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死狀(二)
被張晉謙拐上車,又纏着張晉謙在京城裏瘋玩了幾天,完全翹了京門大學的課,自然也瞞不過楚非驕的家人。
楚非驕是家裏的幼子,他父親的老來子。他大哥比他大了整整二十歲,在楚非驕這裏,長兄如父着四個字不是個形容,而是事實。在他家,他父親和母親寵他寵的上天入地,只有他大哥會管着他,教養他。
但是楚非驕執意要做的事,就連他大哥也攔不下來。在确認了自己這個弟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執着之後,他大哥也只是派人暗中跟着,沒有攔着楚非驕。
其實楚家人在楚非驕面前,所謂的原則大概都是渣渣,連楚非驕那個英明神武的大哥也不例外。
他大哥敢放手也是有原因的,在京城這片地方,就是借他們三個膽子也沒人敢和楚家人過不去。
跟着張晉謙的幾天,楚非驕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張晉謙不是京城的人,而是東北人,他來京城是因為要辦事,去京門大學是為了等一個人,看他一眼。
楚非驕一點也不在意他是不是京城的人,但是他在意張晉謙要等的人,什麽人能讓張晉謙那樣如松如柏的人站在暮春的陽光下一等就是一下午?這讓東西從來只要最好的楚非驕心裏有點膈應。任誰知道自己一心喜歡的人居然有個無怨無悔的對象心裏都不好受!
楚非驕的字典裏可沒有什麽先來後到,只有得到的,握在自己手裏的,才是真。
楚非驕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
得知張晉謙将要離開京城回東北,楚非驕毫不猶豫的就決定跟着張晉謙走。
在京城這幾天,楚非驕就是跟着張晉謙日日去京門大學,也沒看到他要等的人,不知是張晉謙運氣太差還是那個人故意躲着張晉謙。笑話,他楚非驕看上的人怎麽就配不上那個人了,他還想躲?
思及張晉謙要走,那他當然要跟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等到回了東北,楚非驕自然有把握勾得他欲罷不能,讓張晉謙将心裏那個人丢到天邊去!
想到這裏,他氣勢洶洶的往校長室裏走去,他象征意義上的敲了敲門,聽到校長說進來之後,就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京門大學現任校長是楚非驕的一位族叔,楚非驕人小輩大,這位校長雖然是他的族叔,可實際上已經是古稀之年了。
楚校長博聞強記、才富五車,兼之又是大教育家,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最重要的是,現在華夏的官場上,五成以上的官員或多或少都受過楚校長的提拔或教育之恩。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對于整個華夏來說,都是跺跺腳抖三抖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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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于楚非驕,楚校長也只是一個疼愛孩子的老人罷了。
楚校長坐靠在躺椅上,優哉游哉的看着楚非驕剛一進門,就左竄右跳的找着茶具,想要給他泡茶。
楚非驕泡茶的本事沒的說,老一輩的人都好這口。為了能在京城混得更肆無忌憚些,楚非驕憑着這手茶藝,不知俘獲了多少老首長的心。
楚校長是個很慈祥和藹的老人,歲月的磨練讓他變得寬容而智慧,他知道這小子來自己這肯定不是無事獻殷勤,大半是又要幹什麽任性的事了。他也不點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楚非驕泡茶的動作。
楚非驕到底是生在京城的人,從小在一幫氣質不俗的世家中玩耍,泡茶的動作優雅而又從容。低斂的眉眼沒有了張揚時的豔冶,卻更多了慵懶和青澀的味道,他當年,到底只有十八歲。
十八歲是什麽概念,鮮活、飛揚、跋扈、驕縱,楚非驕長得好、家世好、一竿狐朋狗友捧着,在偌大個京城裏招貓逗狗,把十八歲的肆無忌憚演繹個完完整整。可是他安靜下來,世家的風骨卻早已融入他的一舉一動之中。
沖茶、泡茶,擡手回腕,一碗清茶已經泡好,楚非驕讨好的把泡好的茶擺在楚校長面前。
楚校長拿起茶杯,先是嗅了嗅那淡淡的茶香,然後笑着一點點品嘗。
放下茶杯,他才說:“行了,楚小子,說吧,有什麽事來找老頭子我啊!”
“楚叔...”提起來意,楚非驕原形畢露,原本裝模作樣的讨好早就消失無蹤了,“楚叔,我想去東大!”
“你跑東北去幹什麽?那兒怪冷的。”對于楚校長這樣古稀之年的老人,有時候連氣候變化大的京城都不願意呆,更何況是東北。愛屋及烏,思及楚非驕,他是真不明白這小祖宗怎麽就心血來潮要去東北了?
