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客

2018年8月13日。

錢又在一天天變少,今天只剩一千三了。

文昊試着在從瓊瓊所在的市裏到縣裏省車錢,下火車後,他特意坐公交去了市短途汽車站,剛好能趕上一點半發往瓊瓊所在縣的汽車,省去了兩百塊錢,口袋還有一千。

下午三點差幾分到縣汽車站,剛出站就被一輛前往鄉裏的黑車司機拉走。只要五十塊。這樣他又省下了450塊。

早知道最初應該聽瓊瓊的坐汽車,而不是打車,何苦冤花這麽多錢。

四點到鄉裏。文昊不再指望省錢的公共交通,也指望不上。據說從鄉裏到蔡坑村的公交根本沒個準頭,正常一天一趟,不正常好幾天也見不到一面。這主要還是跟那條經常塌方的路有關。

公交的起始點在距離蔡坑村十幾裏外的另一個更偏僻的村裏,早上出發,中午到鄉裏,午後再回去。這是順利的,不順利的,比如車開到蔡坑村發現有塌方,就不會再往前開了。也開不了,只得掉頭回去。

如果明天該塌方還沒清理好,它又只能開到蔡坑村,接着打道回府。太不可靠。

所以這裏的人,很少有人買車,他們寧願買摩托車。摩托車遇到小塌方可以順利通過,汽車不行。

前幾天文昊都是找摩托車載他過去的,今天也不例外。一次只要三百,比領路人還便宜兩百。

這麽算下來,今天從廈門到蔡坑村的路費一共還不到七百,比之前的一千五足足省了一倍還多。不省不知道,那可是足足五瓶酒啊。比提着一瓶兩瓶的自信豪氣多了。

何況文昊歪打正着,瓊瓊的父親恰好最喜歡喝他們家鄉的這種名酒。這酒對他來說,已經很好很好了。

上千上萬的他喝不起,也沒那個命,能喝上上百的,已經很滿足了。投其所好,纏着老板再打個折,即便只送一瓶他也挑不出理,何況一下送了五瓶。

結果卻被瓊瓊偷偷拉到一邊,數落了一頓,說他不過腦子。

送一兩瓶就可以了,送五瓶什麽意思?那酒每箱一共才六瓶,如果真想多送,幹脆送一箱得了。這不三不四不上不下的,不是讓親朋好友以及村裏的人看笑話嗎。

文昊回頭一瞄,果然有好些個笑非笑的腦袋在看着他,果然是被他們看笑話了。郁悶。

但文昊嘴硬,硬跟瓊瓊說他是有寓意的,五瓶代表着五十,剛好是她父親的壽數,這禮也沒說的那麽差吧?

瓊瓊拿他沒辦法,她也完全沒有生文昊氣的意思,她只是着急怕親戚村裏人的對文昊的第一印象不好。拜壽來遲了這麽多天,送禮還這麽浮誇,這是顯擺呢還是傻?

多半是後者吧。

太不靠譜。

2018年8月10日。

今天是瓊瓊父親五十歲的生日,七百的車費,一百五一瓶的白酒,外加一百塊一籃的草莓,一千塊到蔡坑村時,只剩幾十塊了。

草莓是文昊專門從廈門帶來的,酒則還是到了鄉裏再買。他怕別的地方一時買不到,耽誤時間。

當他一手提着酒跟草莓,在村口給瓊瓊打電話時,壽宴已經開始了。

傍晚六點,山色已黑,蔡坑村整個村二十幾戶,全坐落在一個小丘上。這個小丘沒有一塊平地,大約呈50度往上傾斜。山腳就是村口,腰眼最後一間房子就是村尾。

入夜若在平時,整個小村幾乎跟着小丘的顏色走,遠遠看着,除了隐約的幾盞淺燈,什麽也看不見。所能看見的只是一片比黑夜還深的暗影,四周群山圍繞,一座比一座黑,只有蔡坑村有幾處微弱的燈亮,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鬼火那有鬼,而不是村呢。

村裏只有瓊瓊家的房子仍全是泥牆黑瓦結構的,其它房子多多少少推了一面或兩面泥牆,砌上磚牆,混搭成磚木泥瓦結構。

這也是迫不得已,原先的泥牆快塌了,只能這麽辦。

瓊瓊家左側的泥牆也快塌了,拿幾根樹樁苦苦頂着。若哪天來個大風大雨,真怕它頂不住。

畢竟這座老宅将近百年了。是瓊瓊父親的爺爺那輩蓋起來的,位于村中間。

屋前有一棵楊梅樹,百年老樹,住滿了暗綠的青苔,光禿禿的,茍延殘喘。別說爬,稍微碰它一下,它就能把你給脆了。

在瓊瓊小時候它還能結點果子,又酸又辛又甜,現在一年不如一年了。

村裏只有兩座幹脆完全推到重建的房子,坐落在山腳村口,紅磚紅瓦,白天格外顯眼。

瓊瓊沒起來前,俨然這兩家就是村裏數一數二的有錢人。

如今瓊瓊起來好幾年了,她的家看着無疑還是最窮的。只在前廳鋪了一層薄薄的水泥,其它樓下地方一律保持着原始被踩得漆黑的泥地。

你能想象你家的地面除了前廳,其它地方全是泥嗎?

不只是地面,還有擋風的泥牆,燒飯的泥跟土磚混合砌成的土竈臺,就連黑瓦它的真身也是泥的。

漆黑的泥地坑坑窪窪,殘敗的泥牆随時會塌,起土的泥竈飯裏含沙,生苔的瓦片看着挺美,綠幽泥香,單拍個照片還行,但若連着泥牆一起拍,那跟藝術審美就沒關系了。那是殘垣敗戶,那是一個時代的照影。

城裏的垃圾堆積如山,山裏的老人以淚含湯。這就好比掴掌。誰的手?他們自己的。

前兩天文昊專門問過瓊瓊,為什麽不給家裏蓋個新房?或者幹脆把她父親跟奶奶接到城裏來住?

平時她家裏只有她五十歲的老父跟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兩人。母子兩人不說相依為命,看着總不是那麽回事,令人心酸。

爺爺早死,父親沒再娶,也說不出是兒子守着母親還是母親守着兒子。如果沒有瓊瓊這個女兒,光想想都覺得凄涼。

可是有這麽個女兒又有什麽用呢?瓊瓊常年在外,一年也難得回來兩次,且每次回來都待不了幾天,從人這層面來說,她在這個家就是個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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