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兔嗅翠

話還要說回大選當天午後。

胤禩實實被這一天折騰慘了,身體上的病痛加之精神上的重重打擊很快就在暖和的卧榻上眯瞪了過去。

這一睡便不知過了幾時,忽覺得有人搖晃自己,胤禩心下不爽,即便是圈在宗人府裏也沒人敢搖醒爺呀,于是怒一睜眼,倒是把碧雲唬了一跳。

碧雲自幼便跟在瓜爾佳氏身邊,也算是經歷了家族盛衰,與主人母女算是共患過難的,再說自家格格的性子向來最是溫婉柔和,她哪裏見過如此淩厲的眼神,于是兩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口裏支吾道,“小……小主……蘇公公在外面求見。”

這紫禁城裏的蘇公公還能有幾個,胤禩歇了這一覺腦筋已經清明了些許,心道能愣是讓奴才把主子搖醒了去見的,只怕就是皇帝身邊的那位了。于是坐直了身姿,看了看天色,心裏忽地咯噔一下,這個時辰該不會是宣去養心殿……當“侍寝”二字閃現在胤禩腦中之後,饒是這位曾經人人稱賢的八王爺此刻也是難掩臉上五色雜陳,面目近乎扭曲。

胤禩咬着牙調整出一抹自然笑容,起身去了外間,心想要是老四真有這不要臉的心思,爺就幹脆将他弄死在龍床上。可惜此刻胤禩是真真被羞憤蒙了心智,不要說這宣招侍寝之事理應由敬事房的太監來辦,哪裏用得上蘇培盛親自來宣。就說他如今這一副嬌身病骨,即便滾上龍床,那也是掙不過正值盛年的皇帝。

蘇培盛立在外面終見新晉小主從內屋裏慢悠悠地出來,趕緊堆笑着迎了上去。如此近距離的瞧見這熟悉的臉孔,饒是久伴聖駕見慣了各式場面的首領大太監,此刻也略微尴尬的低了低頭,趕緊雙手把宣紙呈上,口裏稱頌道,“恭喜小主,皇上特別惦記着您吶,這不就禦筆親書為小主賜了名。”

胤禩正等着聽他的來意,這一下明白了原來是為了改名,這皇帝四哥還真是給人改名改上了瘾麽,這麽想着險些冷哼出聲。

方若侍立于一旁,見胤禩并未有接話的意思,自當以為小主初來乍到,禮儀上難免生疏些,便立即躬身上前從蘇公公手上接過宣紙并雙手奉到胤禩眼前。

胤禩無法,只得拿過來打開一看,正是“似卿”二字。

方若和碧雲自然不知這二字深意,只當是皇帝看重新主,便附和着說了幾句吉祥讨喜的話,并暗示胤禩趕緊謝恩要緊。

想必這西配殿裏,恐怕也唯有蘇培盛和胤禩本尊明白,這“似卿”所指為何。

畢竟是人在屋檐下,更何況還是這紫禁城的紅牆琉璃瓦下,胤禩自然不得不低頭,于是給了蘇培盛一個笑臉,努力演繹出一副小兒女的忸怩姿态誠惶誠恐地謝了聖恩。但凡是他胤禩想要裝的事,向來沒有不像模像樣的。

自此瓜爾佳氏文卿的芳名就正式改為了似卿,對胤禩來說本是無關緊要的事,反正都不是他的名姓。可秀女留宮的頭一天就得了如此恩寵,這消息恐怕已經長了翅膀般飛到各宮各院貴主們的耳朵裏去了。

蘇培盛傳完話後自然不便耽擱回去複命了。少頃,胤禩看着桌上擺上來的晚膳,可就和午時不同了,除了素粥青菜外,還加了荷包裏脊和杏仁佛手。胤禩自然明白皇帝今日之舉已給他平添了無數矚目,如今他手上是無人無勢,簡直渾身都漏着罩門,哪裏經得起如此大張旗鼓的恩賜。于是只得一邊狠狠地在心裏唾棄着雍正的可惡行事,一邊努力的多吃幾口飯菜,好歹要先把這病怏怏的身子給養好,以圖他日逃出生天。

