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也不知道胡遲給白忌吃的那是什麽藥, 在白忌的感覺就是入口即化人事不省, 在羅信的眼中看到的就是大師兄突然暈倒生死不知。

所以在尋常谷裏照顧生死不知的大師兄時,羅信的感覺有點兒複雜。

尤其是胡遲滿臉覺得大師兄晦氣地說着死不了的時候, 他只覺得自己瑟瑟發抖。

“別看我。”胡遲坐在床邊翹着腿咳瓜子, 時不時還給在腳底下轉悠的大公雞兩顆,不用對上羅信的視線就一臉不耐地說,“看着你大師兄還死沒死。”

“大師兄只是被杜……”羅信自覺掩去了那個名字,“被她傷了肩膀,應該是死不了吧。”

“哦, 那個老太婆的指甲那麽黑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手,誰知道有多髒?”胡遲冷笑,“說不定你大師兄有潔癖受不了就去了呢!”

“你!”被別人這麽說自己大師兄,羅信當即就不滿地擡起頭, 然而對上胡遲似笑非笑的視線之後,就又慫地弓了腰, 只小心地抱怨道, “大師兄也是為了救我父親。”

“羅萬青應該慶幸白忌是為了救他。”羅萬青為萬青掌門的本名, 只是後來修真名錄上記錄了他萬青劍的名頭, 衆人多忘了他的本姓。而胡遲看似年紀輕輕卻叫了無道山掌門的全名, 這在其他人眼中已經就是極度的不尊重。

更何況在這種情況下,所謂其他人只能是羅萬青的親兒子羅信, 而羅信的反應也如上所說。他瞪着眼睛似乎想要和胡遲理論什麽,卻看到胡遲瓜子也不嗑了,此時正冷冷地看着他說:“一個渡劫巅峰的大能, 在別人要對他下死手的時候還一臉天都要塌了的絕望,就這種人飛升的時候兩道天雷就能劈得他魂飛魄散。”

“那是我父親……”大概是知道這句話對胡遲根本就沒有什麽威脅,羅信皺眉高聲繼續道,“還是從小把大師兄養大的人,大師兄待他如同親父……”

“所以你大師兄就要為他送命?”胡遲打斷他,同樣厲聲道,“我都懷疑羅萬青把白忌養這麽大的用心是不是就想關鍵時刻讓你大師兄為他抵上一命?更可況那是你親生父親,你為什麽不去擋在前面?”

“你胡說!”羅信紅着眼,依他的膽量能對一直尊敬的胡遲說出這種話,已經是不知道從何處借來的勇氣。而此刻大師兄生死不知,胡遲還用那種言論污蔑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對羅信自己來說已經不是勇氣的問題了,而是必須要讨一個說法,“我父親怎麽可能會這麽想,他不過是因為杜姨的事情而震驚,杜姨出手的突然……”

他猛然停頓。

杜姨出手的突然,父親會躲不了嗎?

父親的修為哪怕是杜姨出手果決毫無防備,周身自帶的罡氣也不會讓他受傷,至少不會傷到大師兄這種地步。

如果大師兄沒擋在父親面前,父親難道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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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信從來沒想到父親會毫無防備的被杜姨殺死,杜姨拼盡一切和父親動手,在他看來不過是最後不堪的一擊。他想向胡遲反駁,自己修為不高,自己趕不過去,自己過去就是送死。

都是借口。

父親向來有個念舊的軟肋,他對上曾經一貫寵愛的小師妹會毫無防備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師兄考慮到了,他只是擔心師傅會受傷,卻沒考慮過他的師傅修為可能根本不會受傷。

因為有了一個可能,所以大師兄寧可自廢一臂,也不敢賭。

他一直以為父親是他後背的天,卻不知道父親優柔寡斷的模樣更需要被人照顧……

“別自責。”胡遲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你爹和你,經過這件事情應該都會長大了吧。不然白忌這塊肉可就白白浪費了。”

羅信看着胡遲,幹巴巴地應道:“我知道了,胡大師,我會好好修煉。”

“其實你也沒錯。”胡遲看着他,視線卻好像看着別的地方,“每個孩子應該都會覺得自己父親無所不能。”

“胡大師,”剛才和胡遲那麽一頓争吵之後,羅信一面仍舊是有些尴尬,但又覺得終于吐出了憋悶他一整天的那口悶氣,感覺好像和胡遲像是不打不相識一樣更親近了。“你父親應該是真的無所不能吧。”

帝君和劍道尊者還真都算是無所不能吧,胡遲扯了扯嘴角,“真正無所不能的父親肯定是會有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吧?”

