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包修作為一個從不運動、只喜歡窩在網吧打游戲的宅男,這輩子都沒跑得這麽快過。他聽到風在他耳邊呼呼作響,只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莫名就想起了一句游戲裏的臺詞——死亡如風,常伴吾身。
現實生活中,這等刺激不是他想要的啊!
腳底板打在柏油馬路上,包修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側頭看,在他的右後方,一個白色的身影穩穩地跟着他跑,不論他有多努力,始終都甩不掉。
這這這,這萍水相逢的小姐姐,也太能跑了吧!?
“姐姐,放了我吧!我錯了!”包修用盡全身力氣喊道。他馬上就要癱倒了,是對雲神的愛,讓他堅持到了現在,還在向着自己家小區的方向狂奔。
“弟弟,你明天上學去吧,你班主任想你了!”常湘能追上他,但任由他跑。
“姐姐!就是學校給我記大過,我也得去打水友賽!”眼看着自家小區的牌匾就在眼前,包修就像打了一針強心劑,開始了沖刺。
小區裏路燈壞了很多,他依靠着地形的優勢,就不信甩不開她。此時的包修沒有時間細想,為什麽常湘一定固執地讓他上學,而且還強調他的班主任想他了。他只知道,邁過了這道坎,他就離雲神又近了一步。
二人無視大門保安,你追我趕不亦樂乎,一前一後飛速沖進小區大門。
眼看着就要跑到自家樓下,包修又回頭看常湘有沒有追上來,剛把頭撇過去,腳下一個踉跄,身體撞上了什麽東西,猛地失去了重心。
“哎我去!”他左腳絆右腳,一屁股坐到地上:“什麽東西啊!”
包修急了,一擡頭,看到的是熟悉的西裝西褲。中年男人一臉滄桑,眉宇間明擺着憤怒,目光陰沉地看着他。
“什麽東西?你說是什麽東西?是你爹!”中年男人的聲音粗狂。
“爸...爸?!”包修坐在地上,慫得屁股不自覺向後蹭:“您不是出差,明天才回來嗎?”
他話剛問出口,大腿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男人的皮鞋底非常硬,踹得他一個激靈,不敢言語。
“你幹什麽去了!書包在家裏放着,人卻不見了!”男人的脾氣格外暴躁:“是不是又上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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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有。”包修心虛地爬起來:“我去上自習了。”
今天他将刺激貫徹到底,心頭一片絕望。想到身後随時會有人追上來戳穿他的謊言,他都已經不報任何希望,只想世界毀滅。然而賊能跑的小姐姐并沒有出來插一腳,反而出乎他的意料,沒再追過來。
“你書包都在家裏放着呢,上自習?撒謊是吧?”男人不由分說,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根棍子,拉住包修:“我辛辛苦苦上班,供你讀書,你不好好學習在外面當街溜子,回家我打不死你。明天我跟你到學校,我非找你老師問問。”
“哎呀,您別去!”包修急得臉都紅了,又怕他爸在學校鬧開了讓他顏面盡失,又怕被囚在學校去打不成魏書雲的水友賽:“您打我吧,別去學校。”
“你當我不敢打你?”男人的棍子都揚了起來。
包修把眼睛緊緊閉上,等待這一棍子打下來。其實他從小就挨棍,早就千錘百煉。他以前聽過有一種食物叫做潮汕肉丸,這種肉丸的核心制作方法就是用各種工具将肉捶打成漿,偶然一次在網絡上看潮汕肉丸的制作視頻的時候,包修就隐隐有一種熟悉感,後來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他嗎?
挨打越多,肉丸就越彈牙、越有韌性,他也是如此。他爸越揍他,他越是不想學習,越是渴望自己支配自己的生活,渴望沉浸在網絡的世界裏。
“包修!”
