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帝心歸處

皇上身陷景仁宮大動肝火之時,養心殿內倒是一派安然自得。

胤禩遠沒有四哥那般苦夏,此時冰扇輕搖,品了一巡鮮涼果汁,正窩在榻上舒舒服服的整理着奏章。

轉眼一個時辰過去,胤禩這才擡眼看了看西洋鐘,心中微微納罕,怎的四哥一頭紮進中宮便真不回來了?

胤禩起身在明窗前站了片刻,心裏合計道:老四該不會是要磨蹭到宮門下鑰的時辰吧,哼,爺該走就走,才不會中他這圈套。

正這麽想着,便見養心殿正門外忽地魚貫進來數人,為首的竟是菀妃甄嬛。

蘇培盛本是在外院納涼歇着,見徒弟小廈子忽地快步進來,不由皺了皺眉,剛想喝住他的身形,便瞧見菀妃娘娘帶着景仁宮的剪秋姑姑一行五六人,大喇喇從宮門進來。

蘇培盛有些心驚,皇上不在養心殿內,菀妃位居高位,這還有景仁宮的撐腰,他一介奴才只需稍微掂量一下,便知來者不善。

但一想到屋裏尚有那位爺坐鎮,蘇培盛心頭忽地又勉強安妥了幾分,然後趕緊搭上笑臉迎了上去。

“呦,菀妃娘娘吉祥。這大日頭低下的,娘娘有什麽吩咐差人來說一聲就成了,哪還用您親自跑一趟。”還不等蘇培盛說完,便見甄嬛已經悠悠開口。

“蘇公公受累了,皇上皇後派本宮過來,接六阿哥到景仁宮去。”甄嬛早就等在碎玉軒多時,見剪秋姑姑進來,便知皇上定然是雷霆震怒,他們只需趁熱打鐵,坐實了“滴血驗親”之事,免得皇上消了氣後功虧一篑。

蘇培盛見菀妃一衆的氣勢,心知情況不妙。但六阿哥乃是皇上和王爺的心頭肉、掌上寶,哪裏就能如此容易的交給旁人。

甄嬛見蘇公公面露難色,燦然一笑道,“本宮奉皇後懿旨協理六宮,替皇後娘娘跑這一趟,蘇公公可別讓本宮白費心力。”

蘇培盛見菀妃言語中不僅祭出皇後,還隐含着帶出皇上意思,于是心下升起幾分惶恐。

帝後欲見皇阿哥,自然是人倫常情,但饒着傻子也能瞧出菀妃一行來勢洶洶,六阿哥若是過去,恐怕是兇多吉少呀。

甄嬛見蘇公公些微有幾分躊躇,便擡腳就往正殿走去。

“哎喲喂!”蘇培盛低聲一念,趕緊上前幾步,卻也不敢使大勁的攔着,只能恭謹勸慰道,“娘娘,王爺這會正在西暖閣吶,只怕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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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嘎然停住腳步,往西暖閣的窗邊望了一眼,她雖深居後宮,但前朝裏廉親王死而複生的消息早已是沸沸騰騰,她又怎麽可能沒有耳聞。

但際遇千載難逢,甄嬛駐足片刻,便笑道,“這會六阿哥想是剛剛歇完午,本宮到寝殿去瞧皇阿哥,自不會擾到西暖閣的王爺。”甄嬛見蘇培盛作勢要繼續勸阻,便驟然繃住臉,提高了兩分聲調道,“蘇公公,皇上和皇後正等着六阿哥過去,怎麽,公公這是不讓本宮奉命行事了?”

蘇培盛幹笑兩聲,忙不疊道,“豈敢,豈敢,奴才這不是正要給娘娘領路麽。”

養心殿正殿自然不容閑雜人等聒噪,蘇培盛一轉身,并未引着菀妃從正殿內過,而是繞到院東側從小門進了後院,剛行至後寝殿東耳房六阿哥歇息處,便見司寝的王太平迎了出來。

“給菀妃娘娘請安。”王公公一向伺候在皇帝寝宮,這幾年裏這群嫔妃可倒是極難與他打上個照面。

甄嬛微微一怔,旋即笑問道,“王公公好,六阿哥這會可是醒了?”

