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酉時一刻,夜風徐徐,紫薇樓前門庭若市,青樓女子迎來送往。

紫薇樓二樓包廂的雕花木窗前,丘文殊穿雪灰色錦袍背手而立,面無表情地望着樓下。

若不是元琛在信末附上“不見不散”四字,他定然不會出現在這裏。門風清正的他,向來不涉足煙柳之地。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一個姑娘家,怎能約人到青樓這種腌臜地見面?

丘文殊眉頭緊鎖,今天他就是說話結結巴巴,也要叫元琛知道厲害!

“少爺!”引泉拿着一本書走了進來,道,“您要的書,買到了。”

“嗯。”丘文殊伸手接過,藍色的封皮,上方有工整的“女誡”二字。他将書塞入懷中,準備一會兒送給元琛。

樓下傳來一陣嘈雜聲,丘文殊尋聲望去,只見數匹馬停在紫薇樓門前,為首的人翻身下馬,他頭戴黑色大帽,身着月白色行衣,深色鶴氅,腰間佩戴長劍。丘文殊這個角度看下去,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後者一舉一動皆貴氣十足,給人熟悉感。

來人朝老鸨抛去一個銀錠,惹來老鸨姑娘們一擁而上,“公子”“奴家”不絕于耳。

那是元琛嗎?

丘文殊忍不住出了包廂下了樓,果見姑娘們擁簇着元琛迎面走來。元琛面上噙着笑,雙眸璀璨動人,對比之下旁人倒都成了庸脂俗粉。

兩人許久未見,丘文殊已不用拄拐,行動自如,而元琛面色紅潤,笑容粲然。

餘音袅袅的琵琶聲中,元琛上前一步,朝丘文殊拱手,緣邊繡有團鶴紋樣的月白色衣袖輕垂:“丘兄,許久不見,你可好?”

“嗯。”丘文殊惜字如金,面上表情淡淡的,只耳朵有些莫名的紅。丘文殊轉身上樓,他聽見身後的元琛如此問:“丘公子可點了人?”

丘文殊腳步一滞。

老鸨答:“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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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叫上你們這兒的花魁,再來上幾壺好酒。”

“這…花魁現下…欸,公子你且先等等——”

元琛還要叫姑娘?還點名花魁?丘文殊惱怒地回望,元琛低頭信步走上來,似乎有感他的注目,擡頭朝他勾勾嘴角,丘文殊發愣。

黑色寬檐大帽襯得元琛肌膚越發的幹淨俏白,兩側帽帶于下巴處系結,将日益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勾勒出來。月白色緣邊的行衣裹挾在厚重的黑色鶴氅裏,絲毫沒有壓住元琛的氣勢,反而顯得他越發的偉岸,行走間衣擺徐徐擺動,恣意潇灑。

元琛長大了,可怎麽…像是長歪了呢?

元琛走上前,一把攬住丘文殊的肩,身上恰到好處的體香和溫度叫丘文殊瞬間回神。

這個元琛,當衆摟摟抱抱,有失體統!再不管教,可怎生得了!

“丘兄,我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我也是。”丘文殊痛心疾首地看了元琛一眼,格開他的手,沉着臉推開包廂的門。

元琛指尖撓了撓鬓角,似有些不解地跟随丘文殊走入包廂。

丘文殊走在前頭,待要坐下,忽聽見裏頭傳來數聲尖叫。

“啊!”

“啊!”

丘文殊定睛一看,輕紗虛掩的卧室裏玉體橫陳,一男一女均驚愕地看着他們。

“來者何人?”

難道走錯房間了?

丘文殊扭頭去看元琛,見他微愣地看着卧室的方向,也顧不得避嫌了,立刻取下元琛的大帽,擋住他的雙眼。

“別看,有辱斯文。”

元琛頓時輕笑出聲。

丘文殊推着元琛正要走出房間,怎知後頭老鸨咋咋呼呼地走進來,一臉驚慌地說:“兩位公子,我都說花魁沒空接待你們,你們怎麽還闖進來?”

“敢跟我塗大刀搶女人?!”一個人高馬大的紋身大漢穿着褥褲便走了出來,滿臉怒容,一下子掀翻了桌子,美酒佳肴碎了一地,他大聲道,“來人啊,把他們剁成肉末,給老子下酒!”

