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四)
三個月後。
夏日炎炎。北京的正午,烈日當空。
上小學的時候随學校到八達嶺夏令營,那時北京也熱,但熱得幹爽,陰涼地裏有小風兒。但現在,不僅悶熱難當,而且氣壓很低,黏黏乎乎,油油膩膩,讓人感覺總是浸在濕汗裏。可是從外面一進到大廈,商場,餐廳,又是逼人的冷氣,讓人瞬間透心涼,而且越是所謂高檔的場所,冷氣越冷,就好像要表示他們有錢,不怕花電費似的。在這種反常怪異的環境裏,我接連兩次得了熱傷風。
放在彎彎出生之前,我才不怕什麽頭疼腦熱,也從不吃藥。就算發燒,也是一個字應對:挺!
但是現在不行了,感冒帶不了孩子啊,因為害怕會傳染她,所以只能去打吊針。
白天好說,保姆會帶,晚上卻只得交給楊凱了。
楊凱最近忙的像部上了發條的機器,除了亮馬河舊城區的改造工程還有從鼎新集團收購的地塊同時開了工,在美國本土西部開發的國際城也進入了緊張的籌備階段。
國外法律完善,人權第一,在那裏蓋房子就像過關卡一樣,開工前,楊凱和各部門負責人要經過二百多次的公開聆訊,只有确定沒有當地壓力團體甚至升鬥市民反對其發展計劃,市政府才會予以批準。
也就是說,在美國,除了私人用地,蓋一幢房子,只是籌備期就要将近兩年的時間。而且,這期間只要有一個人舉着牌子去市政府門口抗議,一切審核就要暫停,接受審查和問詢。
"為什麽非要在美國蓋房子呢?"我戴着一副大口罩,把奶瓶遞給楊凱。"哪裏不能蓋嘛!"
楊凱接過去喂彎彎,下了班到現在他連西裝都沒來得及脫"我們要在那裏上市,就必須要有投資,我也不是沒考慮過做實業,可是那幫美國佬精明的很,又心胸狹窄,賠錢的時候沒有人理你,只要一賺錢,洋鬼子馬上就會反傾銷。"
"那些老外最壞了,就見不得別人比他們強........阿嚏!"我話未說完,就打了一個大噴嚏。
"不是見不了別人比他們強,是見不了對手比他們強!"楊凱逗着喝奶喝的開心,扳起腳丫子的彎彎。"尤其是從前連他們十分之一都趕不上的對手!"
"明天早教班要舉行童話晚會,主題是"驕傲的公主",你能參加麽?"我隔着一段距離給彎彎擦嘴。
三個月來,小家夥能吃能睡,除了眼睛之外,都大了不止一個碼。尤其體重,從出生時的八斤半不費吹灰之力就飙升到二十五斤。以至于去打預防針時,兒保醫生三令五申的要求我給她減肥,也試了幾次,但她哭得厲害,楊凱也心疼的不行,于是,只好作罷。
"恐怕去不了,但是我會盡量擠時間。"楊凱一只手抱着彎彎,另一只手揉揉我的頭發"這段時間,委屈你們娘倆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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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什麽呀?"我湊過去,蹲在他腿邊,下颚抵在他的腿上,鼻子有些發酸"你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看你這麽忙,這麽累,我很心疼!"
楊凱摸摸我的臉"有你這句話,再累也不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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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楊凱去上班。我和阿姨帶着彎彎去世貿天階買晚上早教班活動要穿的公主服。
迪士尼公主屋裏,阿姨抱着大肉墩子,累的滿頭是汗,而我則挑衣服挑的心煩意亂。
"這件白雪公主的是最大號的嗎?"我問導購小姐。
"是的,再大就得是過周歲寶寶穿的啦。"
"穿不了,系不上扣子!"阿姨把衣服還給導購。
我:"那仙蒂公主的呢?"
導購:"您稍等。"
阿姨:"穿不了,系不上扣子!"
我:"貝兒公主的呢?"
導購:"您稍等!"
阿姨:"穿不了,系不上扣子!
我:"瑞絲公主的呢?"
導購:"您稍等。"
阿姨:"穿不了,系不上扣子!"
