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情難抵恨
日近暑夏,因皇太後病體沉疴,皇上也便遲遲沒有提移駕圓明園避暑的意思。內務府也是繃緊着弦,雖年年都備有大喪之物,但看眼下情形,怕是這回是真的要派上用場了。
而胤禩一面在後宮女眷中立住聲威,另一面便是頻頻至壽康宮侍疾。這一段時日下來,太後的精神一日頹過一日,自是大限将至。那些輪番進來侍疾的妃嫔命婦太後瞧着眼亂,便開口降了懿旨,只留皇貴妃與惠妃常伴。
烏雅氏雖是病着,但這心卻并不糊塗。如今中宮皇後大勢不在,這後宮能拿事的自然是皇貴妃,而此時在老太後心中最最要緊的一件便是讓深受帝寵的皇貴妃三五不時的逗留壽康宮,想必她那位多情薄幸的皇帝兒子只怕還能撥冗看看自己這個老太婆。
果然,不出太後所料,不出半月光景,皇上總算是駕臨壽康宮了。
胤禛心裏頗為的哭笑不得,老八如今要做孝子賢媳,他自然沒必要攔着,只是他堂堂九五之尊被皇貴妃的精誠純孝映襯得格外冷情,叫他這最看重教統禮法的雍正皇帝怎好獨善其身。
想着這輩子烏雅氏并未有太出格的行為舉止,眼見着酷暑将至,只怕皇太後老人家是渡不過這回的炎夏了,于是胤禛幹脆心下一寬,也決定陪皇太後走完這最後一程吧。
壽康宮有皇帝看顧,自然是與之前的冷清截然不同,連太醫們心裏都打了些鼓,但幾日下來,皇上對太醫院的診治開方并未有半點關注,一些心思活分的老醫官便懂了皇上不過是坐坐樣子。
私下裏無不暗道還是皇貴妃的臉面大、手段強,這不連之前與太後心結難解的皇上都順了皇貴妃的路數。
這日胤禛陪着胤禩坐了快半個時辰,看着惠妃忙裏忙外給太後端茶喂藥,饒是皇上壓根就是在空熬時辰,也不得不表面上稱贊沈氏兩句。
太後得了這話頭,自然是強打着精神,和顏悅色的和皇上說了一車話,先是誇贊了皇貴妃賢德,總算是能讓她放心。後又拉起沈眉莊的手說。“哀家這些年看下來,惠妃不愛出挑,乃是這紫禁城最持重老實之人。有她在,也可為皇貴妃分憂。”
皇上虎着臉聽着,并不搭太後這茬。倒是胤禩聽了頻頻點頭,說道,“臣妾年輕,皇後娘娘久病閉門,能有眉姐姐在一旁商量着,臣妾也算是有了些主心骨。”
太後聽了阖目點頭,又見胤禩繼續道,“如今眉姐姐移居翊坤宮,不說地方寬敞了,離皇上那兒倒是近了不少,往後皇上走動起來也方便些。”
即便胤禛原沒打算拆了老八的臺,但聽了這句,不得不斜眼夾了這人一下,明白他這不僅僅是在太後跟前做面子,只怕真有幾分要把皇帝推出去的意思,于是佯怒道,“放肆!即便皇後卧病,尚有端貴妃、敬貴妃可參理六宮,怎可出此以下犯上之語。”
沈眉莊一聽,身子一抖,率先伏身告罪。
而胤禩卻是一愣,瞪起一雙圓眼,如林間小鹿一般驚恐的看着皇上,稍許又再扭頭看向了太後,那模樣別提是有多委屈了。
胤禛眼神微眯,心知老八這是在太後跟前做戲,但還沒等他再度開口,卻聽太後喘着虛弱的氣息急急說道:“端貴妃的身子骨哪裏是能操勞的?敬貴妃雖溫馴資深,但畢竟軟懦了些。依哀家看來,諸妃之中,惠妃最可堪協理六宮之任。”
Advertisement
太後瞧出皇帝此時面色不善,便又加了一句道,“後宮諸事繁雜,有個人幫襯着,皇貴妃也好騰出多些精神侍候皇帝,好再為我大清開枝散葉。”
