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後來事(番外上)
空山幽幽,鳥鳴鷹啼,因着地勢僻壤,除卻那上山打食的獵戶或柴夫,平時幾無人煙。昨夜一場大雪悄無聲息,清早把門推開,整個天地被皚皚白雪籠罩,那奇石嶙峋、松柏迎風,倘若不是半山腰上一間院落正炊煙袅袅,乍看去還以為進了一副水墨古畫,讓人分不出是仙境抑或人間。
院子不大,坐落在半山腰的山坳裏,中間搭着四五間小木房,旁側用栅欄圍起,怕狐貍或黃鼬夜半三更爬進來禍害家畜。
六七十歲的老人并沒有多少力氣,粗粗掃過一遍雪,氣息便開始不勻。颠着老腿,又走去小耳房裏取出幾張破棉絮,準備給兔子暖暖窩。他做這些事都像是享受,又很珍惜,天倫之樂一般。
“花唧唧,不許你搶小灰!”雞籠旁,一個兩歲小兒正舞着青菜葉子給雞喂食。
大早上的,惦記着武叔叔送他的一窩小雞仔,裹着純白的小綿衫,褲子也來不及穿,呼啦一下就從小床上爬下來,凍得俊秀的小臉蛋粉撲撲的。
那花母雞顯然不安分,咯咯咯叫着沖過來,對準他的手心一口啄去了剩下的菜梗子。吓得他退後二步,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哎唷,我的小祖宗喂,回頭凍病了你娘又該心疼。”老太監張德福連忙哈下腰,夾着沁兒的胳膊,把他抱去屋檐底下穿褲子。
他出宮後看起來更老了,人一老就從天性裏喜愛孩子,他看沁兒的眼神就跟看從前的小司徒昭一般寵愛。
阿昭從竈房裏走出來,手上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米粥,佯作嗔惱道:“讓他皮,若是凍成小猴子了,正好送去山下老江湖那裏換銀子。”
雜耍的老江湖總是叫小猴子餓着肚子跳火圈,沁兒很害怕,眼睛清澈澈的:“是花唧唧不乖,它欺負小灰…”
“花唧唧不乖,沁兒可要做乖寶寶,下回不許再光PP跑出來了知道嗎?”阿昭刮了刮沁兒秀挺的小鼻子,将一勺香粥喂進他嘴裏。
自離了深宮後,沁兒兩歲孩子的天真淘氣方才逐漸顯露出來,阿昭愛他,平日裏并不過分苛責。
“吱嘎——”院外頭一間破草房的門打開,出來一名魁梧的年輕男子。看起來約莫二十一二年紀,五官俊逸,清寬健朗,面色卻冷沉沉的。瞪了阿昭肚子一眼,又低下頭,把皮帶在肩上一搭,準備往山下走。
阿昭知道他讨厭自己,恨不得把自己連同肚子裏的骨肉一塊兒殺掉,她便也不甘示弱地回看他一眼,沒說話,斂下眼眸繼續喂沁兒。
“武叔叔起床了。”沁兒卻纏他,小飯粒還挂在嘴邊呢,來不及了,趕緊颠着小腳丫歡天喜地的撲過去。這個不怎麽愛理人的叔叔,他簡直無所不能,他每天都在院子裏練很厲害的功夫,肩膀寬寬腿長長的,陽剛極了;他還會做各種各樣好玩的玩具,會捕很多有趣的小動物,還有講不完的傳奇故事。
“我、我剛才喂小灰灰了。”沁兒仰着小腦袋,眼睛裏寫滿了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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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獨孤武便蹲下來,撫着沁兒粉嘟嘟的小臉蛋:“叔叔今日要下山,你在家裏要聽她的話,不許淘氣搗蛋,惹她生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又若有似無地凝了阿昭一眼,阿昭正撫着少腹站在檐下,他看到她拿碗的手指似乎有新刮的劃痕,便曉得她又在廚房裏愚笨了。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女人,壓根兒就沒有青桐的吃苦耐勞,她除了利用青桐的身體報仇,就沒有善待過青桐的身體一天。
“不要~,我要叔叔一起玩。”沁兒嘟着小嘴,戀戀不舍地拽着獨孤武的袖子。心裏很奇怪,武叔叔明明那麽照顧桐娘,為何每次都是冷冰冰的“她她她”。
張德福從竈上端來三個熱饅頭,走上前拉沁兒:“這樣大雪封山的天氣,路途陡峭,連只活物都看不見,獨孤兄弟這是要去哪裏?”
