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厚此薄彼

翊坤宮的正午,說來也是怪了,前兩天還熱得要命的秋老虎竟一日之間化為深秋清冷。風一吹,一地的落葉,宮人們掃都掃不盡。

年氏,一身青素裝扮,跪在翊坤宮正殿門口。饒是大中午的日頭,也掩不住膝頭沁入的冰寒。頌芝自小跟在年世蘭身側伺候,自然心疼主子,悄悄過去将手中鬥篷披在年氏身上,哽咽道,“娘娘,您已跪了一個時辰,趕緊起來吧,這地又冷又硬的,您怎麽受得了。”

頌芝一邊說,便一邊濕了眼眶,如今年氏由貴妃跌為答應,皇帝一點臉面都沒留,只怕這回是再難令皇上回心轉意了。

而年氏卻一把扯掉了披風,搖頭道,“我跪得越久,皇上便越能消氣。把衣服拿走,快拿走。”

頌芝無法,只能抱着鬥篷在一旁陪跪。再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年氏咕咚一下,一頭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碎玉軒那邊,卻是一派清淨。

太醫院的兩位院判章彌與葉士生被皇帝箍在儲秀宮整整一天,雖然最終廉嫔的胎沒保住,但皇上可是沒有一點松懈,不僅留了劉裕铎一日三看,還命兩位院判每日都要來一位會診。都說小月之殇沒個一年兩載極難見好,但皇帝殷殷盼望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因此,同是小月中的菀嫔這邊,就顯得冷清極了。

昨夜儲秀宮那邊驚濤駭浪,連遠在西六宮的景仁宮都驚動了,那離儲秀宮後牆一條宮道之隔的碎玉軒自然也是有了耳聞。

菀嫔可是五個月大的日子口裏生生落的胎,那孩子已是成形的男胎。別說是年紀輕輕的甄嬛見了受不了,就連身經百戰的老嬷嬷見了也是心驚肉跳。因此皇帝剛走,甄嬛只又哭了一陣,便又厥了過去。

當甄嬛悠悠醒來,卻已是天亮,而昨晚一院子的太醫此刻便只剩下了溫實初一人。

菀嫔自然最信任這位在宮外自幼相伴長大的溫太醫,只是皇帝親指護胎的章彌院判不在此處,實在太為奇怪。因此甄嬛便開口問了緣由,卻見溫實初與槿汐都吞吞吐吐,定然是有事相瞞。

甄嬛勉為其難的強支着身體坐起,浣碧與流朱急得直叫,最終槿汐見自家小主極為決絕,便将儲秀宮昨夜落胎之事大概講了一遍。

甄嬛聽了,渾身一松,躺回榻上,眼淚卻順着眼角涓涓而下。

浣碧焦急道,“小主,那位的龍胎并未保住,您這是怎的了?”

甄嬛眼中一片朦胧,只搖頭道,“你們沒聽到皇上給年氏的責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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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緊緊攥住被角,幾乎就要掐斷了自己的指甲,“我的孩子沒了,年氏只從貴妃降為妃位。他的孩子沒了,皇帝不僅褫奪了華妃封號,降為答應,還罰年氏在翊坤宮跪着。”

槿汐自然是深明其中的差別,因此才不願讓菀嫔知道。但皇帝明旨已下,阖宮上下都已知曉,這事是瞞也瞞不住的。

甄嬛憤憤地握着拳頭,心道皇帝對瓜爾佳氏的疼愛只怕是要比對自己高出十倍百倍,高到已經讓皇帝忘了前朝軍政,忘了年羹堯的用處,只顧得上沖冠一怒為紅顏了。

甄嬛深知皇帝絕非多情君子,能讓皇帝如此不顧一切之人,甄嬛曾經以為這個世間是沒有這號人物的。她的皇帝,英明神武卻也冷酷鐵面,她只能做皇帝身邊紅袖添香的枕邊人,卻永永遠遠要放在國家大事之後。

