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梅蘊和番外(一)

梅蘊和第一次見到鐘意的時候,鐘意還只是個小姑娘。

真正意義上的小姑娘。

年齡身體,都是小小的,弱到陣風就能給吹倒。

那段時間爺爺的身體不太好,被大伯親自出面,接去美國療養。因為學業未成,又面臨高考,梅蘊和暫時留在陸林市,寄居在了姑姑梅雅致的家中。

自從爺爺飛去美國以後,陸林市似乎總是陰雨綿延,姑姑始終沉迷于貴婦人間的交際往來,對梅蘊和也不怎麽上心。

這倒也怨不了梅雅致,畢竟她對自己的兒子趙青松,也是這樣淡淡的。說不上多麽照顧,也不能說是漠然。

她只是不太适合做母親而已。

姑姑家的兒子,趙青松,比梅蘊和小上四歲,尚在讀初中,正是青春叛逆期。

趙青松還犯着青春期特有的中二病,加上點四十五度角的悲傷流淚,梅蘊和與他并無合适的話題交流,是以關系也不怎麽親昵。

和梅蘊和相伴的,唯有課本與輔導資料。

他不是多麽愛學習的性子,純粹是找不到其他可以上心的事情,精力無處發洩,只能傾注于習題冊上。

他與鐘意的相遇也純屬偶然,不過是一件不輕不重的小事,可偏偏他就記住了這麽個小姑娘。

那日下了大雨,梅蘊和前往市圖書館查資料。

早上還晴朗萬裏,到了中午就變了天,雨水噼裏嘩啦地往下澆,梅蘊和沒有帶雨傘,被困住了。

隔壁少年宮據說有少兒芭蕾演出,與圖書館正好有個小通道,百無聊賴的梅蘊和聽着那裏的音樂,就邁了進去。

臺上都是些七八歲的孩子,穿着一模一樣的紗裙,踮着腳尖跳動,宛如一群小小的精靈,在這舞臺上躍來躍去。

梅蘊和并不懂芭蕾,只是靜靜地看着。臺下坐着的,基本上都是孩子的家長,等到結束後,一個個穿紗裙的小姑娘都撲了過來,叽叽喳喳,笑鬧個不停。

但有個皮膚雪白的小姑娘,左瞧瞧,右瞧瞧,等人都走盡了,也沒找到自己的父母。

不過瞬間,這大廳裏的人都散了,只有幾個老師在收拾東西,拆燈架,收拾布景。

梅蘊和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問她:“小朋友,你家裏人呢?”

小女孩稚聲回答:“可能爸爸比較忙吧……一會就過來了。”

梅蘊和啞然。

他不過只是問了一句,還沒安慰呢,這小姑娘就自己給父母找好了理由。

梅蘊和也沒走,他有些放心不下——雖說少年宮有門衛看着,可保不齊會有壞人進來。左右也是無事,他就在這裏等着小姑娘的家長過來。

不然,就這麽一個小姑娘在這裏,出了事情怎麽辦?

誰知道這一等,就是半個小時。

小姑娘起先還規規矩矩地坐在他旁邊,後來就忍不住好奇心了,問他:“你也在這裏等爸爸媽媽嗎?”

這童言童語,逗的他心裏一軟。

梅蘊和摸摸她的腦袋,小姑娘頭發細軟,大概因為膚色白,連發色也淺:“嗯。”

他沒告訴這小姑娘,其實自己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梅蘊和的耐心都快耗盡了,才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急匆匆地沖進來,遠遠地看見鐘意,笑了起來:“小意,對不起啊,爸爸來晚了。”

小姑娘完全不在意這個,開開心心地撲過去,奶聲奶氣地叫他爸爸。

父慈女乖,天倫之樂。

梅蘊和突然感受到一陣失落。

那個軟軟的小團子已經牽着她父親的手離開了,他只知道她叫xiao yi,卻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曉易,還是小奕?

不過這無關緊要,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

陸林市有很多這樣名字的小姑娘,都是天真單純的,可愛到令人心都化了。

再次見到那個小姑娘,是一周之後,一家幼兒藝術教育中心的門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都被家長接走了,歡聲笑語。

唯有小家夥,抱着一個粉紅色的書包,呆呆地仰着臉,站在門口,看天上的雨滴。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梅蘊和徑直走過去,蹲下來問她:“小家夥,你怎麽不回家?”

小姑娘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毫不設防地回答:“我等雨停了再走。”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區,認真地說:“我家裏就在那裏,很近的。”

這小家夥,還真的天真無邪啊。

不過她家長也是,怎麽就這麽心大,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也這樣。

梅蘊和瞥見對面有家超市,他想了想,低頭沖進了雨幕中。

下雨天,超市裏的傘賣的也快,梅蘊和原本想給小姑娘買一把小巧的,最好是粉色的傘。沒成想全賣光了,只剩下些大黑傘,孤零零地立着。

梅蘊和買了一把。

再過去的時候,小家夥還在那裏,小小的個子,睜着眼睛看天。她前面不過一步遠的地方漏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幾滴污水濺到她鞋襪,奶白色的蕾絲襪邊上幾個土黃色的點。

這孩子怎麽傻乎乎的呢,也不知道往裏避一避。

梅蘊和的頭發還濕着,貼在臉上,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他走過去,把大黑傘遞給她。

“給你。”

小姑娘沒有接,依舊用那雙好奇的,烏黑的眼睛盯着他。

梅蘊和又重複了一遍:“接着。”

他想,是不是所有的小孩子反應都慢?還是說,只是這個小姑娘笨?

