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誰說我愛慕元琛?
——從前,不過是,限于禮禮制。以為污了他他的名節,不得已,而待待他好。
微風下,元琛大紅袍袖随風翻卷,他微微低着頭,旋身離開。
從一開始便誤會了麽?
所以才會在自己受冷的情況下,還堅持把被子蓋在他身上,溫暖他一夜。
他早該警覺才對,這世上,除了至親,沒有誰會無端端對他好…
歲月洗禮過的地板上,黑色皂靴緩緩踏過。
丘文殊英勇地為他攔下李啓瑞的騷擾,為他擋下駭人的棍棒,不過是因為…必須保護“元琛姑娘”吧。
他卻平生第一次為着借旁人上位而內疚不已,徹夜難眠。甚至還給丘文殊寫信,怕他養傷乏悶…
丘文殊不顧瘟疫蔓延,堅持到湖山書院見他,更不是因為愛慕他、擔憂他的安危,而僅僅是因為…不能棄“元琛姑娘”于不顧吧。
而他呢,卻愚不可及地被感動,不聽繼福勸阻,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兵權,只為丘文殊展顏一笑。
元琛面無表情地行走在碧瓦朱檐下,沿途的太監宮女矮身行禮,他置若罔聞。
丘文殊對他的好,不過是為了彰顯仁義道德,而他卻當了真!入了套!不惜毀了皇兄設下的局!
元琛雙手成拳,五指掐得青筋突起又隐隐發抖。
這一切如此明顯,繼福提醒過他,皇兄訓斥過他,他寧琛為何還會執迷不悟到今日…為何…
丘文殊是怎麽左右他的?!丘文殊用了什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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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琛旋身快步奔向王府馬房,沒有向睿王、睿王妃告別便已急匆匆策馬回宮。
他在枕邊找到了一個描金匣子,裏頭裝滿了他與丘文殊往來的信箋。
他一封封打開,快速浏覽,要找到丘文殊的伎倆。
曾經珍藏着的信箋被元琛随意丢棄在地上,奢華寝殿裏亂糟糟的,小太監們都不敢入內,遠遠地立在殿外。
元琛将所有信重新看了一遍。
毋庸置疑的是,丘文殊在字裏行間填滿了他對收信人的關愛。
可這收信人,不是他寧琛,而是丘文殊自個兒幻想出來的“元琛姑娘”——被他污了名節,萬般無奈之下要相守一生的妻子。
朱柱旁,幔帳下,元琛頹然坐在階上,任憑手中信箋飄落在地。
丘文殊沒有任何伎倆。
是他自己享受着“元琛姑娘”的一切而不自知。
丘文殊沒有騙他。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愚蠢地被左右。
元琛雙手攥着頭,指尖都發了白,久久呆坐。
難怪皇兄會斥他心志不定,難怪皇兄會明令禁止他與丘文殊往來…
直到晚霞西斜,自雕花窗裏映入殿內,元琛終于起身。
他堅定利落地一一拾起信箋,取了火折子,連同描金匣子,那反複撫摸過的木簪全部燒毀。
從今往後,他不會再犯傻了。
物什可以燒毀,回憶卻不能。
元琛閉上眼睛,丘文殊那清冷自矜的身影便在他夢裏轉。
夢全是交錯混亂的,他夢見自己小時候做過的蠢事。
他被二皇兄哄騙吃下花生,變得好醜好醜,連他自己都不敢看。
他哀求二皇兄救他,二皇兄卻吓得将他的右手踩在腳底。
他在哭,二皇兄在笑。
緊接着有人在敲門,丘文殊說為他而來,不怕被傳染,要他聽話看大夫。
他正要爬起來,丘文殊就消失了,他失重墜落。
然後,他聽見別人說他的母妃就是因為被父皇看到如此醜陋的一面,才被厭棄的;說他現在這個樣子,定是被母妃巫盅反噬所致;說父皇看見他,以後都不想寵他。
他被丢在荒廢的宮殿裏,皇兄來尋他,喊他的名字,叫他不要哭,他點點頭。
他這麽蠢,他做錯了事,他不聽皇兄的勸,他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他有什麽資格哭。
突然,他又聽見丘文殊的聲音。
丘文殊說他,他會不會,會怕…
丘文殊拄着拐杖在雪地裏走,說要來找他,說不會棄他于不顧…
他一下沒忍住,掉了金豆豆。
皇兄訓他,心志不定,這是身在帝皇之家的我們最該忌諱的!
元琛一下子驚醒過來,坐在床榻上,滿頭是汗,整個人莫名其妙難受得厲害。
元琛再沒能入睡,出了寝殿,取了矛槍,練到天亮。
接下來的日子,元琛夜夜難眠,日日忙碌。年歲已到,柔善要出嫁,他要封王。
丘家的消息元琛偶爾也有聽到。
丘岳明上書請辭,皇上再三挽留。
丘文非上奏,揭李家貪墨軍饷。
皇上大怒,命了欽差大臣去通州徹查,又将丘文非調到禦史院,終還是準了丘岳明的請辭。
元琛正與睿王商量着,到底要哪塊封地,便突然收到消息——太子上奏,想在宮裏設宴,為丘岳明送別,皇上恩準。
睿王笑道:“看來丘家想離開太子,不脫成皮是不可能的了。”
果不其然,旨意裏,還請了丘文殊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