但如今,自己剛剛領受了皇帝對年氏的偏袒留情,就又親眼目睹了皇帝為另一人的破戒維護。這叫甄嬛情何以堪。

槿汐雖知溫太醫非外人,但畢竟醫官男子尚在,後宮妃嫔便哭哭啼啼極為不妥,便暗暗使了個眼神,請溫太醫先退下了。

待流朱将碎玉軒的殿門掩上,槿汐才勸道,“小主切莫如此悲傷,恐傷了身子。皇上一連痛失兩子,只怕是怒急攻心,才二度重責了年氏。”

浣碧點頭附和道,“是呀,小主,定是這樣的。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天下最尊貴之人。年氏一天之內就害了兩位皇子,皇上肯定是勃然大怒呀。”

這話雖聽着也對,但甄嬛心中畢竟已落下重傷。如果皇帝只是震怒,又怎會連夜把太醫院的人都叫到儲秀宮去,這裏若不是溫太醫照顧來看,可不是一個太醫也沒有了麽。

然而,深陷後宮,即便是明知那真相的殘忍,但依舊少不了自欺欺人。甄嬛靠在床榻之上,眼睛盯着門口,只盼着皇帝能趕緊來看自己,來證明這份寵愛并非虛無。

但盼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令菀嫔失望至極的消息。

皇帝一早并未從儲秀宮出來去養心殿議事,這可是本朝以來的頭一回。

而再等下去,便是杳無音訊。只知道年氏一早領了聖旨,從翊坤宮跑出要闖儲秀宮見皇上,卻被近侍毫不留情的架了回去。別說皇帝的面,只怕連蘇公公的面都沒見到。年氏雖不服不甘,卻只得回到翊坤宮老老實實的罰跪。

甄嬛明白了,年氏這回是完了,再無翻身之可能。想她年世蘭陷害惠貴人,人贓并獲,皇帝都沒動她,如今卻是徹底的栽了。甄嬛捂着已經空蕩蕩的肚子,想了良久。皇帝究竟是只為廉嫔一人,還是為着接連兩位皇嗣,才會下此狠手?甄嬛想不通這個答案,也不願知道真的答案。

這一天尤其漫長,直到掌燈時分,槿汐才再度進來勸道,“小主,早些歇着吧。”

“皇上宿在儲秀宮了?”甄嬛兩眼死寂,呆呆地問了這句,只見槿汐微微點了點頭,甄嬛那一雙眼睛便瞬時被淚水再度淹沒。

同是喪子之痛,儲秀宮有皇帝寸步不離,而碎玉軒卻只有菀嫔形影相吊。甄嬛從未奢望過獨留帝寵,但卻也未曾設想過皇帝的寵愛卻能如此厚此薄彼、天差地別。

一夜傲神,再加上小月子中最為傷精困神。當菀嫔一夜醒來已經快盡中午,對着一碗碗熱烘烘的湯藥,卻再無下咽的心情。

而皇後,卻在此時來了。

皇後一進碎玉軒,便瞧出了這意料之中的冷清。再到內寝殿裏見了菀嫔臉色,便知甄嬛已經知道了儲秀宮的事。

便坐下來好生一頓噓寒問暖,并刻意說道,“廉嫔那邊折騰了一日,他身子一向羸弱,太醫院都圍在那,因此繁累得很。若是誰怠慢了你這裏,就着人來景仁宮告訴本宮,本宮定會為你做主。”

菀嫔擠出一抹笑意,謝過皇後,卻聽皇後繼續說道,“原本你的月份大,小月更傷母體。但畢竟廉嫔那邊是用了落胎藥,太醫們自然不敢不看着些。”

甄嬛神色一凜,“落胎藥?可是皇上親命?”

“那是當然,”皇後驟然搖頭道,“廉嫔腹中可是皇帝龍裔,除了皇帝谕旨誰敢用落胎藥?”

浣碧在旁聽了,忽露喜色,不禁插嘴道,“這麽說,皇上并不在意廉嫔的孩子了?”

