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封廉答應

儲秀宮這一夜可謂人人自危,別提那些提心吊膽的宮女太監了,就連住在東配殿的富察氏都徹夜難眠。這傷及龍體之罪,何其的罪孽滔天,就算是把這一宮之人全端了,也不為過。

而被鎖在內室的胤禩倒是一副淡然自處的樣子,看着碧雲哭腫了眼睛,卻依舊小心翼翼的用清水給自己擦拭傷口,聽她嘴裏還不停的念叨,“小主,您這是何苦呀,如今連藥也不給咱們送來,這手上的傷還好些,這眉頭上的傷要是落下了疤可怎的是好啊。”

方若在外室聽着,只能暗自搖頭,心想別說小主落了疤、破了相,就算是此刻化為天仙,依照皇帝的脾氣,也是斷然不會再留了。好一些的話,也就是送入冷宮,聊此一生。壞的話,興許就直接撸去秀女名分,送進慎刑司打死。方若想到此處不由嘆息一聲,在這深宮禁苑,也不知是幽閉茍活算好,還是幹脆一死算福。總之,這瓜爾佳氏的前程是難了。

而坐在床上的胤禩一邊看着碧雲的樣子一邊想着曾經陪伴自己至死的忠仆,心裏也是難免一軟。他明白這個丫頭恐怕是他在宮中最可信賴之人,于是張口道,“以色侍人者能得幾時好,我瞧着要是破了相,沒準倒好了。”昨日老四來此一鬧,不也正是看中了他這副皮囊麽,面對自家兄弟也是畢生政敵的這張臉,皇帝能想出如此下作的折辱之法,也真是令他大開眼界了。

碧雲聽了,更是心下苦澀,卻不敢在胤禩面前再說什麽,只得暗自抹淚去了。

任別人如何的愁雲慘淡,胤禩卻只是吹了吹已經幹巴起來的傷口,然後直接躺下睡了,留下一大院子的人夜不能寐,他這個正主倒真是一夢天明。

第二天剛過卯時,儲秀宮便再度熱鬧起來。

儲秀宮的首領太監親自來給西配殿開鎖,一進門看見胤禩剛剛起身,于是跪安道,“小主早,小主吉祥。”

胤禩擡眼瞧了瞧這位公公,只見他恭恭敬敬倒真真不像是來拿人的,心下也覺得幾分納罕。

“小主先別急着用膳,宣旨的公公已經過來了,請您這就到前院接旨吧。”随着首領太監一個請的手勢,胤禩順勢出了門。可不是,對面的富察氏已經在院子裏候着了。

富察氏冷眼看着胤禩走到自己跟前,瞧見他眉骨上帶着的傷痕,和被白絹帕子包着的左手,總算相信了姑姑繪聲繪色描述的昨夜驚聞。

兩位新主首次碰面誰也沒理誰,富察氏自持家世高貴,若不是夏選時病了,以她的身家那是必然入選的,這會可是一點也沒把這家無所依的瓜爾佳氏放在眼裏,只是略微好奇的打量一眼罷了。

胤禩那是更不會主動理會她,他骨子裏怎麽說也是皇子親王,哪裏會屑于這後宮女流之間的陽奉陰違。因此他這視而不見,反倒激得富察氏心中一恨。

宣旨太監見兩家的秀女都到齊跪了,這才咳嗽一聲朗誦聖旨道。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富察氏儀欣,着封為貴人,賜居儲秀宮。瓜爾佳氏似卿,着封為答應,賜號廉,賜居儲秀宮。欽此。”

富察氏與胤禩齊聲跪拜,同道,“謝皇上隆恩”。但二人心裏卻都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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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在聽到自己被封為貴人時,着實歡喜了一下,心道果然皇上是看重自己的。但轉耳一聽,怎麽這瓜爾佳氏封為答應反倒賜了一個封號,頓感一股無名妒意沖上心頭,但在衆人面前又不好表露出來。

胤禩心裏也是一驚,卻不是為了什麽品級封賜,而獨獨是因為這個“廉”字。心想莫不是老四已經知道了自己真身?這不可能,胤禩馬上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雍正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又怎麽可能留他居住在後宮之內,畢竟他內裏可是實打實的男兒。

而那幫有些頭臉的宮人們,腦子也是活分得緊,比如這首領太監在宣旨公公離去後,立馬攜領着合宮太監宮女向兩位小主跪拜一番,口中奉承道,“恭喜富察貴人,恭喜廉答應。小的是這儲秀宮的首領太監,名叫海富團。這是我兩個徒弟劉雲貴和李強發,以後小主殿裏的事盡管吩咐他倆。”

而這儲秀宮自雍正朝以來尚無貴主居住,因此這掌事宮女一職一直空懸,這會內務府便直接各分了兩名宮女入東配殿,一名宮女入西配殿,由兩邊的教引姑姑一起領了下去。

再度回到殿內,胤禩坐定,受了衆人的跪拜。由碧雲伺候着喝了半杯茶,再看了看已經侍立一旁的劉雲貴問道,“公公在這裏侍候幾年了?”

