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約會”(三)
“我們終于見面了,歐陽玫嘉。”就在Ω準備開口的時候,柏騰戈的話将她釘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而尹仲夏愣了愣,雖然眼前的女孩什麽動作都沒有,連顫抖都沒有,但他就是感覺,她變了。在那一瞬間,他的認知中一直伴着她淡然的氣質,沒有了。瞬間消散。
難道,這是她的真名?
Ω本就抓住斜挎包的帶子的手攥緊了,卻又聽他說:“看來,我的藝術館的安保措施要加強了,不然,也許更多的人就會像你一樣,帶着危險的東西進來了。”
她的斜跨包裏裝的是手槍和消音器,他竟然……也知道?!看出來的?不會……絕不會!她的僞裝是絕對合格的!那柏騰戈怎麽會知道?
突然間,她明白了,這就是對人心的算計!他就是從她從來都不曾松手的舉動上,推算出來的!包裏是什麽不要緊,要緊的只是,她從來都不曾丢棄!
這個人,深不可測!他比那個叫諾威的黑衣人,更危險!比BOSS,還要危險!
那她,到底,要不要信他?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柏騰戈說道。話音落後,室內是久久的沉默。
“我不喜歡這裏的氛圍。”許久之後,Ω淡淡的說道,那種冷然的氣質突然間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尹仲夏為此挽唇一笑,他可以放心了。Ω是那種可以在危急之中仍舊能保持清醒并作出正确舉動的人,他的确沒有看錯她。
柏騰戈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道:“諾威,把窗簾拉開一些。不要超過一米。”
Ω和尹仲夏二人本還不明白那個“一米”的意思,但看見諾威按照柏騰戈的話照做時候,那個“一米”的含義瞬間就清晰了——兩面窗簾之間的距離,即光線可照射的路徑寬度,在一米之內。
“抱歉,因為這間房間內的收藏暫時有些脆弱,不太能見光,必須要小心呵護才行。”
Ω聽後挑眉,尹仲夏則是一哂,當兩人順着光路看向比剛才略亮一些的房間時,頓時被驚愕到了——柏騰戈背後和四周的書櫃上,放的并不是書籍,而是大大小小的相框,可以看出來,相框內或是畫作,或是照片,畫作的風格各式各樣,文藝複興前後都有涉獵,寫實派,印象派居多,而相片拍攝的年代都有些久遠,清一色全部都是黑白照片,有的邊角都已泛黃,被侵蝕的滄桑靜靜的訴說着歷史的刻印。
“這些是我的私人收藏,當然,也可能有一日會變成展品,最近它們為了被保存更長的時間經過了一番處理,不過在處理之後不宜暴露在過強的陽光下,也不宜長時間見光,所以,請你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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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我明白。”Ω輕輕點頭,看着那些畫作,若有所思。而尹仲夏微微蹙眉。
“你和你父親一樣,都喜歡它們,都喜歡藝術。”柏騰戈的這句話,已經是今日見面後的第三個炸彈,狠狠的轟砸在Ω的心間,但她已經不再将自己的震驚表現出來,而是靜靜的看着這個人,等待下文。自從他們進來之後,全局似乎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就是氣勢上的差距,他們追不上。此刻,她需要扭轉這個局面,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說話。
“不要這樣看着我,玫嘉。今天,你來到此地,不是來找我解惑的嗎?所以,應該是你來問,我來答。”見Ω遲遲不說話,柏騰戈又說道:“玫嘉,我已經表現了足夠的誠意,你再這樣下去,我會不高興的。不高興就不會回答你的問題了。”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真名的?”Ω終于問出了她的第一個問題,卻不是她最想知道的,但卻是最迫切需要知道的。
“我和你父親認識,自然知道。”
“你怎麽會認識父親?他從未提過你。”
“有共同語言的人總是會聚集到一起的,這是緣分的選擇。而我,因為在最初我們認識的那個時候……狀況不太好,我當時被牽扯到一件藝術品洗劫案裏了,而等你父親給我洗清嫌疑之後,我的公司又出了一些事,之後我們就沒什麽聯系了,所以你父親并沒有提起過我。我一直都認為,我們是朋友,相信你父親也是這麽想的,我們的喜好非常相像,而他幫了我很大的忙。我認為真心的朋友就算過很久不聯系,他們的友誼也不會改變,誰會知道,那日送別,竟然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柏騰戈答完後,見Ω又是沉默,又說道:“其實,你第一個問題,想問的應該是,我怎麽知道你沒有‘死’的,是吧?”
的确,她的根本目的是這個。所以,這個人,的确可怕。Ω于再次的默然之後,點頭。
“參加了證人保護計劃并不代表一切。當初,在你的父母出事之後,我本就想收養你的,但是因為我知道的那些事情,再加上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我并沒有這麽做。況且事發當時我也在場,所以自然是知道你尚在人世的。我當夜用與你今日找上我時所用的方式給你留下了一個契機,想着如果你要複仇,那麽這個契機遲早會讓你找上我,而你如果不打算複仇,那這個秘密也可以永遠埋藏下去,我會替好友料理好後事。”
“你知道什麽?”Ω問道,聲音有些沉。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的。”柏騰戈說道,“但為了讓你相信我,我要問,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什麽?”
