔,輕易便将阿昭堵在陰影之下。
好痛,阿昭呼吸漸急,發出澀啞的低-喘,那是啞女極度緊張時才有的聲音。
“嗚嗚~~”幼兒睡不安穩,隐隐低聲哭啼。
趙慎斜觑一眼,複又将阿昭的下颌貼近眼簾:“不想讓他看見,你就照着我說的做……握着他!……朕叫你握住他!”
他的五官冷峻,連發怒時亦是這般迷人,少年時阿昭愛他,偏故意惹他生氣,愛看他皺眉。此刻卻恨,恨之入骨。
下颌被捏得幾近破碎,阿昭雙目紅紅地直視着趙慎,一狠心,将他握住。
呵,她連握的動作都與那個女人如此相似。
趙慎發狠地懲罰着阿昭的耳際與頸,語氣裏都是冷蔑:“驕橫的女人,她竟連這個都教會了你!是不是連她缺失的紅,你也要代替她替朕圓滿……”
“你不用說,我都懂,你是這世間最完美的。”——那落-紅之夜年輕帝王的寵溺又浮現耳畔,阿昭如若被潑下一掊寒冰,只覺得滿身恥辱。
頓然松開,再不肯觸碰。
他卻将她下壓,偏叫她服從。
阿昭想,倘若青桐未死,那麽此刻被他壓在身下的就是青桐了。那個纖靜的啞女,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欺-辱?又怎樣堅持得了五年出宮?
阿昭牙齒咬得咯咯響,怕一松弛,那恨立刻就化作言語沖口而出。
可恨他趙慎,癡癡愛了他一世,卻原來竟是這般殘絕的本相。他連對一個啞女都能這樣狠心,他知不知道此刻司徒昭正透過一雙別人的眼睛在看他?
“唔——”趙慎将阿昭整個兒擡起,想要将她抵在牆上。阿昭驀地想起姜夷安那個驕傲腆起的少-腹,胃中只覺酸嘔,狠狠咬住了趙慎寬闊的肩膀。
她咬得那樣狠,好似要将今生前世所有恨怨都化在唇齒之間。
痛得趙慎眉宇深凝。
明明是個嬌小的啞女,整個兒挂在他肩上,為何貼着他心髒之處卻是那般荒涼?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也可以這樣悲傷……他以為那種悲傷只可以由自己一個人品嘗。
趙慎動作停滞,靜默了片刻,終将阿昭甩去了身後的錦褥之上。
抓着阿昭披散的長發,狠狠地對她說:“罪婢,連這點委屈你都不肯受,又如何能殺得了朕?呵呵哈~”
啪!
只那笑意未盡,清俊容顏上卻襲來重重地一巴掌。
阿昭手心發麻,指骨似要斷掉,她甩了趙慎一個耳光,然後從唇中啐出來一口鮮紅。
……只怪年少癡狂,枉付半世情迷!
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有人敢煽自己的耳光……好個不怕死的啞婢!
趙慎正了正颌骨,傾下腰身撚起阿昭的臉龐。此刻的他眸光寒涼,周身浮滿陰鸷的氣場。他看見阿昭清澈的眼神,紅唇在他的指尖瑟瑟發抖。末了閉起眼睛,一把将阿昭推去床下:“滾,把這個賤-人帶出去,即刻從朕的眼前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謝謝沙沙以及see_a在舊文《胭脂骨》裏的打賞,鞠躬感謝~!!
看到親們好奇楠竹,哈哈,沒節操的破葫蘆表示……總之皇帝阿渣不洗白喲~,摳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