她這才搖了搖頭:“媽媽說了,不能拿陌生人的東西。”

啧,還挺聽話。

梅蘊和撐開傘,蹲在她前面。

小姑娘往後縮了縮,一雙幹淨的眼睛依舊盯着他。

“我不是陌生人,”梅蘊和說,“我認識你,你叫小奕對不對?”

她睜大了眼睛:“可我怎麽不記得你啊?”

呦,還挺不好糊弄。

梅蘊和想了想,給自己捏出來個身份:“我是你表舅舅的兒子,你得叫我一聲哥哥。”

“哥哥?”

小家夥小聲重複了一遍,看着他,搖搖頭:“我沒見過你。”

騙小孩子是種技術活,梅蘊和沒幹過這種事情,沉思片刻,他開口:“因為我們家離的遠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他的手在空中虛虛一比劃:“那個時候,你才這麽大。”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

梅蘊和心想,這是信了,還是不信呢?

“不對!”

她一雙手搭上他的手腕,用力往中間扯了扯,無比認真地開口:“我小時候應該是這麽大,傻哥哥。”

他撐着把傘,和這個傻乎乎的小姑娘聊了許久。

梅蘊和騙她,說自己之所以不和家人聯系,是在做一項很偉大的秘密任務;他現在不能告訴她真實姓名,讓小姑娘叫他“葫蘆哥哥”。

而小姑娘也鄭重其事地向魔卡少女發誓,絕對不會告訴家裏人他的事情。

梅蘊和從她的小書包上,看到了她的真正姓名,鐘意,挺簡單的一個名字。

正聊的開心,鐘意忽然瞧見遠方有個車過來,拉了拉梅蘊和的手:“我爸爸來了,你要不要藏起來?”

梅蘊和摸摸她的頭發,笑着說:“小家夥,下次見。”

鐘意還有些舍不得他,問:“下次是什麽時候啊?”

“等我執行完這個小任務吧,”梅蘊和說,“你喜歡糖嗎?”

鐘意點點頭。

“那我下次給你帶糖吃。”

從那天開始,梅蘊和出門的時候,都會帶些糖。

酸奶味棒棒糖,草莓味軟糖,榛果巧克力,有時候還會惡趣味地帶上榴蓮糖。

但是連着一個周,梅蘊和都沒有再見到那個小姑娘。

少年宮也再沒有活動,少兒藝術中心門口也沒有那個小團子。

漸漸的,梅蘊和也快要忘掉這個小家夥了。

第三次見到她,是東關小學門口。

梅蘊和下午上完課,預備着去那邊買糖炒栗子——東關小學那邊有家賣栗子的,挺好吃。

正好趕到小學生放課,賣糖炒栗子的攤子前圍了不少人,梅蘊和站定望了望,算算時間,等買完之後再回去,晚自習估計會遲到。

梅蘊和轉身欲走,瞧見了那個白團子一樣的小姑娘,穿着條粉色的裙子,雙馬尾。

梅蘊和擡腳走過去。

小姑娘低頭走着路,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路邊有塊石頭,她徑直擡腳,險些被絆倒——

梅蘊和及時扶住了她。

冷不丁被人抓住,她也不叫,茫然地擡頭看了看梅蘊和,驚喜地叫:“葫蘆哥哥!”

這邊人有點多,她人小,走不快,梅蘊和幹脆把她抱起來,問她:“你家裏人都在哪等你啊?我送你過去。”

鐘意說:“我媽媽說,我應該學會自立,該學會自己一個人上下課。”

梅蘊和一愣。

這家父母的心也忒大了點吧?

這麽小的小姑娘,竟然讓她一個人回家?

看來他們對陸林市的治安很放心啊。

梅蘊和說:“那你自己坐公交?”

鐘意點點頭,小大人一樣回答:“坐六路,到蟬花居下。”

蟬花居,正好和陸林一中相反的方向。

“我送你過去。”

到了公交站,梅蘊和才把她放下來——小家夥一點兒也不重,小胳膊小腿的,腦袋也不夠靈光。

6路公交基本十分鐘一趟,梅蘊和還沒來得及把糖果給她,車就過來了。

她個子太矮,連投幣都得踮個腳。

梅蘊和摸了摸口袋,今天帶的糖是檸檬味的,還有兩塊花生糖,外面裹着巧克力。

他遞給鐘意,鐘意好奇地捏着糖,聲音小小:“謝謝葫蘆哥哥。”

“不喜歡吃糖?”

鐘意搖搖頭:“喜歡。”

她有些不好意思,指指自己的牙,對着梅蘊和說:“我正在換牙,媽媽說這時候吃糖太多,蟲子會吃光我的新牙,我就沒有牙了。”

難怪,捏着糖,那麽猶豫。

梅蘊和失笑:“偶爾吃一塊沒關系的,回去刷刷牙,媽媽不會知道的。”

“可是蟲子會知道。”

鐘意抿着唇,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它們知道我吃了糖,會跑到我嘴裏的。”

啧,還挺倔強。

梅蘊和伸手,蓋住她的眼睛,哄:“你現在吃,我幫你看住蟲子,如果過來,我就趕走它們。”

手指剛蓋到她眼睛上,鐘意就飛快地剝掉糖紙,丢進了嘴中。

她吃的很快,好在這是軟糖,嚼了嚼,吞下去,這才怯生生地問:“有蟲子過來嗎?”

梅蘊和松開手:“沒有。”

話音剛落,小姑娘明顯松了口氣。

她小大人一樣,伸手撫着胸口:“吓死我了。”

梅蘊和送小姑娘下了車,目送她蹦蹦跳跳回了家,這才折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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