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丘文殊進宿舍時,已近黃昏,裏頭沒人,但左側床上已鋪好綿軟的被子。

丘文殊從未鋪床,手忙腳亂地收拾着,待到文房四寶在案桌上擺放整齊時,天色已晚。他索性早早地就寝,可哪裏睡得着,只能望着窗外朦胧的樹影發呆。

大儒的摯友,多數來自少時同窗。

他自然也希望能與同窗好好相處。

只是一個結巴怎麽結交朋友?

丘文殊正思考着,木門忽然“咿呀”幾聲,被推開了,一個黑影從外走入。

賊?

舍友?

丘文殊坐起身,問:“誰?”

丘文殊聲音一貫清冷,又惜字如金,天然給人一種高傲的感覺。

“元琛,你的舍友。”元琛進門時,聽出房間裏有一道呼吸,想着這定是姍姍來遲的案首,故而并不驚訝,直接自報家門。

元琛反手合上門,邁步到自己的床前脫去外衣。

丘文殊緊張地吞噎唾沫,緊緊嗓子,在心裏模拟數次,這才開口自我介紹:“丘文殊。”

“我知道,案首嘛。”南直隸人傑地靈,案首含金量還是很高的。

丘文殊自謙一句:“哪裏。”

兩人成功把天聊死,各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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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溫暖的陽光鑽過窗紗曬到案桌時,房內兩人還在沉睡。

悠揚的鐘聲由遠及近,漸漸吵醒了元琛。他眯着眼往窗外探去一眼,見那天色,便立刻彈坐起來。

元琛迅速起身,瞥到對面床上還有人,便喊道,“丘文殊,快快起身,我們要遲到了!”

昨日入學時,管庶務的夫子講得很清楚,湖山書院今日會正式開課,辰時誦讀,辰時三刻夫子授課!而書院鐘樓會在辰時準時敲鐘!

丘文殊也是一驚,匆忙從床上起身,頗有些手忙腳亂地洗漱穿衣。

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脫離下人,自己穿戴。元琛怎麽也沒法将頭發盤好,臭着臉,散着發問:“丘文殊,你會束發嗎?”

丘文殊到底年長兩歲,穿得有模有樣,剛剛系好束帶,聞言擡眼看了過去。

只一眼,就呆了。

對面人兒雖說着請人幫忙的話,但站姿昂首挺胸,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這、這、這不是女人嗎?!

披肩的烏發更加柔和了元琛那雌雄難辨的容貌,現下除去男子衣冠,只穿着白色中單,在外人看來,就是活脫脫一個女子。

丘文殊只要想到自己昨夜同一個陌生女子共處一室,睡了一夜,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只他向來喜怒不上臉,別人不知他內心波動如此之大。

元琛見他只板着一張冷臉看着自己,皺了眉,喊:“丘文殊?”

丘文殊抿嘴,欲言又止。

前朝有女童受男仆喂飯,便被其父沉塘。寧朝的風氣雖不像前朝那般滅絕人性,但男女大防還是講究的。

孤男寡女共度一夜,對雙方的聲譽傷害極大!這些難道元琛姑娘你都不知道嗎?你一點都不顧惜自己的名聲嗎?若我是那等孟浪男子,你…唉!

好學可以,但要注意分寸啊!怎可和、和男子睡、睡…

丘文殊內心有一萬句勸言想講,只困于結巴隐疾而不能開口。

丘文殊只能轉身甩袖,冷冷丢下一句:“不知、所謂。”已表自己對元琛行為的勸誡與不滿。

元琛:“…”這麽高傲?請教如何束發都不行?!

朗朗書聲傳來,丘文殊再也無法在這裏待下去了,沉着臉,頭也不回地破門而出。

門咿呀着蕩,元琛磨牙,穿衣。就在此時,他看到丘文殊同手同腳地走回來,冷着臉将門從外合上了。

無法體會丘文殊別樣體貼的元琛:“…”

湖山書院裏,新入學的書生在德馨堂聽課。

丘文殊到時,書生濟濟一堂,他定定神,整整衣着,從容而入。來得遲,只剩下距離夫子最遠處的地方有兩張案幾,丘文殊席地坐下。

元琛就沒這麽幸運了,夫子已開始授課,他才姍姍來遲,告罪一聲想進來,夫子沒應。

這位夫子姓梁,是個舉人,已近花甲,戴老人巾,穿雪灰色道袍,攥着一卷書,背手站着,表情嚴肅。

“有些人,仗着家中關系進的書院,還不知道夾着尾巴做人。”梁夫子指桑罵槐。

寧朝的書院名義上是只招收秀才,童生等則歸到私塾就讀。但書院為了束脩,也會接收非秀才生源。一些有權有勢的人,就想方設法将子女塞進書院,一則與未來的為官者同窗可發展人脈,二則書院的夫子能力也更好。

元琛并非秀才,的确也是靠關系進的書院。

梁夫子的話到了學生的耳朵裏,便有了歧義。女子女扮男裝進書院,也要靠關系的,并且還要和夫子們通過氣,不然住宿沐浴都成問題!

書生們竊竊私語。

“果然呢,我就說他是女子吧!”

“不一定吧…我看他舉止幹淨利落,極為大方,眉宇間英氣十足…”

丘文殊靜靜地坐在一隅,看似漠不關心,目光卻輕飄飄地落在書上,失了神。

今早要不是她喊我起來,我定然會遲到。現下我安然無礙,而她卻被當衆奚落…

丘文殊擡眼看去,衆人議論中的元琛在梁夫子面前站得筆直,連頭都仰得高高的,一點都沒有認錯的打算。

梁夫子又奚落了兩句,終于道:“進來吧,回去将《論語》抄寫一遍,明日交到我。”

元琛應一個“是”後,信步走入堂中。他目光閑散,随意地掃視一周,踱到丘文殊旁坐下——只有這裏有空餘位置了。

梁夫子開始給學生們上課了,聲音沉厚。

堂外輕風掃落葉,廳中時不時有翻閱書籍的沙沙聲。

元琛從竹編的書笈中取出筆墨紙硯,側臉神情認真,坐姿端正,右手持筆姿勢極為優雅,一筆一劃絕不含糊。

丘文殊從餘光打量,到情不自禁地偏頭凝視,不過一瞬。

還真是沉魚落雁——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有沒有人主動解釋一下?”梁夫子提高了聲音。

丘文殊瞬間回神,收回視線,餘光落在元琛的字上,當即又驚了一下。

紙上的字寫得歪七扭八,簡直慘不忍睹。丘文殊強忍着,才沒有露出鄙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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