劉雲貴答道,“回小主的話,奴才入宮已有五年,之前一直在翊坤宮外廊上伺候,今年初春才分到儲秀宮來。”

翊坤宮,胤禩不着痕跡的端起新添的茶抿了抿,這可不正是聖祖朝時九阿哥生母宜妃的宮室麽。從方才他就旁觀着劉雲貴和李強發這兩人的舉止,從年紀上看眼前這位倒是更沉穩老道些,沒想到首領太監竟将他安放在了西配殿,可見皇帝這則古裏古怪的冊封着實讓這些奴才們摸不透。

海富團還真讓胤禩給料中了,這劉雲貴可算是他最心腹的下屬,年紀僅比他小了三歲,雖是師徒名義,私下裏卻是稱兄道弟。要是不出意外,這劉雲貴自然是要去伺候身家地位更高一等的富察貴人的。可今早這聖旨一出,便叫海富團重新打起了算盤。

皇帝的聖旨,可謂到得極巧。要是再晚一點,等皇後的人來了,瓜爾佳氏這傷及龍體的罪過可算就坐實了,畢竟皇後定的罪即便皇帝不甚滿意,也定然不會駁了皇後的臉面。但這卯時剛到,公公便奉旨而來,直接冊封,即便皇後有心拿人,也要顧及幾分瓜爾佳氏此刻已為妃嫔的身份了。以瓜爾佳氏的家世,封個答應也算到頭了,卻偏偏還賜了個封號,皇帝這不是明擺着要既往不咎的意思麽。

海富團可謂是宮中的聰明人,在聽完聖旨後腦中翻江倒海的想着,但還是不能全想明白。若是皇帝有意寵着這位廉答應,又怎麽給富察氏一個貴人呢。雖說富察氏身份高些,但這回統共就留了兩位秀女,中間生生差了兩級,這也太給富察氏擡臉,太給瓜爾佳氏沒臉了。這麽看來,皇帝也不像是看重廉答應的意思呀。于是海富團臨陣變卦,改了主意,把更為老道的劉雲貴分到了西配殿,一來以觀其變,二來也是怕這位小姑奶奶再整出什麽不要命的幺蛾子來。

胤禩問完太監之後,就轉臉看向那個分過來的宮女,這姑娘和碧雲年紀相仿,但行事動作卻是穩重很多,于是和氣問道,“你叫什麽?”

那宮女躬身答道,“奴婢名喚彩月。”

胤禩哦了一聲,一旁方若湊上一步說道,“這麽說倒和鹹福宮沈貴人身旁的釆月一個名了。”

宮女答道,“字雖然不同,但音卻是一樣的。”

胤禩聞言點點頭,“那就改為碧月吧,與碧雲一起在內室服侍吧。”

碧月趕緊上前一步跪拜道,“多謝小主賜名,碧月定忠心侍奉小主。”

待胤禩安頓完奴才後,海富團已命人從禦藥房求了上好的金創藥送來。方若接過藥,親手給小主敷上,一臉笑容。

碧月去外面布置膳食去了,碧雲這才一副笑嘻嘻的問道,“姑姑,答應的位份高麽?”

胤禩險些黑了臉,心道這瓜爾佳氏是怎麽教導這貼身丫鬟的,竟然連這宮中位份都一無所知,于是白了她一眼道,“答應可是最末一等了,對門那位可比我高了兩級。”

碧雲頓時一臉挫敗,咬了咬下唇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方若聽了卻規規矩矩答道,“答應的位份是不高,比無品無級的官女子略高一些罷了。但英雄向來不問出身,皇上對小主的寵愛可是大着呢。”

“哦?”胤禩心裏明鏡似的,但還是裝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方若手上的藥膏已經塗完,這才往後退了一步,仔細端詳了一下胤禩,昨日小主一身病容被送了過來再加上之後一夜驚魂,自然沒有在旁事上留心,而現在青天白日裏瞧着小主紅潤起來的面色,不由道出了心聲,“恕奴婢多嘴,奴婢今天瞧着,小主的眉眼之間到有幾分像……”

胤禩見她言及此處驟然停住,心裏咯噔一聲,莫非這姑姑竟見過爺?

方若躊躇一番,才鬥膽直言道,“小主眉眼确有幾分肖像元皇後。”

“皇後?”胤禩一頭霧水,爺和四嫂哪裏有一分相象呀?

方若自知不該妄議元皇後,想是自己的言語是驚到了小主,但既然分給了這位主子,那日後便是一榮俱榮,她此刻覺着很有必要提醒一下這位新主,于是鬥膽進言道,“若說這宮中最為肖似元皇後的,還當屬碎玉軒的菀貴人。”

胤禩又是一個糊塗,這碎玉軒在聖祖時期不過是一個荒廢的戲院子,怎麽如今還住起了嫔妃。但最重要的是,這元皇後是哪位呀?