那棍子落下來之前,一個女聲從他身後響了起來。包修把眼睛睜開,就看到跑得飛快,連環追命的白襯衫小姐姐拿着一本數學教材站在他的身後。
她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我沒告訴過她啊!包修一愣。
“你走得也太急了吧?我差點沒追上。你數學書落在補課班了,晚上做題明天交,別忘了。”常湘飛快說完,向他扔過來一本書。
包修把書一把接住。這反轉來得太迅速,他還沒反應過來,拿着數學書呆呆站在原地。
他尴尬地看了一眼他爸。他爸這舉起的棍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終礙于面子冷冷哼了一聲,拎着棍子率先走進了樓門口。
“回家。”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他爸語氣還是那麽生硬,但看樣子好歹放棄了揍他一頓後明天跟他上學的念頭。
包修站在路燈下,覺得人生迷幻,冷靜了五分鐘,還是沒明白過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随手翻動了一下手中的數學課本,看到了寫在扉頁上的名字。
“常,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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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修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剛好九點鐘。月亮隐藏了起來,天邊泛着紅光,是下雨的前兆。
雖然開了窗戶,但他依舊感覺很悶熱,坐在書桌前,拿着數學課本,想起今天發生的事,覺得自己好像在拍電影。
手機裏,他的微信消息提示占了滿屏,大多數都是網吧認識的兄弟發來的嘲笑,包修煩躁地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扔到了一旁。
他滿心都是一個疑問——常湘是誰?這書是她本人的嗎?她簡直是個迷,游戲打得出神入化,跑得賊快,随身攜帶數學課本,上一秒還在追着自己,下一秒就給自己解圍。
就在沉思之際,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吳謙易三個大字。包修是個愛財如命、只喜歡電競的宅男,班裏和他熟悉的人不多,吳謙易算是一個。他從前花錢讓包修幫他打過游戲段位,給的價格還挺高,故二人有彼此的電話號,雖不算特別要好,但總歸算是朋友。
“喂?”包修把電話接起來,怕他爸聽到,聲音放得很低。
“兄弟,幹什麽呢?”
吳謙易突然的關心讓包修猝不及防,二人客套了兩句,吳謙易終于引出了自己想說的話題:“我記得你前幾天發了朋友圈,是抽中了雲神的水友賽名額吧,比賽日期好像是明天?你明天來學校不?”
“不去。”包修心裏有點警惕,不知道吳謙易什麽意思。
“那你今天見到咱班新來的班主任沒有?其實吧,今天李主任來咱班了,抓到你沒來上課,讓那個新來的班主任明天務必把你帶回來,我這不是怕她直接找到你家裏,你又挨你爸打嘛,就打電話來問你一聲。”
你是怕自己不能第一時間聽到八卦吧?包修并不蠢,翻了個白眼,答道:“沒見到,什麽班主任啊。”
“嗨,就是一個特別年輕的女老師,總穿個白襯衫,性格挺古怪的。一時說不清楚,等你來學校就知道了。你沒事我就挂了啊。”
聽了他的描述,包修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腦海中似乎有什麽身影和這描述處處重合了。
那邊的吳謙易沒吃到瓜,覺得十分無趣,剛想把電話挂掉,就聽到包修語氣突然急促起來:“等會!這新班主任姓什麽啊?”
“啊?你不知道她姓啥嗎?哦,對,你爸出差你這逃課多久了,她來以後你就沒來過,你可真夠行的。”
“新班主任姓啥你倒是說啊。”包修恨他說不到重點。
“姓常,經常的常,你問這個幹什麽?”吳謙易說完,包修那邊久久沒有回聲,死一般沉寂。他以為包修信號不好,放大了音量:“喂?包修你說話啊?聽得見嗎?”
但此時的包修,拿着電話,雙眼無神,盯着自己手中的數學課本,心頭冒出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像TM做夢一樣。
靜默了十幾秒,吳謙易都要挂電話了,終于聽到包修那邊又傳來響動。于是吳謙易繼續說道:“你是沒看到,今天李主任的臉臭的呀。你明天不來,李主任可就找到機會了,肯定要為難她,有熱鬧看了。”
包修直接把電話挂掉,再次沉默。
這就對上了,她确實是用盡一切辦法就為把他騙回學校。不然誰會把賭注從五千加到了一萬,只為了買一個水友賽的名額。一切奇怪的地方原來都有跡可循。
但再仔細一想……這似乎更奇怪了吧?!
