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找苦惱

山裏不比城裏。即便是同一個地區,城裏夏天開空調嫌熱,山裏的夜晚卻得蓋棉被。這是文昊小時候的經驗。所以臨出門大夏天的才披了件長袖。

小時候每年暑期,他都會從鎮裏回村裏待上一段時間。在鎮裏,即使風扇一直對着吹,他也天天熱到睡不着。而一到了深山老林的村裏,文昊從來不問奶奶有沒有風扇,家裏确實也沒有,每次他只關心奶奶有沒有給他準備好棉被。

不然會凍醒的。

冬天更是如此。

比如某年鎮裏難得下了一場小雪,到了文昊村裏,便成了百裏大雪。鎮裏幾乎随下随化,山村裏的雪則銀山溝澗,白白茫茫一片,激動壞了堆雪人打雪仗的當時還是小孩的文昊。

可惜從小到大,這樣的記憶僅有一次。即便是南方的深山老林,也是很少下雪的。

但近些年卻不知道怎麽的,都說全球氣溫在上升,可文昊老家下雪的頻率卻越來越密了。比小時候多多了。

每次下雪,母親總迫不及待的給他打電話,說雪下得怎麽怎麽樣,街上的小孩又玩得怎樣怎麽樣,不管她說什麽,她最終想表達的永遠是:你回來嗎?

母親想用雪來吸引文昊,像小時候那樣。她也不是不知道,文昊在鹹陽上學的那幾年早把雪看夠了,更何況他在北京也待了好幾年,對雪的憧憬與渴望,早不似童年。

如今下雪于文昊,并不比南方的雨來得稀罕。而且他對任何事物似乎也都漸漸失去了興趣。沒發生時間倒流以前,他的興趣只剩下瓊瓊跟努力構思并寫的小說,如今,他只剩瓊瓊。瓊瓊是他的全部。

一路上太無聊,文昊不時的跟蔡大哥聊着什麽。也就是從鄉裏領他走山路前往蔡坑村的那人。他大概比文昊大四五歲,也姓蔡,但跟蔡坑村沒關系。他是地地道道的鄉裏人。

說起蔡坑,蔡大哥幾乎沒什麽可說的。一說起蔡坑村裏的陳家丫頭,他就跟走路忘了喘氣似的,滔滔不絕,全是羨慕溢美之詞。

說陳家那丫頭怎麽怎麽了不起,從小十裏八鄉無人不知,那畫畫的那個好啊,真就跟在地裏現摘來似的。她也不負衆望,長大後不僅考上全國數一數二的美院,還成功當上了畫家。

最最難得的是,她不但孝順,成功後還不忘回饋鄉裏鄉親,從鄉裏到蔡坑的那一百多裏結實漂亮的柏油路就是她前兩年出資修的,功德無量。

遺憾的是,當年修這路的時候就沒修好,三天兩頭的塌方,這不白白在上面鋪了一層結實好看的柏油了嗎。

而如果想徹底解決隐患,無異于把這路重新再建一遍。這不只是經濟上的壓力,瓊瓊也沒這個義務,她做的已經足夠好了。

文昊很驚訝,驚訝她怎麽從沒跟自己說過這事。還有她神奇的童年,以及在十裏八鄉的知名度,等等這些足可炫耀的東西也從沒聽她提過。

瓊瓊太低調了。

同時也更加說明,文昊并不如他自己所想象的那麽了解她。至少關于她的童年,文昊就一無所知。他只知道他自己的童年。

他的童年也經常走這樣的山連着山的山路,或拾級而上,或拾級而下,繞山麓,鑽山溝,公路沒修通以前,每次去外婆家,七彎八拐後,還得爬一段長長的山坡。每次回來,又得一步步一階階的走回來。

爬坡母親不擔心他,她總在文昊身後跟着;下坡母親則一定得牽着他,或是手或是一根繩子,一路護他安全。

每次去時文昊都特別開心,開心外婆家有很多果樹,有很多好吃的,爬坡完全不覺得累,恨不得馬上就到。一但母親說該回去了,他便無精打采,渾身無力。後來文昊才從書本裏知道,原來這是有依據的,因為上山容易下山難。

沒走兩步,他就要坐下歇會,只等母親哄,或拿顆糖或抓一把楊梅幹紅薯幹什麽的他才有重新站起來的動力。

母親常說他懶貨。文昊從不這麽認為,這叫等量交換。每個人的能量是守恒的,他走路花掉一點,可不是得立馬補回一些。

這個遠在十多年後才學的定律,他早在十多年前就無師自通娴熟運用自如了。

玩笑歸玩笑,但文昊确實喜歡爬山而不喜歡下山。撇開吃的,或許是因為山上的風景更好吧。

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每次坐在石階上休息,文昊的兩眼從不閑着。他喜歡眺望的感覺。這種感覺并不是只在看山,更想看到山外面的更遠的地方,他從小就有這種不安分。

到了鎮裏,想着市裏,看了市裏,又想着遠方,他從不怕出遠門。要不他也不會大老遠的跑到陝西上學。

跟高考的分數有一定的關系,更為重要的是他本人的意願。同樣是讀普通的民辦大學,與其在周邊的省市,還不如跑到遠處一睹祖國山水的另一方。

記得大二十一假期,有個西安本地的同學帶文昊去爬秦嶺。那一段好像就叫終南山。文昊沒看見古墓,也沒遇到姑姑與過兒的後人,他唯一的感受是,他們那的山比自己那的山大氣。

文昊老家的山到了秋天,只是有一些草黃了,樹總體是綠的,太小氣,或者太不給秋天面子。不像這裏的山,紅的紅黃的黃光的光,豪爽大氣,給足了秋風面子,人家讓它們脫它們就脫,太爽快了。

這就跟學校洗澡的大澡堂子似的,光光禿禿,連塊擋板也沒有,幾十個人,不管你站在這個角落還是那個角落,無論離得多遠,你能清清楚楚看見我我也能仔仔細細瞧見你似的,太豪爽了。剛來的時候文昊一直不适應。

浴室至少得有塊擋板吧。

還有就是秋雨。文昊家的秋雨是涼的,鹹陽的秋雨則是冰的,打在頭上手上直刺骨哆嗦的那種。

虧得他們那有暖氣,文昊家沒暖氣,屋裏比室外還冷,北方的人來了也受不了。算是扳回一城。

說這麽多,文昊也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有時候在想,人這天南地北的走着跑着溜達着,到底為了什麽?到底是去看祖國的壯麗山河,還是去感受東西南北的貧富落差,自己給自己找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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