“因為我的心要去東北了,那身體還留在這兒幹什麽?”
這樣說着的楚非驕眉目精致,眼睛裏帶着光,那種光楚校長從來就沒有在楚非驕眼睛中見到過。
他老了,什麽都不懂,可是,這個孩子啊...
楚校長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說:“你大哥知道嗎?”
“不知道!”知道楚校長這麽問就是有門,楚非驕立刻可憐兮兮地說,“他要是知道,一定不會準的!”
“所以,楚叔,幫幫忙,嗯?”
楚校長被磨得沒辦法,只能嘆了口氣,說:“行!但你別将來後悔。”
“謝謝楚叔!但是,”楚非驕斬釘截鐵地說,“我從不後悔!”
是的,他不後悔,直到七年之後的今天,直到這個男人拿着生死狀讓他頂罪入獄,他也不後悔。那張白紙黑字的生死狀是他自己簽下的,上面還有他用鋼筆玩笑一樣畫上的一顆心。
當年,張晉謙就是日日去京大門口等,也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這就是無緣無分。
然後,楚非驕跟着張晉謙回了東北,等着他的,是張晉謙涼薄的眉眼。
也是在這座別墅,他窩在樓下的沙發上,張晉謙從二樓下來,手中拿着一張紙。
楚非驕看着拿着文件一步步走過來的張晉謙,還好心情的猜那會是什麽...
公司機密?遺囑?離婚協議?
随即他就是把自己逗樂了,他和張晉謙都不可能結婚,哪裏來的什麽離婚協議。
“你應該知道,我是黑道的教父,所以,”張晉謙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一只手伸過來,和今天一模一樣,他那雙手,又穩又幹爽,沒有半點汗膩和顫抖。
“簽了這張生死狀,我身邊不留外人。”
生死狀?這是什麽意思,這是明擺着告訴他,他就是個玩意,老老實實跟在他身邊,生死都被他攥在掌心,別妄想些有的沒的嗎?
呵?真是...
真是讓人火大啊!
楚非驕也明白,有他大哥在,張晉謙恐怕查不到他的真實身份,所以,大概也就是把他當成個好拿捏的、性子有些傲嬌的小少爺。
這也是事實,在張晉謙查到的資料裏,楚非驕也不過是個家世好點的獨生子,被家裏人嬌寵慣了,一輩子順順當當。這沒什麽奇怪的,在京城那點地方,說難聽點,就是來個高空墜物沒準都能砸到個身家千萬的。
但是在東北,在張晉謙眼裏,這點家世連讓他皺個眉頭都做不到。
楚非驕和他的眼緣,這個少年笑起來的樣子,和他心裏那個人一模一樣,燦爛、輝煌、像雲收雨霁之後的春陽,這是他這種身處黑暗荒野的人永生都不可能觸碰到的。就是因為觸碰不到,才更加的渴望。
恨不得抓在手中,恨不得含在口裏,恨不得撕碎了一口一口吞進胃裏、融進骨血中!
這個世上,能讓張晉謙那雙完美的手發抖的,只有這種從骨頭縫中不停向外冒的欲望,向一絲絲地獄的魔火,快要烘幹他的血液。
那個時候,楚非驕第一次認識到,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和他涼薄的眉眼一樣,堪稱表裏如一。可是,想想這樣一個人,也會為了誰如青松一樣堅定、筆直,即使冬風徹骨,也會碧綠如初。
楚非驕想,即使現在那個人不是他,将來也會是的。
是他,也只能是他!
楚非驕接過那根手工制作的純黑色鋼筆,流暢潇灑的在那張生死狀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附帶一個玩笑一樣的心形。他的動作一氣呵成,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過。
自信到近乎自負,驕傲到近乎桀骜,楚非驕的認識裏,就沒有他做不到也不敢做的事情。
十八歲,他用一紙生死狀,把自己賣給了一個黑道教父。
抛棄了自己的親人,抛棄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抛棄了主宰自己生死的權利,而離他認識張晉謙,還不到十天。
簽了生死狀,楚非驕正式住進了東北的別墅。
在這裏,張晉謙一手遮天,對楚非驕也大方,要什麽給什麽。對于張晉謙來說,留下楚非驕,更像是養貓。那貓兒尖牙利爪,卻有着一身順滑柔美的皮毛。性子又傲又犟,開心了對你喵喵喵,不開心絕對撓得你滿臉開花!
可是寵物終究是個寵物,玩意也終究只是個玩意。張晉謙喜歡了,覺得好了,就哄着,覺得不好了,也不過是棄若敝屣。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對于一個薄情卻執念深重的人,楚非驕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
有些人,一見誤終生,不見終生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