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夫子掃視一周,拂須道:“丘文殊,你來答。”
往年的案首,都是在南直隸裏最為知名的東林書院就學。這次湖山書院撿到一個丘文殊,夫子們都摩拳擦掌,想将丘文殊培養成自己的得意門生。
今日講學,梁夫子自然要考校這位案首。
丘文殊從容起身,對梁夫子行禮。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的意思丘文殊自然知曉,但那麽長的一串話,他沒把握不結巴。
堂上衆人皆盯着丘文殊,等他的回答。
丘文殊鬓角帶汗。
元琛亦停筆,支肘托腮,仰頭看着丘文殊。
丘文殊相貌出衆,面上沉靜,但因其唇線過于直,莫名給人一種疏遠的感覺,讓人望而卻步。但此時驟然閉眼,仿佛——
“學、學咳咳咳…”丘文殊甫一開口,便結巴,立刻假裝咳嗽。
元琛困惑地皺眉,直覺哪裏不對勁。而梁夫子愛才心切,見丘文殊咳嗽,忙不疊道:“身體抱恙,就該多多休息,快坐下,不必回答了。”
丘文殊一邊咳嗽,一邊堅持給梁夫子行禮,方才坐下。
梁夫子繼續講學,可丘文殊思緒早已飄遠,對元琛的打量無動于衷。
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他不可能永遠咳嗽吧!
午時散學。
丘文殊背起書笈,正要走,幾個書生相攜而來,臉上帶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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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公子,久仰大名。”
丘文殊站定,暗自好奇地打量對面的同窗。
他們紛紛自我介紹,又邀請丘文殊一起用膳。
丘文殊意動,又聽他們說:“飯後一起探讨功課。”
丘文殊心中苦悶,朝他們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輕風卷來身後書生的議論之言。
有人不解:“他這麽個天之驕子,怎麽會來我們湖山書院?與我們為伍?”
有人不滿:“我表哥說得沒錯,這位布政使大人的次子傲得很,什麽人都不放在眼裏!”
有人陰陽怪氣:“唉!人家家世好,腦子也好,輕易不與人結交也正常。”
丘文殊在游廊拐角處站定,晦澀難明地朝那群人投去一眼。
方才散學,食堂一定擠滿了人,不想再聽見陰陽怪氣的話,也不想再得罪人的丘文殊先回了宿舍。
元琛已在宿舍,此時正在桌前抄書。
丘文殊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進了門,坐到自己的桌前,放下書笈,取出一卷書,心不在焉地看起來。
元琛瞥了他一眼,一邊寫字,一邊問道:“丘文殊,你一個月有多少零用?”
問這個做什麽?
不會是偷偷從家裏逃出來上學的吧?!
丘文殊緊緊嗓子,毫無保留地将全副身家報出:“三十。”
“三十個銅板?三十兩?”
“兩。”
你想要的話,就盡數拿去,一個姑娘出門在外,可不能沒有銀兩傍身。
丘文殊轉身想取錢,就聽見元琛說:“那麽我付你三十兩,你幫我抄半本書吧!”
“…”
“又要上課又要抄書,一天的時間,我怎麽可能完成。”
“同夫子,”丘文殊假裝只是想換個地方看書,倚着櫃子低頭翻頁,道,“道歉。”
元琛終于知道哪裏不對勁了,丘文殊說話愛停頓,兩三字就停一下,跟累了喘氣似的。他刻意纏着丘文殊說話:“為了不抄書就道歉?”
“嗯。”識時務者為俊傑,梁夫子也知道想給你一個教訓罷了。
丘文殊回到原位坐下。
元琛暗想,這丘文殊還真愛裝模作樣,看本書都要選姿勢。他側身坐上丘文殊的書桌,雙**疊,雙手抱臂,壓低身湊近丘文殊,說,“我不想道歉,你幫幫我吧。我可是你的舍友啊。”
丘文殊驟然往後仰,哪裏敢和元琛這個“姑娘”近距離接觸。心裏想着,不行不行,她實在太過孟浪了,再和她相處下去,不娶她都不行。
丘文殊忙不疊起身,可元琛窮追不舍。丘文殊最後被堵在牆角,而元琛雙腿大張,分抵在丘文殊兩側的牆上,整個人騰空而起,雙手抱臂,優哉游哉地低頭看丘文殊。
丘文殊感覺元琛像個霸王硬上弓的流氓,而自己仿佛是被貓作弄的老鼠,軟弱可欺。
“幫我抄書。”
丘文殊怒極,瞪了他一眼,來不及思考及醞釀,便怒氣騰騰地回道:“不可能!”
這還是元琛第一次聽到丘文殊帶着情緒說話,他再接再厲,問道:“有什麽不可能的?”
“因為做不到!”
“你的字太醜了!我沒辦法接受自己寫出那麽醜陋的字!”丘文殊一口氣說完,偏頭不屑與元琛對視。
“…”
“…”剛才那番話到底說沒說出口?如果說出口了,怎麽沒結巴?元琛怎麽沒反應?要不要回頭看看他的表情?丘文殊抿嘴糾結,竭力用餘光打量元琛。
元琛一副被嘲諷了不開心的樣子,梗着脖子道:“我不信你用左手能寫出多好的字!”心裏卻想,看來說話停頓只是丘文殊故作深沉的另一種裝逼罷了。
消除疑慮,元琛輕松落地。
丘文殊得了自由,立刻越過元琛朝房門走去,但終究生氣,半道就把邁出房門的腳收回來。
想斥責元琛幾句,又怕結巴。丘文殊面無表情地旋身走到元琛的書桌前,取出一張大紙,左右手分別拿起一支毛筆,粗略沾了墨,便在紙上罵他:
唯元琛與小人難養也。
丘文殊寫完便罷筆而去,留元琛一臉驚愕地看着這兩行字。
左手邊的“唯元琛與小人難養也”,是行書,風格清麗灑脫,造詣頗深。右手邊的也是行書,但用墨酣暢,筆力遒勁,字跡與左邊的區別甚大——但都是極好的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