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賀間從來就沒這麽認真答過一張卷子。

在一模考試開始前, 他不但複習了李宓然給他劃的所有知識點,還學了一套如何蒙題的技巧,鐵了心要在常湘教的科目上拿個高分。

吳謙易和大頭聯手用上廁所的機會搞事時, 他根本就沒注意這小騷動, 而是專心致志盯着數學的最後兩道很難的選擇題,從筆袋裏拿出了兩枚骰子。這是一次無比重要的抉擇,他甚至還多抛了兩次進行驗算。

等最後提前十分鐘把答題紙交上去的時候,賀間算着有把握拿下的分數,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他還記得常湘對他說,數學這東西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一百四十分常湘沒有說,留下了一個神秘的懸念,現在賀間終于知道,原來剩下那一百四十分要靠李宓然啊!

他拿着不需要上交的卷子, 看着上面标注好的答案, 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準确分數。賀間去走廊的公告欄看了一眼考場表, 看好第五考場所在的班級, 去找李宓然對答案。

年級排名160-200的學生在第五考場考試,他們雖然不是年組頂尖的學生,但不出意外也能考得上一本大學。大家對這次一模考試都很重視, 考場氣氛明顯更加凝重,卷子不拖到最後一秒鐘打鈴絕不上交。賀間到達門口的時候, 剛好響鈴交卷,他氣勢洶洶堵在門口,面無表情。

“哎?門口那個人是賀間。”賀間屬于育才高中老網紅了,走到哪都有人認得他:“他是來堵誰打架的嗎?”

大多數人都不想與其對視,猶豫着要不要等賀間走了再出教室,生怕賀間是來找麻煩的, 波及到自己。

李宓然第一時間沒注意到賀間,她一邊認真收拾東西一邊想着剛才考的題目。數學一直是她的弱項,如果不是數學拖累,她有可能在第三或是第四考場。但這一個月時間她被迫成了半個數學老師,剛開始的時候她随時都要解答賀間智障的問題,後來何藝舒也加入了,再後來每每下課就有很多從前不熟悉的同學拿着書一臉羞澀地圍上來。

這個月的魔鬼答疑太恐怖,以至于她第一眼掃到數學卷子的時候,突然覺得所有的題幾乎都似曾相識。很多她從前根本不擅長的知識點,因為解答別人的疑惑而融會貫通。李宓然甚至覺得這次她能刷新自己在年組的最高排名。

她剛收拾好東西,就聽到旁邊有人在小聲議論:“那個人看起來挺兇的啊。”

“聽人說是個混子。”

李宓然最近對“混子”這兩個字頗為敏感,她擡起頭看到了拿着卷子站在門口的賀間。

她旁邊的人繼續說道:“那有什麽可豪橫的啊,以後都是被社會淘汰的人。也就現在在學校裏威風一下吧?品質差勁的人遲早會有社會教做人的。”

李宓然心裏突然就不開心起來,明明這話說的是賀間,可她覺得好像自己的臉也被打了,她側過頭盯着正在說賀間的一個女同學,說道:“同學,他品質不差勁的。”

“嗯?”陌生的女同學沒想到自己和朋友說話會被突然插嘴,随即笑道:“我們說他關你什麽事啊?你表情這麽激動,難道你倆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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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宓然一時語塞,她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臉都漲紅了憋不出所以然:“沒有!”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她覺得周圍的人打量她的眼神都有了變化,所有竊竊私語的人好像都在讨論她。而且賀間的目光也确實停在她身上,他就是來找她的。

李宓然忙拿起自己的東西,逃離了考場。賀間見她出來,跟在她身後:“李宓然你跑什麽啊!我對個題!”

李宓然扭頭看看周圍的人,小聲道:“回班對吧。”

“哦,行。”賀間并沒有發現李宓然的窘迫。

二人回到班級,李宓然把自己有标注的卷子從包裏掏出來塞給賀間。賀間接過卷子,和自己的卷子認真比對,認真得就像是天橋底下給手機貼膜的老大爺。等他對完選擇和填空,把卷子還給李宓然,見李宓然猶猶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怎麽了?哪不舒服嗎?”賀間真誠關心道。

“沒。”李宓然垂下頭,非常不好意思:“賀間,下次你要問我題就回班問吧。你總是找我被其他班同學看到,我有點尴尬,就感覺很多人會誤會、傳謠言...你懂吧?”

“啊?”賀間愣了一下:“傳什麽啊?”

李宓然目光閃躲:“就一些不好的,我也怕傳多了會被教導主任找談話什麽的。”

賀間想了一會兒,終于恍然,他忙解釋道:“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給你添麻煩。你放心,我只是想問個題,我絕對絕對絕對沒有一丁點別的想法。不會有的,你放心吧。”

賀間放下卷子回到自己座位,走得極其幹脆。剩下李宓然抓着卷子,事情如她的意思發展了,但她心裏突然有那麽一塊開始泛酸,莫名不滿意起來。

他為什麽要說三遍絕對?為什麽能這樣篤定說不會有的?一丁點又是什麽計量單位?