冬日的天暗得極快,晚膳剛剛撤去沒多會,宮室中便掌起了燈。這個時間,妝戴整齊的宮院無非是那些頗受帝王眷顧的小主們。像儲秀宮裏的兩位新主本是無需候着的,依照祖制新人的綠頭牌要等正式冊封之後的第三日敬事房才會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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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胤禩這會子總算是能除了旗頭,解下雲鬓,淨了面換上一身短衣,側在床上揉着胃。也不知是以前胃疾落下的習慣,還是真的方才吃得撐了,反正這腸胃裏一時凝滞不适,弄得胤禩再度蔫了下來,看來要想把這破敗的身子養好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趁着歇着的功夫,胤禩打起精神和碧雲唠起家常,事到如今總要對自己的爹媽家世細細了解,不然這馬腳可就大了。

而就在主仆二人幾欲昏昏睡去的當口,聽見廊外值夜的儲秀宮太監提着嗓子呼了一句,“皇上吉祥。”

胤禩一個激靈坐起,險些跌下了床,暗道怎麽蘇培盛剛走,皇帝卻來了。但手腳卻比腦子動得還快,和碧雲七手八腳的穿戴起衣物。

胤禛大步流星的直接進了西配殿,連儲秀宮的首領太監都來晚了幾步,趕緊給皇帝跪拜請安。

胤禛揮手讓他免了,直接問道,“誰是這的教引姑姑。”

方若從聽見外間響動開始,就已經候在外間門口,這會聽到叫她趕緊上前跪答道,“回皇上,是奴婢。”

“怎麽你們小主還不出來迎駕?”胤禛二話不說直接坐在主位上,蘇培盛已經命人把皇帝冬日裏最愛的金絲普洱沏好了端了上來。

方若聞言微微犯難,原本皇帝是不該來的,但皇帝卻來了,做奴才的是斷然不能說皇帝的不是,但又怕答得不好殃及了小主,便把身子彎得更深了,幾乎頭就要磕到地上。

還不待方若回話,裏間的屋門應聲而開,胤禩雖然身上的旗裝穿戴妥當,但頭飾畢竟無法戴了,更別提妝容,但身姿卻極為的張弛有度,就這麽幾步行至皇帝跟前,規規矩矩的跪拜,道了一聲,“皇上萬福。”

胤禛見他出現,心想果然是已經歇下,這穿戴速度倒是真快,但細看之下領巾還是歪了。在胤禛眼裏,這卸去妝容發飾後的瓜爾佳氏簡直比殿上所見更像了些許,連那盈盈一拜的身姿都透着一股子硬朗之氣。于是,也不急着叫起,就這麽居高臨下的把人看了個全。

從烏黑傾瀉的長發,到貼着面頰的鬓角,再到那略微染着幾分暖色的青白面龐和低垂收斂的眼眸,還有那截露在領口外的白嫩脖頸……胤禛覺得與其說這女子肖像老八,倒不如說最像十七八歲前的老八,那會他們兄弟之間尚未有任何嫌隙,還時常有校場賽馬、對月吟歌的光景,這可不正是雍正皇帝最為緬懷卻痛惜的一段溫馨時光麽。這樣想着胤禛看向瓜爾佳氏的眼神也不免溫和了許多,竟足足看了半盞茶的時間。

胤禩跪在地上的膝蓋已是生疼,可皇帝卻遲遲不叫起,那一直在他身上打轉的殷切目光又實在難耐,于是胤禩終忍不住擡眼看了皇帝。四目相交,胤禛的瞳孔驟然針縮,再度板起臉來,仿佛方才的柔情只是一場虛幻。

皇帝瞬息間變換的表情,自然被胤禩盡收眼底,他深知自己不該擡眼,但做了的事總沒法回頭,接着他就聽到皇帝的冰冷聲音,“小廈子,把東西放這,教引姑姑留下,其餘的外面候着。”

奴才們都極為有眼色的聽命退出,連碧雲也被蘇培盛給招呼走了,屋裏又是一刻寧靜。

“都起來吧。”胤禛待品完了大半杯茶才再度開了口,用餘光瞟見胤禩小心翼翼的起身,低着頭立在一旁再不擡起,心中頓覺失落,似乎剛剛一剎那間抓住的那種感覺又蕩然無存了。

而胤禩這邊已經打定主意做一個悶葫蘆,他雖不知皇帝對女人的喜好,但是兄弟君臣多年,胤禩自問還是把得準老四的脈的。皇帝最不喜歡什麽樣的人,爺就扮作什麽樣的,這後宮小主最怕的冷落恰是胤禩孜孜以求的。