“對,有關你探尋的這件事,你知道什麽?”柏騰戈站起,撐着書桌的邊緣,傾了傾身,問道。見他這樣,尹仲夏再次皺皺眉頭。這是一種壓迫性的姿勢,能給人造成心理上的壓力,談判的時候經常用到。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要說出一件真相該有的姿态。
“父親是去見他的,為了線索,他們發生過争吵……”
“他是誰?”
“你應該清楚。”Ω冷冷淡淡的回擊道。
“凱爾彌忒G羅茲沙華,我多年的競争對手,也是,你的殺父仇人。”柏騰戈一笑,說道。“你選我,的确是選對了,因為,敵人最了解敵人。”
Ω不語,只是抱着臂,看着他,等着下文。僅憑他這一句話,沒有任何證據,她絕不會信,雖然,這也是她深深埋在心底的答案。
“果然是在他手底下呆過的人,沉穩,精明,有足夠的忠誠,也有自己的見解,不輕易信任。他把你教得不錯,我放心了。”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我想你也清楚,他帶你如此好的原因——愧疚,還有,監視。”柏騰戈傾得更低了,緩緩道。
Ω心中一跳,想起BOSS見到尹仲夏時眼中沒有任何驚奇的眼神。
“你果然意識到了。”
“證據呢?”久等不到他的回答,Ω直接問道。
“你不是親眼所見嗎?是Δ開的槍。”
“可那一夜,‘Only One’開了兩槍,第二槍是在救我。”
“凱爾彌忒羅茲沙華本來就不打算要你的命。不過,按照他的性格,想你也很清楚,就算當時你在車裏,那一槍,也是會開的。”
的确,她清楚,BOSS是這樣的人。她為他完成了那麽多次任務,每當他下達有關性命的命令時,那道疤痕就會顯得長而直,僵得如同他從未軟過的心。
“所以呢?”短暫的停頓後,Ω問道,似乎就是不願意親口說出那個已經深種在心間的答案。她終于意識到,如今,那顆種子長大了,旺盛的生命力給予了它無限的力量,它沖破了信任的防護,伸展它的枝葉,紮下它的根系,那種終于被察覺到的刺痛感蔓延在她的心間。
“現在,是你比我更清楚。”柏騰戈直起身來,走到他擺滿了相框的書架前,将他引以為傲的收藏一個個的拿起,欣賞,再放下,不知是有意無意,重新放置的相框反射着從窗簾縫裏漏出的光線,漸次打在Ω身上,似是為了逐漸照亮她內心因混亂而生的昏暗霧霾。
“我來此,是要你,來回答我的問題。”Ω一個一個字的咬着說出來,眼睛緊緊地咬住面前的人,一眨不眨,似乎漏掉了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是錯。
“看來,你只不過是想從我口裏得到準确的答案而已。”不給Ω再說話的機會,柏騰戈道:“玫嘉,殺害你的父母的,就是養育你十二年的凱爾彌忒羅茲沙華,你的叔叔。”
尹仲夏至此深深擰着眉頭,既是為柏騰戈所說的這一番話,也是為Ω。因為,她竟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好似她此行只是為了這個答案而來,只是為了聽到他想聽的答案而來。
相框反射後又投到她身上的光孤立了她,令她像是站在一個無限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點,孤獨的等待着,等待被吞沒。而這種明知覆滅的等待,比起等待本身,更為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尹仲夏覺得過了好久好久,Ω問道:“為什麽?”只是聲音有些小而已,別無其他。沒有顫抖,沒有哭泣,不止是行動上的默然,似乎連心都整個靜默了。她的那種其實是為了不輸氣勢而強撐出來的淡然,如今令她看起來那般朦胧,似在霧中,于是聲音也似隔了霧傳來,遙遙,迢迢,茫茫。見了這樣的她,尹仲夏忽然就想從背後擁住她,告訴她,他在,她不是一個人,他在她身後。但此刻,他不能這麽做。
“這句話,你問他更合适。”
“我現在是在問你!”Ω忽然暴躁起來,聲音突然的鋒利,劃破了她一直以來的淡然。尹仲夏的腦海中,忽然掠過沉寂多年的火山一朝爆發的影像。
“你認為,像他這樣的人的過去,有可能是完全幹淨的嗎?”柏騰戈斜扯着唇角,笑問她,“而為了遮掩自己的醜陋,他這種人又會怎麽做呢?”給Ω一點時間回味他的話,卻又不欲讓她答出,柏騰戈繼續道:“你也清楚的,不是嗎?他的作風會像他的傷疤一樣,幹脆,利落,一刀兩斷,永絕後患。”
“那我呢?我為什麽活着?”
