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如少年

初見時睿誠就覺得那個名叫齊弘文的人,爛好人到不可理解的地步。明明自己都未必能照顧的好,還要去收養別人家的孩子。

他媽媽把他推到這個比他大不了太多的人面前,對他說:”快叫哥哥,以後你就要跟哥哥一起生活了。”

齊弘文用不合外表的愛憐的目光看着他,而睿誠嘴巴緊抿,一個字也不說。

他的媽媽就不停地催不停地推,好像不叫這一聲”哥哥”天便會塌下來一般。

齊弘文反而護着睿誠說小孩子見到陌生人怕生是正常的,然後睿誠就聽見了他媽媽的哭聲。

睿誠的媽媽一輩子要強,鮮少流露出軟弱,那天睿誠幾乎見到了她全部的淚水,她哭得是那般聲嘶力竭。晚上媽媽到睿誠的房間裏把他緊緊抱入懷中,一遍遍地說是他們虧欠了齊弘文。

睿誠爸好酒嗜賭,終在一天犯了事殺了人,此後睿誠跟他媽媽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被貼上”殺人犯親屬”的标簽,班上的同學罵他”小殺人狂”。睿誠天生性格冷淡,無論別人怎麽挑釁他都能視若罔聞,這反而更激起了其他少年的叛逆,排擠欺淩在他的記憶裏從未中斷過。

大約睿誠媽媽遭遇到的更過分些,所以她才想了這麽一出,給睿誠找個新的監護人。

睿誠不怪他媽,卻奇怪那個人為了什麽。

年紀輕輕,事業有成,為何要接手一個燙手的山芋。

媽媽說那是齊弘文心地善良,不忍看他們受苦,想保護他。

睿誠想他逆來順受的好脾氣樣子怎麽能保護的了他,但他到底什麽也沒說。

無論齊弘文是真好心還是假好意,都與他無關。

只一次,睿誠見到了齊弘文發怒。

美術課睿誠總是被當做畫布的,所謂畫布就是任由同學在他的身上、臉上、衣服上塗抹顏料,畫烏龜和豬頭。有些顏料很難洗,睿誠就騙老師和媽媽說是他自己弄的,睿誠不知道他們信沒信,反正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的過。

所以當睿誠色彩斑斓地走進門,看到齊弘文慌張風怒的神情只覺得他太大驚小怪了。

“我習慣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睿誠攔住正要給老師打電話的齊弘文。

“習慣,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重複睿誠的話提高了聲音,”你經常被他們這樣欺負?”

其實不是經常,是每天。

然而,睿誠只是說:”無所謂。”

齊弘文聞言攥住睿誠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怎麽可以無所謂,你一點錯都沒有,他們不能這麽對你。”

睿誠被他箍得吃疼,敷衍地說知道了。

後來齊弘文親自去了睿誠的學校,睿誠不知道他和老師同學說了些什麽,因為睿誠被他強行請假一天。總之,等睿誠回到學校的時候再也沒有人叫他”小殺人犯”了,同桌的女生甚至怯兮兮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

盡管睿誠認為齊弘文這是多管閑事,但他幫了忙還是不能否認的,下課沒人搗亂清淨多了。

放學的時候睿誠猶豫了一下從路過的花壇摘了一朵開的紅豔豔的花,他曾經看到街邊的男人就是這麽讨好人的。

回到家睿誠舉着花清清嗓子對齊弘文說:”做的不錯。”

“人小鬼大。”齊弘文揉揉他的頭,”謝謝你的花,不過下次不要亂摘別人的花。”

睿誠把花送到他手裏,轉身就走。

齊弘文在後面對睿誠喊:”下次要叫哥哥知道嗎。”聲音裏是藏不住的笑意。

睿誠腳步頓了頓……哥哥?不可能。

睿誠的媽媽媽開始漸漸淡出他的生命取而代之的是齊弘文的全面滲入。

早上送睿誠上學晚上接睿誠回家,睡前檢查睿誠的作業,周末帶睿誠去踢球……睿誠感覺的到他在盡一個家長的責任,想要參與他今後每一個成長的瞬間。

可是齊弘文忘了他根本不需要對他負責。

家庭調查表上睿誠在父親的職業那一欄上寫了”殺人犯”,老師收到表格當天就打電話到家裏,齊弘文聽了臉色極其難看地直接請假帶睿誠回家。

“能跟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又是那種帶着憐憫的目光。

睿誠不喜歡他這麽看他。

齊弘文嘆了口氣:”你可以填我的職業。”

“你又不是我父親。”睿誠說。

“可我現在是你的家人啊。”

他把睿誠的字抹去,重新寫上醫生二字。

“你這樣是沒用的,”睿誠提醒他。

“知道了,知道了,不撈你操心”齊弘文把睿誠塞進懷裏狠狠地揉了揉。

睿誠的臉被他捏圓搓扁,含糊不清地說:”你不裝好人了。”

“是是是,我其實是個大壞蛋。”

齊弘文不知為何又高興了起來,揉得更加起勁了。

他總是這樣,從來不會真的生氣也不會真的記恨什麽人,世界在他眼中仿佛永遠是美好的。

齊弘文變得越來越不客氣,每次與睿誠意見不合就使勁揉他,睿誠抗議他暴力□□他就徹底抱着睿誠不撒手了,還說他可愛。

為了防止以後再被多管閑事的老師找家長,睿誠開始閉口不談親身父親的事情,等進入中學已經沒有人再叫睿誠”殺人犯的兒子”,睿誠似乎可以開始新的人生。

然而睿誠自己知道,他永遠也沒辦法融入這個世界。睿誠所做的,不過是假裝成無數普通人中的一員。

不在乎就不會痛,這個道理他從五歲起就學會了。

所以齊弘文告訴睿誠他媽媽病了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吃驚。

“你媽媽是良性的,暫時要住院多休息幾天,等……”齊弘文結結巴巴地跟睿誠解釋。

睿誠打斷他,”不用騙我,她是不是快死了。”

