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該死的油條

現在回想起來,文昊惱恨自己當時為什麽在電話裏說“快了”,如果不說,沒準瓊瓊也就不會再去熱菜,不會忘關煤氣,更不會中毒。他這是選擇性失憶啊。

雖然這不是主要原因,但跟這通電話卻也有着直接的關系。文昊痛恨自己。

但願這一切還來得及,什麽還需要一兩天,他立馬拉着瓊瓊,逼着她今天必須把這畫給畫完了。他要看它的最後呈現,堅信它一定跟時間倒流有關。

瓊瓊有點不願也不理解,但見文昊這麽認真,只好盡量執行了。

紅色,黃色,紅黃兩色,皮膚,肌廓,線條,背景,一直從早上畫到晚上,再從晚上畫到淩晨零點。瓊瓊被文昊逼得腰酸背痛,連水都沒怎麽喝,更別說吃飯上廁所了。

文昊自己也是,牢牢或站或坐在她身旁,一筆一劃的盯着。她每有疑問想回頭問,文昊總說“專心點”。數次後,瓊瓊也就漸漸忘了這檔子事,靈感如泉,落筆堅定,估計中間即便文昊讓她歇會,她自己也停不下來了。

期間文昊又翻看了一些她其它的作品,好多也跟時間有關,但最接近時間倒流的無疑就是這幅《時間》。

早上文昊剛看到這畫時,它圓腦方臉巨身清晰可見,畫着畫着,身體的輪廓越來越模糊。整張畫一共只有紅黃兩色,巨人的形象,幾乎隐匿于紅黃線塊的交錯的背景之中,融為一體。

到了晚上,它又越畫越清晰,整個人的輪廓又全都出來了。且是以更複雜的方式,漸顯于背景,又跟背景交織相融。

近看你看不出哪裏是起點,哪裏又是終點;遠看這就是一幅充滿時光能源的人體圖。

飽滿的身體,粗壯的胳膊,能量的紅和黃,像一團團熊熊的烈火,随時在燃燒。

又像是無數淩亂但又清晰的生命線,身體在燃燒,時間也在燃燒,熊熊沒有盡頭。只需看上一眼,就能點燃你的神經,激動熱血沸騰。

再是最後的臉型,越畫越像文昊,短發圓頭方臉鷹鈎鼻,甚至于左側臉頰的一顆、胸前的兩顆以及左手小臂內側的三顆痣也能看見。畫得太仔細了。

幸好不是畫文昊的背身赤裸,他背上長了一些雞皮膚,要不有的瓊瓊畫的。

另外就是,畫上的鷹鈎鼻也不是文昊的,他的鼻子堅挺但不勾。挺拔有力。

2018年11月23日。

文昊一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邊空空的,天已經亮了。

窗簾嚴嚴實實的鎖着,十一月份的廈門并不算冷,屋裏沒開空調,他也不喜歡空調,但仍覺得口幹舌燥。

廚房傳來瓊瓊邊煎荷包蛋,邊愉快哼歌的細微的聲音,她幾乎每次只哼《捉泥鳅》。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裏到處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鳅……

這是小時候除畫畫外,瓊瓊最樂意做的事。卷着高高的褲腿,提着一個小桶,在田岸上站着,不時會有“大哥哥”把泥鳅送進她桶裏,別提有多開心了。

同是農村人的文昊,小時候也經常享受這種樂趣,田間山溝綠水,不過他這個“大哥哥”所幹的事卻跟瓊瓊差不多,一般也是給人提桶的。

夥伴們嫌他笨,礙事,每次只派他最輕松的活,拎桶。他也樂在其中。

兩人同是拎桶的命,為什麽說差不多?到底有什麽區別?

區別太大了,文昊是男的瓊瓊是女的,一般小夥伴們幾個一起去捉泥鳅,都是女孩提桶,男孩下水。唯有文昊這個男孩是站在岸上看着大姐姐小姐姐乃至小妹妹們下水的。這就是最大的區別。

每回聊起這個,瓊瓊總笑文昊,并問他,假如有一天她跟他一起去捉泥鳅,是她下水還是他下水?文昊總嘴硬,說當然是他下水。瓊瓊便無情地嘲笑道,笑他能捉到泥鳅嗎?

文昊不服,兩人打賭,假如他捉到了怎麽怎麽樣,捉不到又怎麽怎麽樣,聊得開心起勁,這麽多年過去了,卻從沒一起去捉過泥鳅,也早忘了泥鳅的味道,只能在歌裏哼唱回憶懷念。

那不僅是童年的記憶,更是曾經的世外桃源。

不是說城裏吃不到泥鳅,氛圍不對,時間地點也都不對了。

文昊試着慢慢坐起,頭有點蒙,床對面牆上挂着的“結婚照”也在提醒着他,他确實睡着了,且剛醒。怎麽會這樣?