“朕聽說入選的秀女要經過數次甄看?”皇帝仿佛瞬間對新人失去了興趣一般,只喝着茶,有一搭沒一搭的問着教引姑姑。

“回皇上,是的。”方若躬身答話,心裏盤算着小主方才的一切行為舉止,看來是失了些微皇帝的興致。

“要考察哪些章程?”皇帝繼續端着茶,手順着杯沿圈了幾圈,不疾不徐的繼續問話。

方若雖不知皇帝此問何意,但依舊細細的講說起來。秀女甄選的過程,家世、品貌自不必說,還有身長體重、體味體态、膚色口齒等等諸多名目,甚至連睡覺是否磨牙打鼾,身上有幾顆痣都是钜細靡遺。方若将這些一一向皇帝禀報了起來。

皇帝聽了大半天,覺得這姑姑的話都沒說到點上,便直言道,“何為玉兔嗅翠?”

方若聞言微微一愣,但皇帝的問話是容不得奴才遲疑的,于是用極為簡潔含蓄的描述了一番。

胤禩在旁邊聽着,開始只覺得這選秀真真麻煩。想他一個皇子阿哥,女人都是選好了現成的,哪裏在此事上經過心。一時間竟不明白皇帝這是唱得哪出,直到聽了這最後一段對答,才忽地變了臉色。

所謂“玉兔嗅翠”這個名字倒是別致,但內容卻着實令胤禩這個大男人汗顏,這原來是秀女驗雛的法子。命秀女除去衣襟蹲在一盤香灰之上,用稗子草逗弄其鼻子直至打出噴嚏,若下面的香灰被吹動一絲,此女便被遣退回家,永不再錄選。

一想到自己這個身體曾經遭過如此甄檢,胤禩頓時就青了臉。但讓他更意想不到的是,皇帝下面的命令。

胤禛自然看出胤禩的不自在,只當這是小女兒家的青澀,心裏一想到這個和老八幾乎一摸一樣的人曾被奴才如此挑弄擺布,心下就覺得暢快。更何況一個秀女之于皇帝,那與一個玩物又有何異。因此胤禛此刻連掩飾都懶得掩飾,哼笑一聲,直接命道,“姑姑去看看桌上那盤東西可對,今日就給朕演看一下這玉兔嗅翠吧。”

方若頓時語塞,但君命如山,只得将桌上的布掀開,果然是一盤香灰和一株稗子草。方若心想,後宮閨閣間的樂事老姑姑們也是偶爾得聞,自聖祖年間入宮以來她就聽過各宮各院那些晦澀的說法,但這萬乘之軀、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要親自驗看秀女真身的事,她可是頭一次遇見。但奴才又有什麽法子,就連旁邊站着的小主,也是沒有法子的。可話又說回來,如若經此一樂博得皇帝龍心,也不失為小主的機緣。

于是方若見胤禩僵硬不動,也不好出言相勸,只得把那盤東西端了穩穩放在皇帝正前的位置,并極為有眼色的将那株稗子草雙手捧着獻給皇帝,既然是閨閣樂趣,那這持翠戲兔者自然輪不到她這個奴才。

胤禛覺得這姑姑不錯,有眼力,接了那株碧翠的草在手上擺弄了起來,就等瓜爾佳氏寬衣了。

方若見胤禩依舊紋絲未動,低聲喚了句“小主”,言下無盡的勸誡之意,生怕小主年幼不經事,反倒拂了皇帝的美意。

胤禩聞聲看了方若,他也是一貫會看眼色的主,哪裏瞧不出這姑姑一臉的勸慰之态。但老四的要求着實過分,他就算此刻碰死也斷然不會就範。

方若畢竟是不懂胤禩心思的,于是緩緩上手便要替小主解領巾。

那手将将觸到領口,胤禩便倏地後退一步,也不顧方若阻擋,直沖到皇帝座前,擡起花盆鞋一腳踏在錦盤上重重一踢便将盤子整個掀了出去。

電光石火之間,皇帝那是一點防備都無,直接被掀起的香灰蒙了一鼻子。

這屋裏框框當當幾聲亂響,蘇培盛等人就在廊外,幾乎是爬着撞門進來,這一看可不是把奴才們都驚呆了。

只見皇帝抹了一把臉,噌地起身,氣得手指都在顫抖,指着胤禩鼻子破口罵道,“賤婢,大膽,放肆!”