齊弘文定定地看着睿誠,過了好半晌才輕輕地說:”是啊,以後就剩我們兩個人了。”

“嗯。”睿誠把頭埋到他的肩上。

窄窄的肩膀,卻是無比的溫暖。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頻繁的”出差”,日漸消瘦的身體,迫不及待地找新的監護人……這一切預示着什麽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你哭了?”感受到耳邊的濕意,睿誠問他。

齊弘文輕輕地抱住他的頭,什麽也沒說。

眼淚不停地落下,是齊弘文幫他把所有的淚水都流光了。

以後就剩他們兩個人了。

睿誠的媽媽是在一個炎熱的午後送葬的。

齊弘文為睿誠戴上黑紗然後驅車載他前往殡儀館,由于外婆早已不認這個女兒,睿誠媽媽的屍體沒有辦法葬到老家後山的墓地裏,齊弘文去找他們商量結果吃了個閉門羹也是可以料想到的。

睿誠一直覺得齊弘文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睿誠告訴他骨灰随便放哪都行,不要緊的,人都死了。

齊弘文搖頭笑笑,不置可否。

睿誠戴孝期間,所有人都過來安慰他,同學甚至不敢當着他的面大聲說話,好像他們一直是睿誠最親密的夥伴,為他的憂愁而憂愁。

媽媽的葬禮上也有不少陌生人前來哀悼,可睿誠從他們的眼裏看不到絲毫感情,齊弘文大約也不喜歡這種惺惺作态,行程一縮再縮,等睿誠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上了送葬的車子,再過幾十分鐘他的媽媽就會被送進火爐裏化為一捧灰。

那天實在是太熱了,地面騰騰地冒着熱氣,道路都被熏得扭曲起來,黑色的車隊在睿誠眼裏變成了一座座移動的棺材,睿誠昏昏沉沉地想着那裏面關着誰而他又會在哪一天躺進去,于是時間就過的更快了,幾乎是下一個瞬間睿誠便錯過了見他媽媽的最後一面。

齊弘文從後面抱住睿誠,溫暖的手掌蒙住他的眼睛。

“你可以哭的,別人看不見。”

睿誠很奇怪齊弘文為什麽老要他哭,他不會哭泣,哭泣沒能幫他逃過爸爸的毆打,同學的惡作劇,鄰居的嘲笑……今天也不可能幫助到他。

睿誠拉下齊弘文的手,然後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掌中。他想或許應該對齊弘文好一點。

睿誠自認早熟,然而讨好人這事上還是個雛兒,無從下手。

他問少數幾個相處不錯的朋友怎麽讨喜歡的人歡心,他們聽了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奇地盯着他看,激動地拍打他的肩膀說你終于開竅了,自發組了個幫助小組給睿誠出謀劃策比自個的事還要上心。

其實他們的主意都糟到不行,但是當時大家都覺得點子絕妙極了,睿誠也稀裏胡塗地按着他們說的去做。

第一天,他們去圖書館找了幾本愛情小說又借了兩本中世紀情詩來研究,奈何前者太膩歪後者太高深,最後索性甩開了書,你一言我一語的自己編,睿誠再把那彙集衆多字跡的紙抄一遍,便成了他人生的第一封情書。

晚上睿誠略顯扭捏地把情書遞給齊弘文,齊弘文愣了一下打開信封,随即就笑了起來。

“寫的不錯,就是錯字病句有點多。”他拿出一支鉛筆,”這麽送人可不行,我給你改改你再寫一封。”

睿誠看着紙上越來越多的圈和叉,臉頰發紅,感到從未有過的窘迫。

齊弘文改完方才想起來問睿誠是寫給誰的,這時候睿誠又忽然不想告訴他了。

“害羞了?”齊弘文把紙折好塞回信封裏,”好,我不問了。這是你的小秘密。”

“這是……你的……”

“什麽?”

睿誠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說:”寫給你的。”

“這樣啊,我會保管好的。”

齊弘文顯然沒把睿誠的話當真,睿誠有些氣惱,胸中升起一股拗氣。

第二天,睿誠提前兩個小時起床,上親自準備早餐。

齊弘文醒後,看着餐桌上的雞蛋餅和面點若有所思,睿誠以為他終于明白了,誰知第三天睿誠幫他洗衣服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我知道你在怕什麽。”

齊弘文盯着睿誠的眼睛,柔和地說。

“你放心我永遠不會抛下你的,你不用這樣表現自己。”

他的話把睿誠那一丁點欣喜全部澆滅了,睿誠重新板起臉,變回了悶葫蘆。

齊弘文竟然還樂呵呵地捏着睿誠的鼻子說:”就要叛逆點,調皮點才好,你多惹點事我才高興了,別整天跟個小老頭一樣。”

睿誠拽下他的手往,也不知誰才是在裝成熟。

不過既然是齊弘文的希望,睿誠平時多裝裝傻搗搗蛋也沒什麽。

齊弘文的心太善太軟,如果注定要被壞人欺負,不如讓他來做這個壞人。

然後,他再用一生的時間去保護這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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