槿汐暗中擡頭白她一眼,命其噤聲。

皇後聽了卻正中下懷,笑道,“廉嫔有福,皇上比起龍胎來,更在意廉嫔的身子。若是強行保胎,怕是大人就要不行了。”說完側眼看了看菀嫔,果然見甄嬛此刻已經攥緊了手指。

點到為止,便是皇後此行的目的。再多囑咐了菀嫔幾句,無非就是要好好吃藥休養,切莫傷心挂懷芸芸。最後皇後起身離去,只留下已近呆滞的甄嬛靠在床頭。

“小主,藥已經熱過了,再不喝就又涼了。”槿汐端着藥盅勸道。

甄嬛看了看這盞碧翠淨透的藥盅,又看了看裏面棕黃發黑的藥湯,最後擡眼盯着槿汐的眼睛,緩緩問道,“槿汐,你在宮裏年歲長,你可見過這樣的皇上?”

槿汐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繼續道,“小主,藥再熱一回,可就不好了。”

“槿汐,你回答我。”甄嬛的淚霧又蒙上了眼眶,但依舊倔強的問道,“可有那個皇上愛妃子不愛皇嗣,可有那個男人要妾室不要兒子?”

槿汐當然懂得菀嫔此刻的錐心之痛,但與帝王權衡寵愛,那無異于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在這後宮之中,首要的不是得寵,而是生存。而深宮禁苑的生存之道,從來不是求什麽真相。

真相往往就是那錐心的毒藥,噬髓吞骨、取人性命。

槿汐努力牽出一個笑容,一字一頓說道,“小主,若是換了你,皇上定也會如此的。”

甄嬛的瞳孔倏地針縮,“真的?”若龍胎危及的是自己的性命,皇帝也會孤注一擲恩賜一記落胎藥?

“是的,真的。”槿汐無比真誠的點頭,比任何一記苦藥都要鎮定人心,“而小主與廉嫔的不同之處在于,小主的身子一向安妥,調養一年,再承恩露,必能成孕。”

言畢,槿汐将藥盅再度遞到菀嫔跟前,只見甄嬛滴了兩滴熱淚,混着湯藥一同咽進肚裏。槿汐明白,此刻自己這個奴才能做的,便是為小主再度燃起希望。這後宮之中怕得不是野心,而是灰心。

就在後宮暗流湧動之時,皇帝已經回到了養心殿。

胤禛明白不能留在儲秀宮誤了第二次早議,不然老八這狐媚惑主的惡名便再難洗去。

而剛剛回到養心殿,便聽通傳道,“禀皇上,年羹堯将軍求見。”

胤禛靠在龍椅上思踱片刻,便命蘇培盛出去将年羹堯的求見回絕了,只命其回家自省。

今日觐見皇帝的臣子王公,無不瞧出了皇帝的心不在焉,想着皇帝短短兩日之內痛失兩位皇嗣,便誰也不敢在此時觸了皇帝逆鱗,于是這一回的早議,草草收尾。

朝臣散去,胤禛打起精神來,将積壓了兩日的折子快速理清。剛到午時,便又來了翊坤宮的太監說年答應跪了一個半時辰昏死過去。

胤禛扶了扶扳指,又喝了一盞茶,最終命太醫院着人過去看看年答應。

皇帝決定起身回儲秀宮用膳,卻見蘇培盛進來說,“皇上,壽康宮的人來了,請皇上到太後那裏用午膳。”

胤禛雖上輩子裏母子親緣淡薄,但畢竟這輩子皇太後的位子在那擺着,于是只能給足面子,擺駕壽康宮。

太後多年禮佛茹素,這膳食倒是頗合皇帝胃口。太後瞧着皇帝今日食欲倒是不錯,心中才安心了幾分,生怕皇上為了喪子之痛而郁郁寡歡。

而在胤禛眼裏,太後的形容倒是衰弱了很多,畢竟太後年過花甲,老來失孫,打擊頗重。

“菀嫔與廉嫔,都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久着。”太後哪裏知道皇帝雖失子卻重得八弟,心情并未只停留在傷痛之上。便只一味的寬慰起來。