我李宓然就這麽一點魅力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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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考試持續兩天,校園裏處處都是讨論題和分數的卑微高三狗,似乎這次考試才是高三的開始。模拟能讓孩子們體會到幾分高考的緊張和殘酷,就連那些從前不學習的人都開始期待着公布分數。

區裏統考校長急着要成績,所有老師都忙于判卷子,這幾天的課也都變成了自習。有時候各科老師還拿着卷子來班裏判順便答疑,有的老師幹脆就待在辦公室不出來,讓班長組織。

大家都在拿着卷子算分的氣氛讓吳謙易待得不是很舒服,他見沒有老師,幹脆趁着快放學直接跑到他的圍棋興趣小組待着。因為還是上課時間,圍棋興趣小組的活動室就只有他一個人在,他坐在棋盤旁,抓着幾顆棋子摩挲着,看着面前的單據。

常湘除了投了兩千塊錢給“八班總成績排名倒數第一”外,還投了一場排球比賽。育才高中有一個不大的排球場,高二體育課的時候老師會用半學期教大家打排球,打得好的會被選出來參加校隊。體育組偶爾會在放學時間組織排球比賽,比賽不是很正規。因為參加人數少的緣故,大家能湊夠二十四個人加一個裁判實屬不易,選手也不分男生、女生,兩隊保持實力平衡就行。

別人拿它當娛樂,吳謙易拿它當賺錢手段開盤。

這場排球比賽的時間就定在今天傍晚,吳謙易心知這紅藍兩隊中,藍隊是必輸的。他賺的就是一個信息差,下注的人大多數是碰運氣,他們大多數不知道藍隊的靈魂人物兼主力今天去陪女友參加演唱會了,補位的是個水平不怎麽樣的替補。吳謙易自己不參加下注,但他可以操控賠率來達到自己賺錢的目的。

吳謙易仔細看着記錄表,終于發現了一件讓他開心一點的事——常湘投的是藍隊。

雖然她只投了一百塊,但難得有個翻盤的機會。

吳謙易拿着那張單據,突然覺得有點困,他定了個鬧鈴,趴在棋盤上沉沉睡了過去。

他做了個夢。

夢裏他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六一兒童節他爸牽着他的手坐了很久的公交車,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這裏的人都神神秘秘的,幾乎都戴着帽子和口罩,他爸指着那些看上去很神氣的高頭大馬問他:“兒子,你覺得哪匹最好?”

他指了那匹通體雪白,馬頭上有墨色斑點的馬。後來那匹馬真的贏了,他從來沒見過他爸這樣快樂,把他舉到半空中,抱他轉圈圈。

“那些人怎麽不高興呀?”他問他爸爸。

“他們輸了,所以就不高興。”

“那我們也會輸嗎?”

畫面截然而至,吳謙易被鬧鈴吵醒,他看了一眼時間,恰好七點。大樓裏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吳謙易穿過寂靜的走廊,突然想到排球賽應該馬上就結束了,他路過排球場可以看一眼結果。

操場上還有不少逗留的學生,有踢足球的、打籃球的,排球場因為有比賽格外熱鬧一點。吳謙易走到賽場旁邊,一眼看到人工計分板。紅隊比藍隊,這局小分18比24。

所有規則都和正規比賽一樣,隊伍哪邊先獲得25分就算這局勝利,不同一點的是因為時間原因,學校裏打比賽一般都是三局兩勝。

吳謙易揉了揉眼睛,疑惑不解:“藍隊這是要贏了?”

“對啊。”旁邊觀看的學生回答他:“這是決勝局,藍隊已經先拿下一局勝利了,再得一分就贏了。”

吳謙易覺得自己還沒睡醒,他急道:“藍隊那個校隊的主力不是去看演唱會了嗎!?”

“啊,對。第一局上的替補,狀态不太好,比分一直落後。後來中間休息有一個挺高的女生從觀衆席裏站出來,找藍隊那邊說她也想試試,藍隊那邊讨論了一會兒就讓她上了。”

“那女生可真猛啊,我沒見過哪個女生力量這麽大,感覺要被直接保到校隊裏了。”路人同學感嘆了一聲:“你看你看!你快看!”

路人同學激動到死死掐着吳謙易的胳膊,吳謙易吃痛,下意識擡起頭,看向場內。

穿着松垮校服的常湘一躍而起,她的齊肩發随風炸開,右臂高舉着,直面飛來的球。

她的眼神冷漠又淡然,就好像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打空。

然後刺耳的哨聲吹響,藍隊隊員們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藍隊的隊員把常湘圍了起來,紅隊那邊的隊員也都鑽過網跑過來湊熱鬧,大家圍着她問七問八的,一時間亂作一團。

吳謙易遠遠看着,覺得自己肯定是沒睡醒,還在做夢。

他看常湘身邊聒噪無比,堵着很多人,覺得常湘是不可能注意到他的。他剛想溜走,突然看到常湘伸出手指着自己的方向,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那些人瞬間從她身邊散開,常湘就這麽向自己走了過來。

