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先前皇帝曾以進京述職為名, 召了定北都督、北海郡公蕭岑回宮,雖則是為了念阮,但太後倒也想念侄子,因而并未反對此事。
鄭芳苓早留意着此事, 笑着應:“回太後, 今晨書信, 北海郡公已至定州出發,算着腳力想必就在這幾日了。”
時光飛馳, 念阮的生辰轉眼即至, 蕭岑恰在她生辰前一日抵京,本要直接入宮觐見的,嬴昭特允他先回家拜見父母,次日再入宮赴宴。
式乾殿裏上下皆瞞得嚴實, 對于兄長返京之事, 念阮是一點兒也不曉。生辰這日清晨她猶在帳中酣睡, 嬴昭便來喚她:“念念,已經卯時過半了,今日是你生辰, 待會兒命婦們可要來觐見的, 你難道要她們瞧見你這幅衣冠不整躺在朕懷裏的樣子?還不快些起來。”
昨夜才被他拿戒尺逼迫着背完了最後一卷律法格, 念阮這會兒焉答答的,像霜打了的茄子,任憑他怎麽喚都不肯起,蹙了蹙眉把臉側向裏面。
一頭柔順青絲被她壓在身下,微微淩亂。
嬴昭見她不肯起,念及女眷入宮尚需時間,倒也肯寬限她些, 柔聲哄道:“罷,今日是你的生辰,朕就容你放肆一回,只是須得溫習溫習昨夜功課,你答得好呢朕就放你繼續睡。”
生辰還要背書呀!
念阮滿心悲憤。她是真不明白,他這幾日是怎麽了,不去和太後鬥法反倒有閑情逸致來捉弄她。
她把被子往上一拱,把頭蒙的嚴嚴實實:“陛下,今日既是妾的生辰便可憐可憐妾吧,妾真的好困。”
小姑娘半寐半醒的聲聽起來甕聲甕氣的,嬌弱又可憐,奈何郎心如鐵,嬌聲軟語是一點也打動不了他。嬴昭強行把她從被中撈出來,自顧問道:“如果大臣不法,你要怎麽做?”
“執國法及國令交付廷尉。”
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随意搪塞敷衍,有氣無力。
嬴昭卻搖頭:“錯了,這是最愚鈍的做法。”
“咬人是狗做的事兒,你怎麽能親自去呢。你得養狗去咬他們,禦史臺就是你的狗圈,禦史大夫、中丞都是你的狗。讓他們把人送進廷尉,如此方能不髒了你的手。”
“念念學的不用心,不許睡了,學習貴在溫故知新,快起來複習昨夜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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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阮無奈,只得像個泥偶娃娃随他擺布,她疲怠合着眼,嘴上輕輕道:“朝廷公卿皆五姓高門,陛下不怕有朝一日狗咬到自己麽?”
朝廷學習前魏采用九品中正之法取士,除卻鮮卑貴族,朝廷大半數官員皆是出自漢族門閥。讓他親定的五姓士族的士大夫給他當狗?怕是實行起來有些難。
“所以你得啓用寒微之士。”嬴昭掰開她小手,佯裝要敲她手心,卻是輕輕落下了,“這些人在朝中素無根基,只能依附你,又怎會咬到你頭上呢。”
“真的麽?”
念阮朦朦嘟哝了一聲。
她猶記得上輩子他破格提拔了寒族奚道言、卻被反噬之事。
那奚道言生于寒微,耿介不群,很受嬴昭器寵,一路做到了禦史中丞。奚道言也不負他望,為他鏟除了一切反對他政策的官員,可謂一條咬人的好狗。
奚道言性情剛直,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到了後來,他上書谏言皇帝專寵自己以至無後,将國無儲貳的矛頭直指于他,逼着他與五姓高門通婚納妃。嬴昭大約一輩子也沒叫人這般脅迫過,忍無可忍地将人貶官外放了。
見她若有所思,嬴昭以為她聽進去了,繼續諄諄教誨:“自然,這樣的人定會招至百官圍攻、诋毀,要借你之手殺掉。所以你得學會辨別他們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切記養狗是為了讓狗叫,如果只是因為它叫了幾聲就把它打死,日後就沒有能叫的狗了。”
念阮凝神靜思,原還有些迷糊的大腦頓時一掃倦怠,在他懷中睜開了眼。
她有些困惑,好奇地問:“陛下為什麽要教妾這些呢。”
他眼波一閃,避開了女孩子清澈如鑒的視線,笑道:“沒什麽,怕念念在殿中孤單,給念念找些事情做罷了。”
話雖如此,他到底允她多睡了片刻,等到辰時各府女眷入宮獻禮,方才叫她起來,送她回顯陽殿。
皇後華誕,又值盛寵,洛陽城的高門大戶皆派了主事的婦人來獻賀禮,俱是三品以上命婦。有那品級低、不得入顯陽殿的,也送了禮來。瑇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錦緞。群臣賀禮堆滿了顯陽殿的兩座偏殿。
念阮漫不經心地應酬着一衆命婦,只在裴夫人獻賀時問了幾句裴沅的情況。裴夫人受寵如驚:“承蒙皇後殿下厚愛,小女一切都好。陛下前幾日還給小女同高陽王殿下賜了婚,眼下正在家中備嫁。”
聞說裴沅并未反對這門婚事,念阮稍稍放下心來,溫聲說道:“我同三娘子一見如故,只是近來事務繁雜,不得空召她入宮。既做了妯娌,想必日後就能常見了。”
裴夫人滿臉堆笑:“沅兒能得皇後親眼,是她三生之幸。妾身感激不盡。”
送走所有賓客後,長樂王府的人卻還沒來。念阮坐立不安地在顯陽殿裏等啊等,等到倦鳥還巢、日頭西斜,才見跑出去探信兒的采芽疾步入殿,欣喜禀道:“啓禀殿下,王爺和大長公主都已到了,還有世子同陳王殿下……眼下正在式乾殿,想必很快就會來咱們這裏了。”
今日是她生辰,嬴昭特意在清徽殿西堂設下晚宴,诏長樂王府諸人入宮為她慶生,是故才會叫他們這個時辰入宮。
“誰來了?”聞見哥哥也入了宮,念阮有些懵,哥哥不該還在定州麽?