皇帝聽着只覺得這話說來說去甚無趣味,因而想起了當日儲秀宮內章彌院判曾提過年氏無孕一事,并言語之間刻意提及了壽康宮。胤禛那是何等敏捷的觸覺,當時便察覺出麝香這事恐怕沒那麽簡單,此刻便淡淡說道,“皇額娘可知廉嫔身上被用了麝香。”

皇太後深深嘆了口氣,竟不驚訝,只是惋惜。“皇上切莫自責,歡宜香中的麝香極微,需是長年累月聞之才難成孕。廉嫔身子病弱,只怕沒這香,也難保胎兒成形。”

胤禛心中如被投入一把尖刀,太後這話是什麽意思?歡宜香不正是這一朝裏的雍正皇帝獨寵年氏的象征。難道這香裏藏了這些要不得的東西?

不論心裏如何驚駭,但皇帝還是維持住了表面冷靜。匆匆從壽康宮告辭,回到養心殿,便命人将太醫院調配的歡宜香配方呈上。

一看配方,那是皇帝禦筆親書的,這真相頓時大白。原來這年氏最為得意的帝王寵愛,就是令其常年得寵無孕的罪魁禍首。

胤禛起身在窗前站定,他多少能猜出在自己沒過來前,這位皇帝的初衷。以年氏無孕來遏抑年氏一脈的風頭。胤禛一把将拳頭錘在玻璃明窗上,罵道,“糊塗!”“愚蠢!”

朕乃天之驕子,一個女人為朕生兒育女有何可怕?朕堂堂大國至尊,有的是收拾年氏一脈的法子,哪裏犯得着在自己的親生骨肉上動手。

而這歡宜香害的年氏終生無孕也就罷了,如今竟連累到朕的八弟,那打下來的骨肉可是愛新覺羅家親上加親的骨血,真是痛心疾首、可惡至極!

皇帝追悔莫及,只能轉身傳令命太醫院銷毀歡宜香。一想到這香如此堂而皇之的在翊坤宮內熏蒸,不知有多少妃嫔為之受害。皇帝便不能不在心中咒罵道:真是蠢得不能再蠢的注意!

皇帝禁香,在後宮諸位後妃眼中,卻恰恰是年氏再無出頭之日的佐證。

景仁宮裏,皇後只怕是此時這紫禁城中最得意之人。一次出宮祈福,不用親自出手就折損兩位皇嗣,并将年氏徹底扳倒在地,真可謂是超出預料的收獲。

作者有話要說: 阿凝這一章晚了一會。

這章是過渡,把一些需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雖然八哥沒出來,但是從甄嬛那邊的反應可以比較出八哥的獨一無二哈。

順便讓皇後開始大行離間之道啦。

甄嬛心裏已經把八哥恨上了,但還是存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期待。

而年氏還沒挂,這人阿凝還留着有用呢。

後面的劇情,可能會有些偏離電視劇啦。

感謝地雷君:陌裏熊 腐摸之~~~

下一章更新是 周日晚上或者周一早上哈。

————————小劇場————————

八哥:老四,有觀衆說得交待一下八福和弘旺,爺覺得很有必要。

四哥:誰提的八福?給朕叉出去!

八哥:自欺欺人,八福才是爺明媒正娶的,你這個姘頭不算數。

四哥:朕下旨,取消“福晉”這個職務。

九&十&十四:四哥這黑心的,讓弟弟們沒媳婦,好斷咱們香火!

十三:你們誤會了,四哥一定是覺得只取消“八福晉”這一個職稱,太容易被發現目的。

九&十&十四:不愧是四哥唯一的小棉襖呀,這都懂。

八哥:弟弟們別擔心,想續香火麽?哥哥現在能生哈!

四哥:納尼……都圈了,把朕的兄弟們都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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