"寶嘉康蒂?蒂安娜?樂佩?梅莉達?安娜和艾莎,統統給我拿來!"
導購的臉色開始鐵黑"您.....稍.......等!"
半個鐘頭後,除了胖乎乎的彎彎,因為被不停的舉起來,放下去,逗的咿咿呀呀的笑個不停以外,店裏的所有人都快哭了。
我湊到快崩潰的導購小姐身前陪着笑臉讨好"嘿嘿,嘻嘻,美女,要不然你再把灰姑娘的拿來給我閨女試試?"
導購小姐沒吭聲,沉着個臉去取。
結果,還是穿不了。
"你們賣的什麽衣服呀,小孩子根本穿不了,是,我女兒是稍微胖了一點點,可是現在哪個小孩子不胖呀?我要投訴!要給你們曝光!"
店長見我發了火,連忙過來安慰"太太,別急,我親自去給您找一找。"
十分鐘後,店長拿着兩條沒什麽腰身的小裙子,滿頭是汗,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太太,這兩條.....我保證您的寶寶都可以穿,一件是史萊克夫人的,另一件是灰姑娘姐姐的,您看你要哪件?"
"哪件也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我大喊大叫,氣哼哼的帶着彎彎離開了這間店。
無精打采的推着彎彎,準備下扶梯回家,阿姨輕輕拽我"穆雨,你看!"
瞬間,我黯下去的目光又亮了起來"胖寶寶樂園"!
店裏,還有幾位媽媽帶着孩子在買衣服,都是比彎彎還胖的寶寶。
"這寶寶怎麽這麽瘦,真好,你看我兒子胖的!都愁死了!"一位媽媽抱着一個月份和彎彎差不多,但體重足有三十多斤的胖小子過來逗彎彎。
"呵呵!"我無言以對,暗自感嘆,這人啊,就看你和誰比!
在這裏,我輕而易舉的就為彎彎挑到了一條公主裙,雖說不是迪士尼的,但也蠻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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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北京環路。
"今天還有什麽安排?"車裏,杜闵行問秘書。
"沒什麽事了!"老吳欲言又止的回答"您....!"
"說嘛!什麽時候跟我說話也這個樣子啦?"杜闵行從後視鏡裏嗔怪的瞪了坐在副駕駛的老吳一眼。
"您真的不去亮馬河工地看看?您放心?"
"不去,放心!"杜闵行沉下臉,又嘆口氣"肖邦在,和我在是一樣的!"
"那送您去張中醫那兒按摩吧!"老吳覺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杜闵行好不容易得了空兒,應該去保健一下。
"不用了,幫我約陸永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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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生以前也是杜闵行的保镖。七十年代末生人,三十幾歲的年紀,和小海一起在八一隊練過散打,兩人一起訓練,一起比賽,即是隊友又是對手。
當年,陸永生因為家裏出了事先小海一步退了役,回家照顧因為欠工人錢,而被人打殘了腿的爸爸。
他們家是三代赤貧,到他爺爺那輩兒,托人拉關系到了布店當學徒,學會了打算盤,後來因為行為不軌,沒出徒就被開了。之後,他爺爺娶了一個當鋪老板的女兒當倒插門,算是翻了身,所幸解放前夕當鋪倒閉,他們家又是一貧如洗,所以成份還是貧農,陸永生小時候那會兒,社會還在講成分和政治背景,所以他能進八一隊,也多虧了他爺爺經營不善。
到了他爸爸這輩兒,在小學校當校工,在德勝門的雪糕廠幹過。還送過牛奶。他爹聰明伶俐,肯吃苦,一來二去在泡子河開了一家牛奶廠,成了萬元戶,也就是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按理說,好不容易富了,你就好好開你的奶廠,接着富呗,可他爹偏偏不願意,跑去包什麽工程,結果,錢沒賺着,腿還折了。可是,那些人還是不依不饒,一紙訴狀把他爹告上了法院,宣判當天,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背着他爹去出庭,在前門的一條小馬路上,遇見了到北京去考察的杜闵行。
杜闵行被他的孝心感動,出面,出錢,擺平了此事,之後,陸永生認定杜闵行是自己一輩子的大哥。
陸永生退役後,被分配到了一個街道辦的小工廠,那時全國都在鬧下崗,好多大企業都開不出工資,別說一個小小的街道辦工廠。
于是,陸永生加在一起也沒上幾天班。無聊的時候,他就在大街小巷瞎轉悠,沒幾天,就認識了很多的三教九流。收了幾個兄弟之後,他就帶着大夥兒,靠在社會上管點有錢人的閑事,幫他們打打架,揍個人什麽人的混飯吃。
陸永生長相斯文,內裏卻心狠,手黑,加上一身好功夫,沒幾天就成了名人。
後來随着年齡的增大和時代的變遷,又在杜闵行不斷的熏陶下,如今的他已經是北京道上響當當的一票人物。
下午,杜闵行約他在茶樓見面。想聊聊望京那塊地上,幾個不願搬遷,想訛一筆的商戶。
陸永生看着他視入手足的大哥,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裏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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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亮馬河舊城區改造工地。
彩鋼板搭起來的圍牆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彩旗,迎風招展,一面巨大的橫幅挂在顯眼處,上書:熱烈祝賀亮馬河改造工程正式開工!