胤禛被太後這句話堵在那裏,不上不下,只得把話咽了,轉眼再瞧了瞧胤禩,這人卻是低頭不語,恍如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皇上心中有譜,在太後跟前不過是裝裝樣子,不管老八這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等回到儲秀宮,看朕不好好收拾了他。
而眼前一幕看在太後眼裏,卻是另一番想法。太後覺着,皇上也并非一味的嬌寵瓜爾佳氏,這不剛剛皇貴妃言語有失便糟了皇帝申饬麽。
太後看了看身旁惠妃,心道:這孩子年輕孝順,在哀家大限之前,怎麽也要把她的恩寵做實了才是。
于是再往後皇上便也坐不住了,終于離了壽康宮。
皇上攜着皇貴妃遠遠走在前面,壓根沒理會跟在後面的惠妃。沈眉莊還是頗有眼力見,今日在壽康宮得了協理六宮的名分,便斷然不敢再到皇上跟前去找晦氣,于是遠遠地瞧着皇上與皇貴妃走了,自己這才悄無聲息的回了翊坤宮。
胤禩擡頭看了看天色,覺得時辰尚早,便說要去禦花園逛逛。
皇上這會可是耐心全無,一手攬在胤禩腰間,手上一拎便挾持着老八回了儲秀宮。
進了內寝殿,皇上一揮手把所有下人攔在門外,重重摔上了屋門。
胤禩聽着那哐當一聲頗為響亮,不由肩頭一抖。
胤禛直勾勾瞧着胤禩,嘴角勾出一笑,“喲,八弟這膽子倒是越來越小了。”
胤禩挪了挪腳,這回見四哥真的怒了,便也沒甩手就走,而是揚了揚頭道,“天子恩威,臣弟自然是怕的。”
“哼!”皇帝幾乎是從鼻子裏擠出了這聲悶哼,上前一步,貼在胤禩跟前道,“朕還是頭一次知道八弟怕朕。”
這天氣已經熱起,胤禩膩味的推了推皇上,扁着嘴道,“臣弟上輩子吃的苦,加上這輩子吃的虧,哪個少了,難道還不懂得長記性麽。”
若是以前,老八若是在皇上跟前擺出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皇上還不得一腳踢殘了他,再讓塊捂不熱的頑石罰跪倒天明。但如今這輩子,偏偏老八身嬌體弱,風吹吹都能壞了,好不容易現在将養得好了幾分,胤禛是真真打不得也罰不得了。
皇上僵直的挺立在屋內,只覺得一口悶氣別再胸口,斷然不能先失了氣勢。而胤禩恰是瞧準了皇上現在不敢動自己,回身做到軟榻上笑道,“四哥以往殺伐決斷好不淩厲,如今倒成了個憐香惜玉的人了。”這話說完,便丢給皇上鄙夷一笑。
胤禩好整以暇的坐定,拿了桌上不知何時的冷茶喝了一口,擡眼見皇上已是吹胡子瞪眼了,便微嘆一聲道,“臣弟這些日子,在太後跟前,哪裏不懂太後意欲推舉惠妃的心思,今日皇上難得來了,太後開了尊口,臣弟自然也只能順水推舟,四哥卻獨獨怪我。”
皇上見胤禩難得說了幾句軟話,雖是抱怨但這說辭倒也合情合理,便又哼了兩聲,也坐了下來,卻依舊責備道,“都說了你不用去,你偏偏喝了蜜似的往壽康宮湊,活該!”
胤禩冷眼一挑,橫了皇帝一下,沉聲道,“這輩子太後哪裏對不住四哥了?皇上真真是新仇舊恨一概不忘的主。”
“矯情!”皇上直言辯駁,“朕這輩子待你如何?你倒是事事處處給朕添晦氣,莫不是藏着什麽奸?”