獨孤武站起來,将短劍往腰間一別,冷聲道:“這雪怕是一下接連許多日,過幾日更不好出山。今日正逢山下集市,早些将東西備辦了也好。”
阿昭知道他在暗示些什麽,時間過去了大半年,她的肚子已然嬌挺渾-圓,眼看就要生産在即,這山中不方便,少不得提前将産婆請到山上來。
不過她才不會自以為是地認為獨孤武在關心自己,他怕的是她肚子太大,把青桐嬌好的身體撐壞了吧——那個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為她抛棄了準驸馬身份的生死佳人。
阿昭倚着門欄:“老德子,你去櫃子裏取五兩銀子給他。跑腿的錢總是不能賴的,若然他路上倒黴滑下山崖,少不得還要麻煩路人給他買條草席。他們赫青族人就喜歡裹草席,本宮當年若是賞他小媳婦一床草席,也不至于被她坑害成這般。”
阿昭也很記從前青桐的仇呢……雖說戰場上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但那是男人們的世界,她司徒昭将青桐收留了七八年,可是像妹妹一樣的照顧。
這個毒舌的女人。獨孤武被嗆住了,冷飕飕地凝了阿昭一眼,她今日疏着堕馬髻,斜插一支雕花小銀簪,穿着素樸的布衣羅裙,容色卻明媚又嬌好。遠離了那深晦宮闱,看起來就像個山間清俏的美佳人,投胎換骨一般。
她自己不自知,卻不知有人日日看進了心裏。
獨孤武連饅頭都不要,空着肚子下山去了。
吱嘎吱嘎,棉靴踏雪的聲音你不聽也忽略不去。這樣厚重的雪,緩個一兩天下山又能怎樣?她的肚子還沒開始動靜呢,他倒默默記在心裏,先着急上了……真是自找罪,生的又不是他的孩子……
一條青石長階望山腳下娓娓環繞,阿昭回過頭看獨孤武逐漸消失的魁偉身影,忽而又讨厭起他來。
獨孤武是個騙子,他說他恨不得殺了阿昭,後來又說怕阿昭繼續糟-踐青桐的身體,非得把她送到安全地方了他才能走。
結果一路颠簸風塵,最後卻把她送到這座連只公蚊子都看不見的深山裏,美其名曰避風頭。
其實是避男人吧,阿昭想,他一定是怕自己活不下去了,然後又利用青桐的身體陪男人睡覺。反正在他的心裏,她就是這般的沒有廉恥。
聽說當了皇帝的燕王正滿世界地派人搜她呢,阿昭倒也随緣而安地住下了。
獨孤武卻又不走了。他先說路途疲憊,待歇幾天腳就走;結果下山沒兩天,忽然一轉身,某天阿昭睡午覺時便被一陣吭吭吭的響動吵醒——這小子竟然趴在隔壁那破屋頂上修橫梁呢,他竟然說不走了,說青桐的身體是他的,他得看着他媳婦。那俊容上的表情依舊是又冷又臭,見阿昭氣洶洶叉着腰,他也不理她,只管自己忙活,竟然就在隔壁住下來了。
阿昭從宮中帶出來的首飾不敢拿出去當,房子是獨孤武買的,他正值二十二風華正茂,十八歲的青桐懷着孕,個子比他矮一頭,身子也不比他硬朗,阿昭打不過他,只得和他做了一對冤家鄰居。
夷山地處北魏與吳越國邊境,這裏并沒有官府約束,山下村民淳樸好客,山中風景秀美、藥草豐富,村民們自給自足、與世無争,阿昭一來便舍不得走了。
幾個月前的那場大火,聽說燒得整個邺康城的夜晚都被點亮。那熊熊烈火中,她抱着沁兒回頭看了趙慎一眼,中了毒的趙慎修偉之軀倚在桌沿,他對阿昭說:“昭昭,這一世你我身不由己,我不恨你今日所為,因我有愧于你。倘若我的死能化去你心中的恨,那麽請容我在忘川河岸等你,下一世、下一世你我再做尋常夫妻……”
那深邃長眸中的痛與不舍阿昭不敢多看,她把沁兒捂在懷裏,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榮華宮。皇城下喧嚣吶喊聲陣陣,張德福穿一身布衣背着包裹從長廊跑來,他說“我老德子這一世無兒也無女,娘娘若是不嫌棄,讓奴才一把老骨頭再接着背小皇子吧。”張德福将阿昭從偏門領出宮,獨孤武已經等在宮門外接應,他們藏在城中躲了一個月,然後才化了妝容悄然無息地潛出了邺康城。
君王異位,舉國上下嘩然,茶肆裏說書先生的段子每日一翻新。聽說燕王後來冒着大火沖進榮華宮,癡癡喊着那已故罪後司徒昭的名字,寇貴妃拼盡氣力勸阻,燕王也不肯死心離開。後來寇禧将軍不得以叫來一隊侍衛,命人将他打暈硬扛了出去。
燕王在府中不吃不喝了七日,第八日卻神色如常地繼承了天下。寇貴妃因着護駕被火焰燃了容貌,燕王感念她的付出,繼位後便冊封她為正宮皇後,又過半月宮中傳來皇後有喜的賀報。接下去半年,宮妃有孕者相繼湧現,帝業一派繁榮昌盛。
帝後恩愛,百姓們皆以為福,天下書生無不編冊話本歌頌聖德。只是不久後卻又有小道消息傳出,只道那妖婢與乾武帝的屍首并未找到;更有甚者還說,那妖婢乃是罪後司徒昭夙念未泯,回來毀了乾武帝的天下,夫妻雙雙化作螢蟲飛走了……不過傳說終歸是傳說,起碼阿昭是不信的。
燕王趙恪是誰,他的忍與冷,他的隐與絕,她已是深深刻入骨髓了。他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放過她?他沒有一日曾放棄過對她的尋找。
不過這些阿昭已經不在乎了,如今的阿昭姓楊叫青瑤,取了廣陽公主的“陽”字諧音,和從前的啞婢并沒有關系。
阿昭後來時常在夢中回憶那座二百年的老皇城,那些無盡的迂回紅廊,那個咯咯咯笑不停的嬌俏少女,那些和趙慎生死抵纏的歡愛……還有那個晦暗無光的冷宮裏,對一抹清淡藥草香的貪戀。
每回夜半夢醒,阿昭便會對自己說,呀,想什麽呢,感覺都像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謝謝【ally、明月、寶貝、呼嚕、淺淺、龍貓】幾位親的厚愛,鞠躬感謝大家的支持~!!
下章就是生小baby啦,猜猜生的是男娃還是女娃,還有某渣皇帝去了哪裏?獨孤将軍又是何去何從呢(#▽#)
厚臉皮把專欄扔上來,喜歡葫蘆的親們收下窩的膝蓋吧~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