方若的确是胤禩此刻最需要的宮人,這一朝太多故事都要從她口中得出并理順。因此胤禩并不急着發問而是安靜地聽着方若一番講解,說了半晌,胤禩才驚覺原來四嫂在這一朝竟為繼後,在她之前還有一位早逝的嫡福晉姐姐深得皇帝愛戀,并追谥為純元皇後。

沒想到這一朝的老四還是個情種,胤禩嘴角一牽露出一個似是而非之笑。

方若見了忙安慰道,“小主莫要灰心,以奴婢看來小主的前程未必不如碎玉軒那位。”

“姑姑此話怎講?”胤禩心裏雖極為膩煩這後宮争風吃醋之事,但還是很有必要聽聽方若的見地。

“小主可知皇帝賜給您的這個‘廉’字是何意?”方若微微躬身,流露出幾分笑意。

胤禩聽了直接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爺當然知道“廉”字是何意,但卻沒有出聲。

“這字可不僅賜予了小主您,之前在朝堂上還有一位廉親王。”方若循循善誘的繼續解說着。

胤禩還是忍不住翻眼瞅了她一下,就知道你要說到爺頭上,但依舊沒有出聲。

方若看見小主的眼神,趕緊解惑道,“小主不知,這位廉親王是皇帝最為得意的弟弟,卻于今春英年早逝,皇上為此傷心了大半年,害了一場大病,足足半年才将将好些。還為此破了祖制規矩,将廉親王祔葬泰陵。皇上禦口道‘望百年以後與弟團聚’。”

胤禩只覺得手上一軟,直接把茶杯掉在桌上。他只知這一朝廉親王早死,卻不知還有祔葬帝王陵這一出,心裏面簡直膈應得要死。

方若見主子一臉震驚,趕緊用帕子将水跡擦拭幹淨,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胤禩道,“皇上如今把這‘廉’字賜予小主,可見皇上是多看重您呀。”

胤禩擺擺手,可真是不想再聽下去。

儲秀宮這不同尋常的一晚一早已成定勢,冊封的消息也順理成章的傳遍了整個東西六宮。就在衆妃嫔給皇後請安時,連華妃都難得早到了一刻。

華妃敷衍的給皇後請了安,剛剛坐下,便笑道,“我聽聞皇後可一早就命了江福海去儲秀宮拿人,這會子可是已經到了?”

皇後聽了也不惱,不疾不徐道,“華妃言重了,本宮只是想請新人妹妹過來問問事由經過。既然皇上的聖旨已經過去了,想必兩位妹妹正是忙碌,這便改天再見了不遲。”

華妃哎呦一聲,繼續揶揄道,“我道只有嫔妃趕着來給皇後請安的道理,哪有皇後巴巴的去請人過來的。”

皇後眉目微颔,端起茶杯,只當沒聽到。

而正值盛寵的菀貴人卻開口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執掌六宮,自然心系宮中大事小宜,不惜親力親為,為皇上解憂。”

“菀妹妹說的正是”,華妃話鋒一轉直指甄嬛,“聽說皇上賜了瓜爾佳氏封號,菀妹妹這頭一份的恩寵,如今看來倒也尋常了。”

的确,自夏選入宮的八人裏唯有甄氏獲了封號,可見皇帝是如何上心,如今平白來了個小小答應,皇帝竟也越過貴人賜了封號,可見此人實在是不同尋常。

甄嬛聞言面不改色,依舊大方笑道,“皇上的恩寵,雨露均沾,方顯後宮之福。”

皇後閉目點了點頭,欣慰道,“是了,妹妹們能這樣想很對。待三日後新人請安,姐妹們也要互相愛護着些。今日本宮乏了,都散了吧。”

衆人聞言唱諾,紛紛起身給皇後行禮跪安。

景仁宮門口,衆人恭待華妃上了步辇,才向各個宮院而去。

“嬛兒,你不要在意。”行至無人處,沈眉莊牽了牽甄嬛的手,方才于皇後面前的一番對答雖然進退有度,但眉莊心知甄嬛攥着錦帕的手暴露了她的心痛,于是安慰道,“瓜爾佳氏左不過是封了答應,皇上未必有多上心。”

而随在最後出了宮門的安陵容正追過來,卻遠遠聽見這一句,心下頓時凄苦。若說這新晉的廉答應好歹一進來就得了皇帝眼緣,而自己這個生生從養心殿寝宮裏原封退回的答應,恐怕才真真是皇帝從未上心過的人。這一怔愣,前面二人便走得更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改一個小小的問題,前兩章出現的“右偏殿”改為“西配殿”,這樣講究點,嘻嘻四哥這道聖旨如何,直接賜了“廉答應”。

八哥心裏面已經被膈應出內傷了,表面還得裝笑臉哈。

旁人還不懂我八哥心裏的苦哈!

————————小劇場乏力中————————

四哥:廉答應過來侍寝。

八哥:……

四哥:廉答應快來!

八哥:……

四哥:老八,說你呢!!!

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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