胤禩被這句話蹿得登時站了起來,帶着幾案之上的茶盞滾了一地,他定定的站在那裏怒視胤禛半刻,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皇上倒不是為這句謾罵氣惱,而是這幾日來憋得火氣上頭,也騰地站了起來,眯着眼上前了兩步,“朕覺得是待你太好,讓你忘了人倫綱常、君臣尊卑。”
“哈……”胤禩聽了怒及反笑,“皇上也敢提人倫綱常?四哥做下的腌臜醜事,只怕上天入地天下無雙,四哥有臉,臣弟卻沒臉去見我愛新覺羅的列祖列宗。”
胤禛暴呵一聲,“住口!”一伸手便掐住了胤禩脖頸。
胤禩這會哪裏扭得過皇帝,雙手一拉皇上小臂,這脖子上登時吃痛,眼看着拉也拉不動,便拳腳并用,卻哪裏傷得了皇上一毛一發。胤禩腦中只覺不妙,頓時憋得只能咳吠不止,手已是脫力的垂下。
方若和蘇培盛幾個,可就在外間候着,自然聽出了屋裏動靜不對。
蘇培盛那畢竟是皇上的奴才,想着以往儲秀宮裏的情形,并不打算進去礙事。而方若卻是頓時心裏一揪,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推了屋門進去。
“皇上,手下留情呀。”方若一見屋內情形,瞬時撲了上去,拉住皇上的手臂,淌着淚跪下哀求道,“皇上快放手呀,皇上,廉主子已經不成了。”
胤禛被方若一聲哭喊驚醒,這才将視線從自己緊攥着的脖子往上移移,見胤禩此刻已是面目漲紅,竟翻起了眼白。胤禛腦中一翁,頓時送了手。
胤禩的身子如秋葉般飄落倒下,被方若接住緊緊抱在懷裏,任這老奴喚了數聲才猛然吸了口氣,睜開了眼。
皇上呆滞在當場,瞧着胤禩被老姑姑抱在懷裏順着胸口,總算是倒上了幾口氣來,那眼睛已經赤紅的泛起水霧。
“朕……”胤禛剛要伸手過去,卻見胤禩周身一抖,一低頭就紮到了方若的懷裏。
皇上不自然的把手收回,只覺得方才氣沖天靈,而現在卻是悔不當初,幸虧有方若闖進,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皇上請回吧。”胤禩喃喃的聲調微弱傳出,随後又咳了好幾聲。
胤禛還想再度上前,但展眼看了看周遭,外間的奴才已是跪了一地,而廊上的侍仆此刻也聽見動靜紛紛跪地。再低頭看了胤禩,只見他一身癱軟倒在哪裏,手顫抖着扶着自己的脖頸。
皇上扶了扶額頭,身子随之晃了兩晃。一個箭步沖到胤禩身側,将他搶回到自己懷裏,只覺得這人此刻身如薄紙,險些就要散架了。
“皇上請回吧。”胤禩的眼角已經挂上了水漬,那雪白的脖頸上一圈的紅腫,觸目驚心。
“朕不想……”胤禛喃喃念道,但卻還是見胤禩拼命的推開自己,趴在地毯上如夢呓般道,“皇上請回吧。”
方若趕緊将胤禩的身子撐起,泣不成聲道,“求皇上開恩,饒過主子吧。”
皇上愣在當場,心道:朕要饒他什麽呀,朕并不想傷他。
蘇培盛這回是看明白了,趕緊上來把皇上攙了起來,小聲在皇上耳邊說,“皇上息怒,皇上不如先回養心殿,廉主子這是吓着了,等養好些了,皇上再過來看看。”
方若聽了也趕緊道,“皇上,主子體弱,可不能再經風波了。”
皇上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好,朕這就回去,你好好養着。”說完,便轉身往門口走,嘴裏還命道,“快宣太醫進來。”
胤禛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只覺得今日實在不祥,不宜再和老八拉扯,免得再做出什麽不可回旋之事。見胤禩真是被傷得不輕,便只能自己先行離開。
皇帝一行離了儲秀宮,碧雲這才進來和方若将主人扶到卧榻上靠着。
劉玉貴在寝殿的門口守着,等着太醫來了好及時通傳。
方若驚魂未定,左右看了看胤禩,低聲道,“主子……可是真傷着了?”