采芽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尴尬笑笑,請示地看向折枝。折枝笑道:“啓禀女郎,是世子回來了。前些日子陛下特意召世子回京的,叫我們都瞞着,想給女郎一個驚喜。”
念阮愕然良久,眼淚無聲無息而下,這時宮人來報式乾殿裏的朱纓來了,忙拭了淚,宣她觐見。
朱纓是來送群臣所獻的賀壽表文的,此刻見她眼圈微紅面上猶有淚痕,心頭微松。
陛下這份禮總算是送到了皇後的心坎上,也不枉她做了半個來月的鋸嘴葫蘆。近日帝後感情和睦,她和白簡得的贊許都比往日多些。
她促狹笑道:“皇後殿下放心,陛下說了,這些都是大臣獻上的賀壽表文,不用您背的。眼下北海郡公正在殿內同陛下禀報定州軍事,陛下已在清徽殿西堂設了宴,待會兒您的家人會直接過去的,還請您移駕清徽殿。”
北海郡公是念阮婚後不久皇帝特意給她兄長加的爵位,兄長原本就有一個長樂王的王爵等着繼承,按理不該再封爵的。但念阮的生母阮氏去世時父親尚未封王,死後也不得稱長樂王妃。嬴昭給她兄長加這個爵位,實則是為了追封她已經下葬的生母。
新恩舊寵,念阮鼻翼微酸,點頭應道:“我很快就過去。朱纓,還勞你回去後向陛下道謝。”
“這是自然。殿下折煞奴了。”
朱纓去後,采芽甜甜笑道:“陛下對女郎可真好。尋常人家也沒有這麽體貼的夫君呢。”
念阮面上似在熱水裏滾過,微紅了一層,到底沒有出言斥責。他确實待她體貼,親人尚在,齊聚一堂,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生辰禮物。
沒有人知道,她因生母死在她出生的這一天,她的生日就是父兄的傷心之日,是故她其實從不過生辰。她兩世的生辰都是入宮後他給她慶賀的。
上一世,他雖沒召兄長回京,但命宮中燃放了焰火,同她走上淩雲臺俯瞰帝京萬家燈火。彼時她感動得泫然欲泣,當夜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如今,盡管她內心仍不願意正視他的感情,也不得不承認他待她的确是比前世更上心些。
明月爬上窗沿,燈燭熒煌,念阮妝飾完畢,在宮人的簇擁下到了清徽殿西堂。蕭家一衆人已同皇帝在殿內等着了,見她進殿,忙都下跪行禮:
“臣等恭賀皇後殿下芳誕,願殿下千秋無極,長樂未央。”
隔着重重珠簾,念阮一眼便見到扶着父親、即使是跪着也鶴立雞群的兄長蕭岑,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她先上前扶起父母,再去扶兄長,和淚笑道:“小妹在宮中消息閉塞,竟不知兄長也回來了。”
算上上一世,她與長兄已有六年未見。而長兄長她八歲,十六歲便離了家去到定州歷練,是而即便是兩世兄妹也沒多少相處的時間。
蕭岑生得高大清俊,不似武将卻似儒生,極肖父親蕭曠年輕之時。他看着出落得亭亭秀美的妹妹,憶起生母之死,一時心情複雜。微笑應道:“有勞皇後惦記,臣榮幸之至。”
宮中燃油萬盆,夜放花千樹,絢麗的焰火自晚宴開始一直燃放到夜半時分。
念阮久不見父母,宴會上未免多飲了幾杯,酒宴開始未多久便醉倒了。嬴昭略微無奈,扶起她同投來關懷視線的岳父岳母道:“皇後醉了,朕先送她回去。”
出了清徽殿,他把人打橫抱起,上了轺車啓程回式乾殿。醉中的小娘子極是溫順,抱着他緊窄的腰身,小腦袋趴在他溫熱的胸膛上一點一點的,啄米的小鴿子一般。眼輕輕閉着,紅唇微翹,于醉中也不忘誘他采撷。
嬴昭眼波如雪月清淡柔和,把她額頭吻一吻:“本是想你家人能多陪陪你,怎麽自己先醉了。”
這時,便見小娘子櫻唇微揚,纖手将他抱得更緊了一些,于醉中輕輕呢喃:“陛下,謝謝您。”
作者有話要說: 強大的家長debuff啊,本來想卡念念在榻上偷聽到哥哥和狗昭的談話,又失敗了~
感謝在2020-08-22 00:22:34~2020-08-23 00:37: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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