“是!”樓下傳來齊聲怒吼,紛亂的腳步聲傳來。

丘文殊哪裏知道自己一捅就捅中了馬蜂窩,他有禮有貌地上前幾步,正要解釋一二,但絞盡腦汁,也不知怎麽用簡潔的語言來解開這場誤會。

塗大刀面前杵着一個冷冰冰的貴公子,等了老半響,對方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不是挑釁勝似挑釁!他頓時怒從心頭起,一拳就要打碎對方的牙,喝道:

“看拳!”

那拳頭夾帶勁風迎面撲來,丘文殊正要側臉避開,忽然一頂大帽兜頭罩住他的臉,眼前一黑,想象中的劇痛并未降臨,身旁倒是傳來一凄厲的慘叫聲。

“啊!”

丘文殊取下大帽低頭一看,塗大刀被人踩在地上,連連慘叫,爬都爬不起來。丘文殊沿着塗大刀背上的雲頭鞋往上瞧,難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一張沉魚落雁的臉!

是元琛将塗大刀打趴在地的?不能吧?!

元琛反手擰着塗大刀的手腕,眼底寒氣漸濃,輕聲道:“你竟敢碰他。”

“老子——”元琛手上稍一用力,塗大刀再一次厲聲嚷起來,“啊啊啊啊,松手松手——”

丘文殊驚得後退一步。

這這這…元琛姑娘…力氣很大啊…

“公子!”老鸨打着和場,急聲道,“他可是天南山的山寨頭頭,身上好幾條人命呢,官府都奈何不了他,你快快将他放下,不要惹禍上身!”

這時,樓下的人也趕到了,個個手裏挎着大刀,為首的人見元琛這麽個少年把自己的老大踩在腳下,頓時舉刀砍了過來。

丘文殊驚叫一聲:“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元琛身體右傾,瞬間避開來人刀刃,緊接着左手作刃,往大漢胸前一劈,大漢頓時摔飛了出去,撞倒門口衆人,哀嚎聲接連不斷,場面十分狼狽。

丘文殊眼神呆滞地來回看,見元琛仍然完好地站在原地,目露不屑地拂袖。

将來若是和元琛姑娘起争執,那麽他的下場仿佛可以預見了…

“可惡!”

“弟兄們,都給我上!”

大漢們逐漸起身,兇神惡煞地撲了過來,元琛輕松應對。而丘文殊後知後覺,疤臉大漢逼上來時,他手上也沒有兵器,又沒有致人于死地的想法,不多時便落了下風,眼看着生鏽的大刀兜頭砍下,他再無活命的機會,元琛再一次救了他。

丘文殊尚未看清戰局,就被元琛攜了腰,從敞開的窗口一躍而下,并沒有看到地上四處滾動的頭顱。

獵風鼓鼓吹起兩人的衣裳,丘文殊被元琛提在懷裏,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幾下騰躍後,兩人穩穩落了地。

“沒事了。”元琛輕聲道。

丘文殊尴尬地和元琛分開,左顧右盼,見這兒是一條死巷,前方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丘文殊這才記起,今日是元宵節。

元琛問道:“咦,這什麽東西。”

丘文殊轉身看去,只見地上掉落一本書,書頁敞開着。丘文殊下意識摸了摸胸口,什麽都沒有,他登時俯身撿起,匆匆塞入懷中。

“是什麽?”元琛問。

丘文殊腦海裏閃過那些被元琛打趴在地的漢子,輕咳兩聲,道:“你不用,看的書。”

元琛拉長了音,“哦”了一聲,但仍舊好奇地看着丘文殊的胸口。

丘文殊同手同腳地往前走,道:“走、走吧。”

元琛跟在後頭,又問:“丘兄,在紫薇樓時,你不是有話要同我說嗎?是什麽?”

丘文殊想起自己之前的豪言壯語,登時腳下踉跄,差點栽倒。

丘文殊面無表情道:“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什麽訓斥、什麽夫為妻綱…不存在的。夫妻之道,重在相敬如賓,有商有量…

“沒有…了?”元琛一邊思索着重複,一邊随着丘文殊走入主街。街上往來的男女手執燈籠,結伴而行,節日氣氛濃郁。

元琛想起自己來時的目的,道:“丘兄,我知你不喜煙柳之地,可仍舊約你到紫薇樓一聚,你可曾反感?”

丘文殊多年來養就的大男子主義都沒攔住自己下意識的搖頭。

“嗯?”元琛驚愕地看着丘文殊,“你不反感,你覺得很好?”

丘文殊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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