皇帝眼見這本應孱弱的小主立于禦前毫無愧色,反倒怒目而視,胤禛氣急攻心擡手就将茶杯朝胤禩的腦門狠狠砸了過去。

只聽一聲悶響茶杯碎在胤禩眉骨之上,一股殷紅鮮血頃刻順着臉頰流下,人也跟着晃了一晃但最終卻穩穩站住。

此刻這西配殿內,蘇培盛和小廈子已經護在皇帝身側,時空霎時凝結,再度上演起皇帝與秀女的四目對峙,只是這氣氛陡然兇險了幾分。連方若也不敢再擡手去拉小主一下,只有碧雲在看到胤禩流下鮮血的那刻,奮不顧身的掙脫太監的禁锢,撲了上去抱住胤禩的小腿,苦苦哀求道,“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小主您快說話呀,快求求皇上呀。”

被碧雲抱住雙腿,本就已經被砸得頭昏腦漲的胤禩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手按在碎了一地的瓷片上瞬間又染了一片嫣紅。

蘇培盛趕緊給皇帝撣着衣服,卻被皇帝一腳踢開。

胤禛走到胤禩旁邊,幾乎能聽到皇帝的牙根咬得咯咯作響,儲秀宮的首領太監已經領着衆太監在門口候着,只要皇帝一聲令下立刻便能将胤禩主仆二人拿下。

但皇帝最終卻是拂袖而去,留着一屋子的人不知所措,只能看向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大紅人蘇培盛。

蘇培盛哪裏會沾這個黴頭,直接從地上爬起來,帶着養心殿的奴才追着皇帝去了。

儲秀宮的首領太監腦中瞬間奔騰起來,這是要拿人呢,還是不拿呢,要是拿了關在哪合适?這屋裏畢竟是皇帝禦選的小主,比旁的自然尊貴幾分,這不頭一天就被賜了名諱,原是天大的恩寵,怎的就落了現在這等田地?

這首領太監可不傻,自知落井下石的事最是容易自砸腳趾,後宮妃嫔之勢那還不是皇帝一息之間的事?既然皇帝沒發落,那這後宮的事自然有皇後管着,再不然還有皇太後。于是趕緊命口條最妥帖的小太監将此事報去景仁宮,等待皇後定奪。而瓜爾佳氏與貼身侍女碧雲便先鎖在偏殿內室,連方若姑姑也一起看管起來不許肆意走動。

這一夜紫禁城後宮的各個宮院裏當真是一則以憂一則以喜,憂的是這新來的小主僅以一面之機便得盡聖眷,喜的是這新主居然如此不識擡舉惹得皇帝摔杯而去,恐怕命不久矣……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請不要毆打作者,謝謝!!!

光溜溜蹲盤子打噴嚏吹灰灰的驗身資料是由焦糖布丁童鞋友情提供滴,在靜靜的海童鞋的各種撺掇下,阿凝經過天人交戰,最終沒有抵擋住誘惑,寫了!

八哥,阿凝已經跪着了,求輕點撓,別撓臉!

畢竟阿凝沒舍得讓您吹灰不是?

畢竟還是讓您糊了四哥一臉不是?

經此一役,四哥灰頭土臉的跑了不是?

當然,他是皇帝,所以他後面會來報仇的,這是阿凝無能為力的,攤手……

———————今天還需要逗比小劇場麽?—————————

四哥:導演,這劇本不錯,演演演!

八哥:導演,爺得改改這劇本!

狗腿凝:八哥您說想怎麽改?

八哥:衣服是不能脫滴。

狗腿凝:得嘞,甭脫了。

八哥:這灰也是不能吹滴。

狗腿凝:這不吹不合适呀,這劇還得往下拍不是?

八哥瞪眼:不吹也能拍呀,爺一腳掀了,糊老四一臉,畫面多美!╮(╯_╰)╭狗腿凝:得嘞,就按您說的演!

收工後……

四哥抹着臉:朕要弄死導演!!!

狗腿凝:弄死我,後面侍寝戲就沒得拍了……

四哥:那就先留着你,朕就是這樣的漢子,能屈能伸,辦大事不拘小節!先辦完老八再收拾你個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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