吳謙易站在原地不動,心跳開始加速。

常湘突然對他一笑:“本金一百塊,一賠三,你得給我三百。”

吳謙易攥着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公告都寫好了明天結賬,你自己去興趣小組找負責人領錢,找我做什麽?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偏要找你。”常湘的額頭上還全都是汗,前額上的頭發也都粘連到了一起,她笑得燦爛,但在吳謙易眼裏可一點都不和諧可愛,反而有點可怕:“我不再去那個什麽興趣小組了,我只找你,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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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謙易已經很久沒遇到過常湘這樣難纏的人了。

從前他也遇到過搞不定的人,後來他爸爸告訴他,你平時不能鋒芒畢露,你要學着隐藏自己。你讓別人都覺得你是一個沒什麽能耐、心思簡單又愚蠢的小人物,他們就會對你放松警惕,你在安全的地方偷偷賺你的錢,就不會有人再刻意針對你。

這句話他記了很多年,哪怕他知道這句話也不完全是對他說的。那時他爸爸被人刻意針對設了局,把家裏的車輸了,拿着離婚證從家裏搬了出去,吳謙易覺得他一定是去安全的地方偷偷賺錢了。

他前幾天還篤定常湘不過是一個一般聰明的利己主義者,自認為看透了常湘,現在終于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并沒看懂她。

第二天常湘真的沒去圍棋興趣小組,但真實原因和她說的并不算完全契合,更直接的原因是她脫不開身。數學組所有老師都有上機核分的任務,她也不例外。

她一直盯着電腦屏幕眼睛都要花了,不停抱怨着自己昨天為什麽不加班,跑去和一群小屁孩玩排球。她午飯都沒吃,終于在規定時間之前完成了校長給的任務,提交上她這部分的分數。

臨近放學,數學辦公室變得格外熱鬧,所有班主任都擠到這裏,圍着新鮮出爐的各班數學成績各種讨論。

小陸也不例外,他得到數學成績已出的消息,就跑過來拿他班的成績單。他踏進數學組的大門就被場面驚了一下,第一時間沒去和一堆班主任擠,看向了坐在角落裏拿着保溫杯一臉疲憊的常湘。

“常老師,你怎麽不去看成績?你提前看完了?”小陸屁颠颠跑過來。

“嗯,看完了。”常湘喝了一口奶茶。

“你班數學成績怎麽樣?”小陸突然想起了什麽:“你就是教數學的吧!那可是班主任的科啊,你班的數學成績該不會一點提高都沒有吧?”

“陸老師,您自己班成績都不看,這麽關心我嗎?”常湘翻了個白眼。

“沒有,我就是勸你有個好心态而已,你才教多久啊,你班底子畢竟太差了嘛。”陸老師并不介意她的态度。

常湘心裏默默把小陸吐槽了一百次。她想這男的怎麽這麽小心眼啊!不就是讓你在校長辦公室和李主任那難堪了嗎,至于有點什麽事就得過來找她秀一下存在感?

就好像在深宮大院裏憋出毛病了,明明歲月靜好皇上也馬上就要暴斃,偏偏就不安分天天想着宮鬥。以後就叫他陸貴人算了。

小陸覺得她不願意正面回答問題那就是心虛,肯定是最後成績和心裏落差有點大,不願意面對。他見圍着的人少了點,也擠進去拿了自己班的成績表,還掃了一眼年組各班數學平均分的小排名。

他第一眼看的不是最前面,而是最後面,然而最後一名并不是高三八班。

他皺眉,又向上數了三個,這才看到了高三八班。

常湘慵懶的聲音響起:“陸貴人..哎不是,陸老師。我心态好着呢,我班數學平均分照我沒來之前可是提了二十分呢。”

陸貴人是什麽鬼!小陸表情變得很難看。他剛想回嘴,就看到校長正向這邊走過來,只能閉麥作罷。

此時不光辦公室裏的老師們在緊張看成績,各班的學生也都焦慮等待着,八班也不例外。

“據說數學成績已經出了。”有人小聲嘀咕:“別的班有老師拿回成績單了。”

賀間放下筆,第一次對放榜這件事有了期待。

“聽他們說,好像這次年級裏數學平均分最低的不是我們。”

“太扯了吧!我們萬年都是第一啊!”那語氣驕傲得好像這個第一是正着數的。

“也有可能吧,最近數學課大家好像都在聽了。”

“我是看到包修和賀哥都在學習,沒人墊底,總覺得心有點慌。多少學點。”這個參與讨論的同學說話悄悄咪咪的,生怕賀間聽到。

教室裏叽叽喳喳,李宓然也很急,并沒有組織紀律。她寫幾個字,聽到走廊有聲音就要擡頭看一眼。

終于,教室的門被推開,常湘拿着一摞印好的數學單科成績單出現了。

大家都等待着她要說什麽。

剛在辦公室裏還裝作一副又疲勞又平淡的樣子的常湘此時像是變了一個人,她興奮舉起成績單,開心的表情感染了教室裏每一個人:“兄弟們!我們是倒數第四!”

“把冠軍給我打在公屏上!”

“我們!是!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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