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公子在原地靜靜地站着,向來出塵的臉上露出點無措來,看得謝疏雨心疼不已。
“令師弟……看來很不喜歡我。”他苦笑,“如今在下傷勢也好的差不多,是到了該告辭的時候了。”
謝疏雨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可你的眼睛……”
“治不好的,”雲公子神情苦澀,“謝大哥,我一直沒有和你說實話,其實我知道自己中的是什麽毒。不過早知無法可解,就幹脆當自己真的瞎了吧。”
謝疏雨怒了:“為什麽不告訴我?你信不過我嗎?”
“不是……不是……”雲公子輕輕笑着看他,“千生樂本是無解奇毒,我自己難過就夠了,何必再讓其他人跟着憂心。”
“誰說是無解奇毒!”謝疏雨把他抱進懷裏,“我一定可以只好你,你信謝大哥嗎?”
閻羅山裏有株煥顏草,聽說有恢複青春容顏的功效。
但是謝疏雨知道不僅這樣。煥顏草煥的不只是皮相,而是筋骨血肉均如新生,不管受傷中毒有多厲害,只要留口氣就能全部恢複。
閻羅山是武林禁地,歷來進去的人不管武功如何高強聲勢如何浩大,都如石沉大海般再無音訊。
謝疏雨一生的執念就是複活李輕雲,如今這人好不容易回到身邊,去冒這個險,他甘之如饴。
餘落煙一覺醒來已經到了師父房裏,他眨眨眼:“師父?”
師父放下手中的書卷看過來,輕嘆道:“你師兄有點走火入魔了,你別怪他。”
餘落煙掙紮着要起來:“師兄呢!”
師父忙把他按到床上去:“你師兄要帶雲公子出去,說最多半月就回來。等他回來了為師一定讓他跪下給你賠不是。”
餘落煙急得快哭了:“那個姓雲的要害師兄!”
師父僵了一下,輕嘆:“小煙,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可有些事情我知道!”
師父收起書卷起身:“你再歇會兒吧,為師去看看你的藥。”
師父看着冒熱氣的藥缽,不禁苦笑。當初收養這個孩子,是怕小雨太悶憋出事來想給他找個伴,可如今看……怕是做錯了。自己的徒弟有多死心眼他不知道嗎,何苦害了這個傻乎乎的孩子。
師父在外面發呆,餘落煙卻已經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翻師父的屋子。他記得以前有人送他一塊玉,說是能連起兩個人的命,執玉的人如果受到致命傷,就會把一半傷害轉移到施咒人身上。
他不信這東西,随手就放師父房裏了。
餘落煙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他沒別的辦法了,師兄并不信他,師父……師父也不信他。
還好師父屋裏東西放的很整齊,餘落煙很快翻出了那塊玉,咬破指頭用自己的血塗滿整塊玉。
血很快被玉吸了進去,依舊瑩白潤澤,只是隐約可見縷縷血紋。
門外傳來說話聲。
餘落煙心頭一緊,是師兄的聲音。
不知道師兄和師父說了什麽,師父沒有跟進來,反而走遠了些。
謝疏雨看着小師弟慘白的小臉蛋,心中的煩躁越發厲害,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餘落煙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等了半天也沒見師兄開口,忽然手忙腳亂地把那塊玉拿出來:“師兄,師父讓我給你的。”
謝疏雨接過來,随口問:“有什麽用?”
“平安符啊。”餘落煙笑嘻嘻地說,“戴着,回家之前不許摘下來。”
“是你給我的吧。”謝疏雨平靜地問。師父不可能給他這麽黏黏糊糊的禮物,送平安符也就這小東西能做出來。他也真是……剛剛被自己打成重傷,怎麽還能毫無芥蒂地送上這份心意?
