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五日後,禮部依禮制呈上兩位公主的驸馬候選名錄。
當天下午,丘文殊、馮士卿無罪釋放。
丘文殊被馮士卿扶着走出牢房,看到日頭時,只覺恍然如夢。原來天是亮的,風是暖的,連青石板縫隙中長出的小草,都有着盎然生機。
這場牢獄之災來得快去得荒謬,丘文殊恍恍惚惚地在丘文非的攙扶下踏過火盆,見過伯父,上過藥躺在舒适的床上,才突然有了一點真實感——他出獄了,這件事情了結了!
這場牢獄之災起于李家,李家怎麽突然就願意放手了?大哥來過牢房之後,再沒有人對他嚴刑拷打,今早審問時也很松散,只要他和姐夫給出一個答案,刑部官吏便毫不猶豫地聽信,這很不合情理。難道說…丘家犧牲了些什麽?
丘文殊匆匆起身,要去問了究竟。
京城丘府不大,這兒旅居着丘岳明、丘文非兩家,共五進的院落。丘文殊在小厮的陪同下,來到了丘岳明的書房。
丘府的下人,遠遠站在書房外,見到丘文殊到來時,恭敬地行禮,攔下了小厮,卻沒有攔丘文殊。
丘文殊微微蹙眉,隐隐感到不對勁。他蹒跚走入,沿抄手回廊往書房踱去,丘岳明和丘文非的交談漸漸入了耳。
丘岳明道:“你枉顧家族,擅作主張,将來要如何服衆,如何做丘氏掌舵人?”
丘文殊暗暗心驚,難不成大哥為了救他們,做了什麽損害家族利益之事?丘文殊加快了腳步,神情凝重。
“大伯父,文非這麽做完全是為了丘家。”面對丘岳明的質問,丘文非口吻依然鎮定,“太子心胸狹窄,成為儲君後,對其他皇子多有報複,而皇上尚在壯年,我怕——”
“慎言!”
丘文殊在芭蕉下站定,透過雕花窗,看着書房內的動靜。丘文非站在丘岳明對面,兩人對視無言。
良久,丘岳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就算太子…那睿王也不是明君之選!他的生母元氏行巫盅詛咒皇後一事,為世人不容。”
睿王?皇上的庶長子?丘文殊對他有點兒印象,去歲雲南某地忽然天崩地裂,整個大寧人心惶惶。皇上派了一位欽差大臣前去赈災,結果半途便死于餘震。後來是睿王主動請纓,親身前往雲南赈災,穩住了民心。他離開雲南時,百姓有感皇恩浩蕩,千裏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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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丘文殊看來,睿王在世人心中,已然不是當初那般糟糕了。
“文非并非要追随睿王,文殊此次遭難,實乃睿王與九殿下所為。”丘文非餘光瞥向窗外,道,“為了救出文殊與士卿,我只能聽從他們的吩咐。”
窗外的丘文殊目露震驚,不自覺走近一些,想要聽得更真切一點。
他與睿王、九殿下無冤無仇,他們為何要…
“此話怎講?”丘岳明皺眉問道,“這事兒不是李家鬧出來的?”
“李家在這樁案子上的把控力遠遠比不上九殿下,甚至沒有掌握真憑實據!”丘文非根據細枝末節,拼湊出一個近乎事實的假想來,“我猜,是九殿下發現了文殊的口疾之症,繼而查出文殊與士卿賄買關節之事,再将此事當作籌碼贈予李家。”所以面對睿王的反水,李家才會如此措手不及,進退失據。
“這時太子殿下插手柔善公主的婚事,睿王為了柔善公主的前程着想,只能轉而與我們合作。”丘文非道,“我這才能順水推舟把文殊和士卿救出來。”
丘文殊眉頭緊鎖,這個九殿下又是誰,為何能夠發現他的秘密?難道他身邊有他的細作不成?
丘岳明緩緩搖頭道:“不,這不是睿王殿下唯一可選擇的路,他們仍舊可以與李家…”
“年前,我曾在兵部與九殿下打過照面,”丘文非道,“我想他們大概也知道了李家貪墨軍饷一事…李家這艘漏水船,他們不會久留。”
“嗯…這倒也能說得過去。”丘岳明重重嘆氣,道,“而且我們與睿王拉上關系,與太子殿下便有了間隙,這于睿王來說,是一舉兩得的好事。這個睿王啊…不是池中之物。”
“大伯父,這于我們丘家,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丘文非道,“我們乘機急流勇退,遠離這場奪嫡之争吧。”
“你且讓我好好想想。”丘岳明面色沉重,來回踱步,不經意間,與窗外的丘文殊對了眼。“文殊!”
丘文殊行禮,吶然道:“大伯父,大哥,文殊,給給家裏,惹禍了。”
“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惹出來的禍,我們整個丘家都該反省。”丘岳明說罷,又意味深長地說道,“指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丘文殊恍然,大概明白了丘岳明的言外之意。
“大伯父想清楚了?”丘文非問。
“嗯。”丘岳明重重嘆氣,道,“既然我們丘家要求穩,那便要再與睿王殿下更親近一些。”
丘文非登時道:“明日我領着文殊去睿王府謝恩…而且文殊長大了,也該明事理了。”
丘文殊對睿王、九殿下已心生排斥,但仍舊順從地跟着丘文非去了睿王府。
今日睿王府門前甚是熱鬧。
“我要見王爺!”
這管聲音十分熟悉,丘文殊掀開轎簾一看,睿王府門前站着的,是把他押送到京城的魏旭。
丘文殊身子一頓,身旁的丘文非從容下車,丘文殊定了定神,也下了馬車。
魏旭對面站着一個穿着灰色行衣的門客,拱手道:“這位大人,王爺身體抱恙,不願見客。”
而丘家小厮正巧給看門的小太監遞上帖子,小太監看過名帖後,媚笑道:“丘大人請,王爺已恭候多時。”
魏旭登時看了過來,目眦盡裂:“丘家的人為何會在這裏!你們王爺——”
應付魏旭的門客已然冷了臉,道:“我勸魏大人還是盡早離去吧。”
這時丘文殊已随下人走入王府,再聽不到門口的争吵。
丘文非低聲道:“這個魏旭,很快會變成喪家之犬。”
丘文殊木然颔首。
前些日子肆意對他抽鞭子的魏旭,現如今已然失勢。而命懸一線的他,轉眼便成為了王府的座上客…這就是京城,這就是皇權嗎…
丘文殊勉力撐起的幾分興致蕩然無存,身材雕欄玉砌之中,他卻絲毫沒有欣賞的心思。這座王府的主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丘文殊只是一枚棋子,被颠來倒去,到最後,還得來王府向他道謝。
“文殊,你看,”身旁的丘文非突然指着不遠處一個金絲籠,道,“你看那只鳥兒。”
丘文殊恹恹地看過去,沒看到什麽鳥兒,卻驀然看到碧瓦朱檐下的元琛!
元琛頭頂玉冠,穿着大紅色緞地道袍,身姿挺拔地站在檐下,身後站着兩排低眉順眼的宮女太監。
她怎麽會在這裏!
丘文殊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許是自己的目光太過灼熱,遠處的元琛似有所覺地望了過來。
丘文非笑問:“怎麽,你遇到舊友了?”
“…嗯。”
“去會一會吧。”丘文非輕輕推了丘文殊一把。
丘文殊卻紋絲不動,好半響了,才艱難問出口:“她到底是誰?”
“他是尊貴的九殿下。”丘文非道,“等會兒,我們也要向他磕頭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