他明明記得昨晚他一直在盯陪着瓊瓊務必畫完《時間》這幅畫,畫還沒畫完,他也完全沒有洗漱上床睡覺的記憶,怎麽就睡着,一覺醒來又在床上了呢?太奇怪了。

前幾天每晚到點便睡沒發現,現在越想越不對。

比如每天醒來的這個時間點,早上七點差幾分,通常是瓊瓊叫他吃早飯的時間。太準時了。

“起床了起床了懶蟲起床了。”

果然,又是這熟悉可愛而又甜蜜的聲音。

文昊猛跳下床,沖出房間打開客房畫室的門,只見瓊瓊常畫的畫架上架着一幅幾乎只打了一個外輪廓的畫,圓頭方臉巨身,手如腿粗。看來時間又往後退了一天,等“明天”再醒來,估計連它也看不到,而是另外一幅畫了吧。

一想到這,文昊當即拉住原本過來叫他起床吃飯的瓊瓊,直把她推到這畫跟前:“來來快畫,先把這畫畫完了我們再吃。”

瓊瓊以為他開玩笑,笑道:“別鬧,快洗洗吃飯了。”

文昊雙手摁着她的軟肩,一臉認真:“我說真的,這畫對我很重要,快畫。”

瓊瓊奇怪的看着他,依然覺得他在開玩笑:“真的假的,我都沒完全想好怎麽畫,你怎麽知道這畫對你很重要?”

文昊沒法跟她說,她昨天所畫的他也沒法說,記憶中到最後她應該快畫完了,只差最後一點點,可偏偏就在那時他記憶空白,一睜開眼,又倒退了一天。

由此他懷疑,每天零點就相當于一個節點,每次到這他都會記憶空白,再醒來,又是倒退了一天的另一個清晨。

為了驗證這點,文昊沒接瓊瓊的話,跑回卧房,把手機鬧鐘設置成了淩晨三點。他知道這沒用,今天設置的鬧鈴,昨天怎麽可能生效。但除此,他暫時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瓊瓊見他一大早慌裏慌張,莫名其妙的,這下真覺得奇怪了。跟進房間後,一直盯着文昊,特別是他設鬧鈴這事。

這兩年來,自己就是他的鬧鈴,他什麽時候設過鬧鐘?

“你今天怎麽了?”瓊瓊又像前兩天那樣,奇怪問道。

文昊沒法回答她,只能敷衍分散她的注意力,邊推着她往外走,邊說:“走走,吃飯去。”

“臉洗了嗎你,先洗臉去?”瓊瓊打開他的手,有點嗔怪道。

文昊厚着臉皮直笑:“沒事,吃完了再洗一樣,走走,先吃飯。”

瓊瓊拿他沒辦法,被推着上了餐桌。只見文昊的跟前還是一杯牛奶兩根油條和一個荷包蛋,瓊瓊的跟前也仍是一杯草莓汁兩片面包和一個荷包蛋,初陽旭日,金光漫灑,不是瓊瓊懶,是兩人都愛吃,也方便。

除非頭天晚上文昊明說他第二天想喝粥吃包子什麽的瓊瓊才會另外準備,不然就吃這标準餐。這是他們的标準早餐。

午餐晚餐則買什麽吃什麽,冰箱裏還有什麽就吃什麽,文昊從不過問,瓊瓊做什麽他吃什麽。他不挑剔,也沒有忌口,最多只是茄子跟筍會少吃點。

這兩樣小時候吃太多了,有點膩。春筍夏茄,一到了這兩季,不管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一筐筐的載着它們來鎮裏看文昊和他父母,多到每餐必備,不然就浪費了。比紅薯吃得還多,他能不膩嗎。

文昊把油條往旁邊一送:“以後我不吃油條了,你也別買了。”他知道說這話沒用,但這是他的心意,或是決心,每天還得瓊瓊專門下樓為他買一次油條,他心裏過意不去,天天他下樓給她買才是。這才是男人應該做的。

“怎麽了,你不是喜歡吃油條嗎?”瓊瓊關心道。

“我怕變傻,油條吃多了會變傻的。”文昊玩笑似的說。

瓊瓊也笑:“也是,你确實不能再吃了。那你明天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不用,以後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不用那麽麻煩。”文昊認真的盯着她,深情道。

瓊瓊前一刻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有點不适應這樣的文昊,也有點感動,她完全沒做好這種準備。

她這表情,昨天文昊幫着洗碗時已經看過了。昨天是用實際行動,今天則只是一句話,只是一句話她竟也會感動。

她越感動反而越說明這兩年來自己到底有多麽的混蛋。自己若經常的為瓊瓊做點什麽,她也就不至于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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