她到底為什麽要選這麽麻煩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她可以找到他家長的聯系方式,或者找上家門,再不濟也可以直接了當威脅他,跟他說如果明天再不回來上課,就開除他學籍。
最讓他疑惑的是,在見到他爸的瞬間,她明明可以告狀,并要求他爸保證把他送到學校,但是她沒有,反而替他撒謊,就好像怕他去不成水友賽一樣。
這不是反了嗎?包修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之中。
他翻動着數學課本,窗外突然亮如白晝,然後一個雷劈了下來,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包修焦慮抖動着腿,找到了班長的微信,向李宓然要了新班主任的電話號。李宓然這人一向不喜歡多管閑事且靠譜,很快就發給了他,并沒多問一句話。
他懷着複雜的心情,把電話撥了過去。
忙音一聲,兩聲,三聲。
包修心裏默念着數字,忐忑不安。他等了很久,都快要以為這是空號了,電話才終于接通。
“誰啊?”
慵懶的聲音前不久還是他的催命符,包修電話差點沒拿穩,哆哆嗦嗦問道:“真是你?”
那邊的常湘也聽出了他的聲音,笑道:“呦,小包子。”
小包子什麽鬼?這人哪有一點當老師的樣子?到底是什麽妖怪!包修一瞬間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氣抖冷。
“你…你這什麽操作…”包修詞窮了:“你讓我回去上課就直說呗,追我跑了二十分鐘是什麽意思?不是,這很好玩嗎?”
“好玩啊。”常湘理不直氣也壯。
包修按壓住想撞牆的沖動:“又裝路人又跟我賭號,你不是應該直接威脅我不回去上課就開除我學籍什麽的嗎?”
即使到現在,包修也無法完全把常湘和班主任三個字聯系起來。剛才還在跟你稱兄道弟打游戲的人,突然成了你老師,這誰能接受得了?
“你在教我做事?”常湘反問。
包修:“???”
他瞬間閉嘴,心情複雜,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就聽到常湘那有雷聲傳過來,讓常湘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不要下雨天打電話,太危險了。我當初也追過星,知道你的心情,無非就是——課還有一年可以上,水友賽一生就這麽一次,拽你回來你也會絞盡腦汁跑,何必呢。我當今天沒看過你,但你最近逃課學校該罰你我也不護着你哈。”
她把話都說了,包修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看着窗外,雨水已經積溢起來。
“哦,對了,但也就這麽一回,下次你再逃課給我找麻煩,我就錘你。游戲打得不錯,明天比賽加油。”
她說完,幹脆利落挂掉了電話,只剩下包修一個人還舉着手機,傻傻望着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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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太突然了。常湘在回家的路上被澆了個透心涼,跑到便利店買了傘,一路踢着水慢慢向家的方向走。
挂掉包修的電話時,她剛好快到家了。常湘抖了抖自己濕了的衣服,胡亂抓了一把半濕的頭發,覺得自己是自家小區裏最狼狽的人。
然而狼狽的時候總能遇到熟人。
小區半開放的保安亭裏,一個披着校服的身影原地踱步,他的頭發也被雨淋了,無精打采趴在額頭上,顯得人憨憨的,失去了平常的冷淡和兇狠。常湘認了半天,才看出是小沙袋。
賀間也看到了她,冒着雨跑出來,塞給她一個食品袋:“你上次留多了錢,我奶奶非說讓我給你送雞排,半路下雨了。”
他刻意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實際上為了快點趕到還騎了車子,以至于帶了傘還被雨澆了一頭一臉。
“這客氣,咋不給我打個電話?”常湘美滋滋接過雞排。
“給你打了,你占線,我就先到了。”賀間打開自己帶的大黑果果傘:“你在翔龍網咖找到包修了嗎?搞定了嗎?需不需要我明天早上把他從網吧逮回來?李主任那人特別煩人,包修要是回不來他更要借題發揮了。”
當了兩年校霸,賀間非常擅長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
“不用。”常湘把雞排放到自己随身的小包裏。
賀間皺眉。
“放他一馬,他有個挺重要的事。”常湘沖着賀間揮了揮手:“沒人能欠我人情,欠了我的人情,遲早就是我的工具人...不是,遲早就是我的小弟了,都得心甘情願加入我的青龍學習小組。”她提起小弟欣慰的樣子,活像意大利黑手黨大哥。
賀間一直看着常湘離開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
“青龍學習小組是什麽鬼。這就開始自找麻煩,又不是覺得當班主任難,不是想甩手不幹的時候了。”賀間在雷聲中騎上自行車,小聲嘟嘟囔囔。他一手打傘,一手扶着車把,自言自語:“工具人需要那麽多嗎?就包修那弱雞能幹什麽?”
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裏彌漫起一絲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