幾分鐘後,幾輛汽車,疾馳而來。依次在橫幅下停住。
一群記者蜂擁圍在橫幅前面的空地上,拿着相機對準汽車,狂摁快門。
宋啓新滿面春風地走下車,雪白的襯衣,玫紅色範思哲的領帶,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邊微笑,一邊向記者們揮手致意,冷眼望着,跟個新郎官似的。
肖邦從第二輛車裏下來,不發一言,只面帶微笑跟在宋啓新後面。
楊凱更是連笑容也沒有,把車停在工地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抽煙,觀察。
随着宋啓新一聲令下,挂在工地東南西北各個方位的四臺挖機上的鞭炮被同時點燃。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過,硝煙未曾散盡,已是掌聲四起。接着四臺挖機同時啓動,鈎起一鬥泥土,鈎臂旋轉了大半圈,将泥土揮揚起來,象征着主體工程的正式破土動工。
宋啓新率先帶領着豪邦的員工拜神敬香。輪到凱悅時,跑上來的竟是姜雲飛。
"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姜雲飛臉上挂着謙卑地笑,不斷的向臺下的人們抱拳答謝。
宋啓新和肖邦不約而同都皺起了眉頭,顯然楊凱這是瞧不起他們,自己沒來不說,竟然還派來這種貨色和他們站在一起。
最後一柱高香,按規矩三人并肩站在一起,姜雲飛口中念念有詞"我等三人今日義結金蘭,有酒吃酒,有肉吃肉,神明共鑒!"宋啓新氣的漲紅了臉,肖邦也神情陰沉。躲在角落裏的楊凱,只覺得好笑,心裏暗罵"你他媽怎麽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麽經典的對白給忘啦!"
朝南拜完神靈,肖邦讓宋啓新再到東西北其它三個方位再拜一拜,以求四方周全。自己去給杜闵行打個電話。于是,宋啓新讓人把供桌又分別擡到了其它三個方位繼續敬拜。姜雲飛低頭哈腰的跟在後面。
楊凱将煙蒂扔在地上踩滅,開着他的卡宴徑自飛馳而去,帶起了一片迷茫的黃土。
工地的西北角是料場,那裏已經堆滿了半月前囤積好的堆積如山的剛才和水泥。
肖邦跟杜闵行打過電話,從料廠裏繞出來,重新回到宋啓新身邊"這場較量,我們真的遇到了對手。"
"闵行永遠不會和一個對手死掐,活生生地把戰争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所以在外人看來,他似乎永遠都沒有生意敵人,只有生意夥伴。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一旦遇到生意敵人,他會變得多麽可怕,他會想方設法,不惜一切力量一舉消滅對手,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對方留下!"宋啓新望着楊凱的車說道。
肖邦一愣,又笑"啓新,我知道您對大哥有信心,但是那個楊凱雖然年輕,能力卻并不弱,眼下,他雖然并未和大哥針鋒相對,但他的對抗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展開。"
"那就讓他來吧,他一定鬥不過闵行的!"宋啓新冷着臉,轉身向自己的汽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