羅信揉了揉鼻子,“那胡大師看起來不像。”

不像是不經世事?胡遲在心底苦笑。

羅信果然還是年少。

他養得那個孩子,哪怕養了六輩子也沒能讓他有過一次不經世事的經歷。

胡遲只覺得大概是最沒用的那個‘父親’了。

白忌大概是好久沒睡這麽熟了,日日夜夜的打坐調理,這種什麽都不用管只要悶頭熟睡的時候太少了。

就是他睡覺之前胡遲好像還是在生氣,也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顧睡過去之後,他會不會在自己床邊罵上幾個時辰。

不過雖然如此,白忌還是覺得心底有些開心。畢竟胡遲是在關心他,甚至每一個聽起來都不算好話的字眼,都是在關心他。這種感覺對他這個無道山大師兄來說,有些難得,難得到讓他覺得胡遲就這麽一直罵他也沒關系。

好像是睡覺的時候想到什麽就會夢到什麽,白忌在看到那抹紅色的時候感覺自己應該露出一個吓壞了羅信的笑容。

那身紅衣仿佛就垂在他的身前,顏色是最好的染坊都染不出的亮麗,是只有胡遲能駕馭得起的顏色。金絲線繡着雲紋的袖口就在他的眼前,從袖口裏露出的一截瑩白的手臂此刻卻是在瑟瑟發抖。

原來在他的夢中胡遲還是這麽生氣啊?

白忌看着他緊緊握在自己衣襟的雙手上,看起來白得過分的手背正因為過分用力而青筋暴起。

看起來在夢裏更可怕,胡遲這是不光要罵他,還要打他。

“我沒事。”白忌開口就愣住了,這并不是他的聲音,這聲音比他的聲音要稚嫩太多,也更虛弱無力。

他擡頭看去,只看到一個身穿紅衣的男人,卻絲毫看不到那個男人的面容。

直到這時白忌才意識到,那個他仿佛很久沒有做過的夢,又來了。

而也是在這一刻,他仿佛又變成了局外人,面無表情的看着那個永遠也看不清長相的紅衣男人。

“我沒事,”白忌聽到那個和他相似面容的男孩這麽說道,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還是帶着一抹安慰的笑意,“真的,我一點兒都不疼。”

那個紅衣男人沒說話,只是感覺雙手好像握得更緊了一些。那男孩衣服上都被他拽出了再去抹不平的褶皺,可是那個男孩還是笑着的:“我真的沒事,你放心啊。”

“你知道你現在的臉色是什麽樣嗎?”那紅衣男人終于帶着哭腔開了口,“你現在就像是一個死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男孩仍舊笑着說,“可是我本來在那個破廟裏的時候就該死了,我能活到現在是你給我偷來的十七年,我當然開心。”他似乎不能說太久的話,這句話最後說的時候都帶上了喘息。

但是他一直笑着,一直在笑。

就仿佛自己真的覺得這十七年的日子是偷來享福的,從來都不曾後悔。

“可是我不開心,我很不開心。 ”那個紅衣男人啞着嗓子喊道,“我想讓你活得長長久久,我想看你娶妻生子,我想看着你頭發花白還能陪我喝酒吃燒雞。我不想讓你還什麽都沒來得及享受就離開了!”

“我一直在享福。”男孩表情認真地辯駁道,“你一直都讓我享福啊,我過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每天喝完苦藥還有人喂糖果,我從來沒過過一天苦日子,我還有你這麽一個親人。”

“我很幸福。”酷似白忌的男孩平靜地說道,“非常幸福。”

然而他的這一番話可能在紅衣男人耳朵裏算不上是安慰。

甚至紅衣男人仿佛聽到了最令人難過的話,最讓他想要崩潰的聲音。

那直接掙斷了他的緊繃神經,讓他直接痛哭出聲。

“可是我難過啊,我怎麽這麽沒用啊……我說過讓你白白胖胖的,我就這麽一個要求,但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白得吓人瘦得可憐,我連這麽一點點的事情都做不好……我不想讓你死不想讓你死,可是我能怎麽辦啊?我還能怎麽辦啊?”

白忌從來沒聽過紅衣男人哭得這麽傷心的樣子,絕望而痛苦。

他見過太多太多的人生百态,聽過戰争時喪父的嬰兒啼哭,饑荒時幹瘦的流民無淚嚎哭,身患絕症者臨死前的絕望痛哭……太多人的眼淚讓他能夠從容應對,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現在這樣,讓他覺得自己想用一切換他一個笑容。

他想伸手摸一摸他的頭,想安慰他說。

“胡遲,你別難過。”

那紅衣男人擡起頭,那張熟悉的臉,還是他第一次在西路口見到的模樣。只是現在眼眶通紅,眼角還濕潤帶淚。

白忌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他仿佛覺得自己在西路口聽到胡遲這個名字失控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每每出現在自己夢裏的是誰。

“你別難過。”

白忌和那個病危的小白忌同時開口。

“我會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啊急死我了。

明天奶奶過生日,還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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