“沾滿了鮮血的雙手,總是想捧起一件純白的物事,想保護她,想看着她繼續純白下去,從而得到靈魂上的贖罪與救贖的。”
沉默,再次降臨。又過了很久之後,Ω略微低啞的聲音響起:“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為什麽認為,我會有證據?”再次欣賞起某一個相框裏的作品,柏騰戈背對着兩人站着,餘光卻瞟向旁邊櫥櫃的玻璃上,兩個一前一後、一左一右站立的身影,同樣的冷峻,同樣的射在他脊梁的目光,同樣的知道他必有下文的沉默。
這兩人,很般配。他心裏忽然掠過這個想法。
沒有令他們等太久,柏騰戈終于又道:“不過,你的運氣非常好,我的确有。”
轉身走回書桌旁,彈開右手邊第二個抽屜的隐形的、可辨認指紋的密碼版,輸入密碼,然後,柏騰戈取出了一塊碟片。那是給留聲機使用的老古董了。再然後,當着二人的面,他扳開了碟片,在那并不清脆的聲響中,Ω的心一沉,尹仲夏則是狠狠的皺了一下眉頭。最後,他們看見他取出了一個還不到小指甲蓋大小的東西。
那東西Ω認得。那是竊聽器。
“知道這是從哪裏來的嗎?”柏騰戈揚揚手中已經變成兩半的碟片,然後自顧自地接了下去,“這是我送到羅茲沙華家的,在十幾年前。”Ω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而柏騰戈繼續道:“為了讓它進他的書房,我很費了一番功夫。好在,并不是沒有效果的。”就為了今日,他,竟然,潛伏了這麽多年嗎?
“這裏面有你想要的東西,相信你會感興趣的。”柏騰戈松開捏在右手食指與拇指之間的竊聽器,令它落在了手心裏,然後,攤開手,将其遞向了Ω。從他的視線望去,倒像是他托起了Ω。
他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來了她。她是一把利器。
Ω,希臘字母中的最後一個。而最後,代表終結。
“你信嗎?”問話跟着車窗外呼嘯的風,落在了後方。
“你信嗎?”聲音提高了些,和那呼呼的風聲一樣吵。
“我在問你,”尹仲夏開着蘭博基尼,飛馳在回程的高速公路上,第三次扭頭,重複道:“你信他嗎?!”飛馳程度的速度淩亂了他的頭發,再加上高卷的袖口和故意露出頭的皮帶,這一份淩亂給他添上了幾分桀骜。而桀骜之下,是他前所未有的認真的表情。
“你不懂我的沉默是什麽意思嗎?”閉目靠在副駕駛座上的Ω終于轉過頭來,視線對上他的,也聲音略高的回問他。
“那你是信他了?”見Ω再次閉上眼睛,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真信他了?”還是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尹仲夏脫口而出:“不能信!”
Ω其實只是因為累而不欲說話。身體上累,心中更累。那個答案,生生将她殘存的信任近乎壓毀。但此刻面對尹仲夏不住的追問,她只覺得更為煩躁,但天性加上後天刻意塑造的淡漠令她也只是冷下聲音,問道:“為何不能?”
“他從來都沒有正面回答過你的問題,作為旁觀者,我覺得,當然,只是我覺得,他是引着你朝你希望的方向在走。而且,這一點最奇怪,如果是好友的女兒,應該更為關心才是,而他從來都沒有向你确認過,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知道真相,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在你知道真相之後該有的勸慰。更何況,一個在好友出事時還不去關心,反而是給他的女兒留下線索,這根本不合邏輯。那個柏騰戈,也許是知道什麽,可是參雜了真相的謊話,才是最容易讓人相信的。”
“看路。”Ω閉上眼,手搭上了額頭,低聲道。陽光給她的雙眼蒙上了一層陰影。
尹仲夏沒聽清,“什麽?”
“你在高速上開車,看路!”
“我知道了,我不再說了。是非曲直,你自己判斷吧。”知道她今日已經不能聽進更多的話語了,尹仲夏說道。
沒有再想着和心愛的女孩共進午餐,尹仲夏徑直将車開到了Ω樓下。目送她上樓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眼見着她沒入陰影之中。
下車的時候,Ω低垂着頭,連“再見”也不曾說,當她走過他的時候,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見了一句:“算了。”
算了。算了?什麽算了?算了,不報仇了?不可能的。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人。
算了,等到她狀況好一些的時候再問吧。
尹仲夏轉身,将車留在了Ω在此的車庫裏——那筆錢,他還沒有付給她。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他的影子被陽光拉得有些長。再加上不是那麽挺直的背脊,就好似落寞籠罩上了他。
一個向外,一個向裏,無論怎樣,背道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每一章的字數越來越多……寫小說總是越寫越長的……不過親們應該看得很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