餘落煙的臉色青紅白紫換了一圈,擡頭時謝疏雨已經走了。他縮在被子裏,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嘟囔:“不許摘下來。”
閻羅山在大漠邊上,寸草不生枯木成林,像幹枯的手臂試圖抱住天空。
謝疏雨溫柔地給雲公子披上一件大麾:“入夜之後這裏會很冷,如果還覺得冷一定要告訴我。”
雲公子低頭柔聲道了謝,長長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樣撓着謝疏雨的心。
入夜,天果然迅速冷了下去,刺骨的寒風夾着黃沙枯枝往人身上撲。
謝疏雨試圖點了幾次火都沒點着,正想找個更避風的地方,雲公子忽然撲到了他身上:“小心!”
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擦着雲公子的後背飛過去,纖瘦的脊背頓時血肉模糊。
餘落煙的傷好的很快。他不願意回房,就天天賴在師父這裏。
師父把燭光挑亮了些,繼續看他的書。
餘落煙覺得有點冷,就縮進被子裏只露出臉來:“師父,師兄為什麽不老?”
這個問題他問過無數次,都被師父忽悠過去了。他這回問也沒覺得能問出什麽,其實是悶了也聽師父編故事給他聽。
師父這回卻沒有再敷衍,而是想了很久才柔聲問:“小煙,你真的想知道嗎?”
餘落煙被師父過于鄭重的語氣吓得有點懵,但還是不願意錯過這個知道師兄過去的好機會,連連點頭:“要知道要知道!”
“我以前總對你說你師兄不是人。”
餘落煙點點頭:“你說過師兄是老鼠精筷子精泉水仙玉皇大帝的小情人。”
師父清咳了一聲:“其實也不都是在騙你,你師兄他……”師父放下書,“他是北海的鲛人,壽命比人類要長一些。”
“騙人,”餘落煙皺眉,“鲛人不是那個模樣的。”
“書上畫的都是假的,”師父嘆了口氣,“其實鲛人的模樣和人沒什麽不一樣,而且你師兄他……換過人的血。”師父低下頭,“他中了劇毒,為了救他,有人把全身的血換給了他。那是我一生施展過得最難的醫術,差點把自己累死。”
餘落煙怔怔地探出頭來:“那個人是誰?”
“如果他還活着,應該是你二師兄,”師父輕聲說,“他叫李輕雲,至于長什麽樣……你見過了。”
餘落煙的心沉沉地墜下去,那些委屈和不甘全部化為了無能為力的痛楚。原來讓他一敗塗地的不是個半路冒出來裝模作樣的小白臉,而是一個用生命讓師兄永生難忘的死人。他喃喃道:“他這樣……豈不是讓師兄一輩子都要記着他難過。”
“摯愛之人生死攸關的時候,還有多少人能分出理智去考慮利害得失。”師父揉揉他的臉,“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才不這樣呢,”餘落煙又縮了縮,“如果我死了,他不會這麽難過的。”
“說什麽傻話呢。”師父揪了一下他的鼻子,“好好活着,師父喜歡看你笑。”
餘落煙配合地亮出一個傻透了的笑容,精致的五官擠成了鬼臉。
謝疏雨無心理會地上的怪鳥屍體。抱着雲公子的手一片黏膩,指尖血肉翻出來的觸感讓他在發抖:“小雲,小雲!”
雲公子忍着痛安慰他:“沒事,只是皮肉傷,那鳥爪子上沒有毒。”
謝疏雨強行鎮定下來給他包紮,簡單的皮肉傷,等他處理完卻出了一頭的汗。
雲公子微涼的手指撫上他的額頭:“沒事,我這條命是你搶回來的,死在這裏也沒什麽不甘心。”
“不許再說這種話!”謝疏雨快被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逼瘋了,從懷裏掏出那塊玉強硬地給雲公子戴上。這種平安符大半是胡扯,可是謝疏雨需要點什麽讓自己安心。
雲公子摸着穿玉的紅繩抿嘴一笑,那一笑在黯淡的月光下也暖得像三月春陽。
謝疏雨輕輕地把他摟在懷裏:“小雲,別說喪氣話,別再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