胤禩摸了摸脖頸,此刻還火辣辣的疼。但眼看着劉太醫即将到來,便提聲命道,“叫太醫不要進來,本宮這般狼狽,怎可叫人看了笑話。”
劉雲貴在門口聽了命,便趕緊“嗻”了一聲,退至內院門口等着,心道:今日這內院情形,別說是太醫不方便進來,若是傳揚了出去,別說皇貴妃的臉面,只怕連皇上也挂不住。
胤禩見劉雲貴小跑着去了,這才強撐起身子,揚揚下巴,指了指地上香爐,“快去把它收拾了。”
方若自然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方才太過的出乎意料,但眼下大計為重,便朝碧雲使了使眼色,換碧雲到床頭伺候着主子。方若親手将一爐尚未燃盡的熏香端了出去。
碧雲已是滿眼含淚,用錦帕揉着胤禩脖頸上的紅印,喃喃道,“皇上也太狠了,怎麽下得去手。”
胤禩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心道:安陵容這盤香配得如此有效,不僅令皇帝怒火攻心,就連他自己也險些着了道。
胤禩原是想試試安嫔的手藝,怕她空有名聲卻貨不對盤,到時候再誤了好事。便前日裏又留了安嫔說話,命她調一味可以令人氣火紊亂的香。
安嫔既已為皇貴妃送過一盒香,那這回斷然沒有回絕的道理。這後宮慣常是用安神靜氣的香,哪裏有人用攪擾心氣的配方。安陵容左思右想覺得這大概是皇貴妃欲用在對手身上,令其洋相百出的招數,便這下手時也沒帶留情的。
帶方若将香灰處理妥當,再度回到寝殿,見胤禩已經更衣躺下。
碧雲退了出去,方若這才為主子掖了掖被角,見胤禩悠悠地睜了眼,便為胤禩墊了墊枕頭。最終嘆了口氣說道,“主子這次真是極險,方才奴婢看着皇上眉獰目赤恍如着了魔一般。”
“所以才讓姑姑聽見動靜必要進來救我。”胤禩拍了拍方若的手,以表示一切盡在掌握,要她不必畏懼。
而方若卻是目色沉沉道,“安小主曾說,這香料雖是擾人心智、催化欲念。但奴婢覺得若這人無殺心,又怎會下此重手。”
胤禩握住方若手掌,點了點頭,心道:老四對自己的這份殺心,只怕從未斷過。想着這幾年下來四哥時不時流露出的情深意切,胤禩只覺得諷刺。他嘴角泛出一抹冷笑,自嘲道:“什麽情了愛了的,原本就是假的。”
方若沉思片刻,搖頭道,“皇上既是移情錯愛,又怎會如此憎恨主子?”
胤禩瞥眼瞧了瞧方若,低語道,“我既受了別人的好處,自然也要受了別人的錯處。他們帝王之家,誰能摸得清楚,只怕情愛愈深,這恨也同是深入骨髓。”
胤禩讓方若将自己扶坐起來,鄭重的看着老姑姑道,“這後宮早晚會無我容身之地,姑姑心中可還有顧慮?”
方若聽了,周身一凜,退了一步跪地道,“奴婢一切聽憑主子吩咐。”
胤禩伸手将方若扶了起來,此刻他一臉蒼白,卻反而換上了會心一笑,“如此也好,本就想着與皇上鬧僵了,好解了日夜癡纏。今天這一出,只怕皇上要留在養心殿些許時日了。”
方若聽了點頭,又附到胤禩耳邊道,“孫嬷嬷那邊的消息說,太後娘娘只怕就這幾天了。”
胤禩聽了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仿佛眼前這一切,已如箭搭上了弓弦。時至今日,只得一鼓作氣往下走,再沒有回頭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四哥呀……
唉,意志力不堅定!
內心深處還對八哥存着這麽深的恨!
哼!
如何能把八哥交給你???
下面三章,八哥就要運作了!!!
這兩人,必須是要分離開一陣,才會念及對方的好處。
咳咳,真的麽????
感覺故事在往一條奇怪的道路上挺進……
阿凝覺得心情好微妙……hold住!堅持填完!!!
感謝地雷君:紫夢然,親親~~~~
————————小劇場分割線————————
八哥:吓cry,行四的要掐死爺呀!嘤嘤嘤!
四哥:老八是找死,沒事點啥尋死香呀!!!
八哥:爺只是想和你吵架而已……
四哥:……
八哥:四哥果然是喜怒無常,神經病,大變态!
四哥:……
八哥:爺要跑,也要離婚!!!
四哥:老八……
八哥:別廢話……家暴!離婚!
九哥亂入:八哥,家暴離婚的話,可以吞了四哥財産!
八哥拎住老九的脖領子:你小子死哪去了?????????
九哥: 和老四相親相愛時想不起弟弟,這會倒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