蘇培盛杵在心中已是含笑,王太平此刻出現在這東耳房,只怕是方才前面那一陣騷動,已是驚動了那位爺了。

王公公略微一驚,反答道,“唉喲,娘娘這是來瞧六阿哥的呀?啧,真不巧了,皇上前些日子剛說六阿哥早慧,平時歇了午就讓到禦前說話。今皇上移駕景仁宮,六阿哥不知,剛照例去了西暖閣,這會應該正陪着王爺說話呢。”

甄嬛心裏冷哼一下,如今六阿哥才幾歲,哪就能在禦前讨巧賣乖了,這分明是搪塞之詞,于是柳眉一厲道,“堂堂皇子阿哥,哪有陪王爺說話的道理。王公公糊塗,蘇公公也糊塗不成?”

蘇培盛見菀妃一記眼刀射了過來,心裏憋屈,但更多的是為這位主子擔起憂來,于是好言說道,“菀妃娘娘有所不知,往日裏皇上常說六阿哥既是皇上的阿哥也是王爺的阿哥,在王爺跟前,六阿哥只需行晚輩之禮,不可有君臣之別。”

這話若非皇上金口玉言,憑蘇培盛一介奴才哪裏敢編這種口實,于是甄嬛略微退了半步,側眼看了看剪秋姑姑。

剪秋乃是皇後娘家帶出來的婢女,從王府到紫禁城一路侍奉,後宮裏的場面哪個是她沒見過的。但甄嬛一眼看過去卻是有些心驚,沒成想就連這位年資頗深的老姑姑也是一臉的詫異惶恐。

說話間,一位宮婢進了院子,瞧見這一行幾人正站在後院裏,伏身朝菀妃行了一禮,緩聲道,“菀妃娘娘吉祥。”

這婢女衣着簡素,一看便是那持扇端茶的差使,但西暖閣內即便是一個雜役灑掃的奴才也是百裏挑一。因而這方才還在為廉親王搖着宮扇的侍女倒是淡然自若,這請安雖然是對着菀妃而來,但眼睛一轉給蘇公公遞了個眼色,這才又朝甄嬛伏了一伏,說道,“王爺命奴婢來回小主,六阿哥今個就和王爺一同出宮,到王府上小住幾日。”

甄嬛登時咬緊了一口銀牙,憤憤道,“胡鬧!”但這突變來得始料未及,饒是甄嬛再如何的靈慧,登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于是下意識的轉身,踩着花盆鞋就要追去宮院門口。

養心殿前院後院并不寬闊,想必那人定還沒有走遠。甄嬛這一扭身險些摔倒,扶着剪秋作勢要追。

那宮婢則不慌不忙行至菀妃跟前,又是屈身一禮,嘴上說道,“回禀娘娘,王爺身為外男不敢唐突貴主。”

“放肆。”甄嬛一揮手大有要打在宮婢臉上的架勢,但她心裏也多少忌憚這丫頭乃是皇上禦前的人,便悻悻的攥了攥拳頭,将手臂收了。急怒道,“皇上與王爺兄弟情深,但也沒有将皇阿哥帶出宮的道理。”

甄嬛一別頭,朝立在一旁佯裝無事的蘇培盛道,“蘇公公,還不叫你的人趕緊追過去,把六阿哥攔住。”

蘇培盛也不答,抻着哦了一聲,就聽見那本不起眼的宮婢諾諾道,“娘娘,王爺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甄嬛再也按捺不住,脫口便是一句,“豈有此理!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那宮婢此時臉上也有些木然,畢竟這些話都是方才廉親王臨時教的,面對着盛怒之下的妃子,這小姑娘咬了咬牙,一口氣繼續說道,“王爺說娘娘定然不信,不如請娘娘去景仁宮問問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剪秋在側面輕扽了扽甄嬛衣襟,她畢竟跟在皇後身側,對廉親王的身份來歷自然比菀妃清楚。既然這人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抱走六阿哥,若非胸有成竹,那就是自取滅亡。

甄嬛略作沉思,而蘇培盛看場面到了這個地步自然不能等她再度發作,于是抖了抖手讓周遭侍從撤下,然後對着菀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奴才該死,讓娘娘白跑了一趟,不如奴才跟娘娘到景仁宮負荊請罪,求皇上責罰。”

甄嬛此刻已經緩過來幾分,勉強應付道,“蘇公公盡職盡責,皇上皇後不過是思子情切,既然今個見不着了,那就改日再見不遲。”

說完,甄嬛朝剪秋使了個眼色,兩人帶着幾個侍從再度魚貫而出。剛進了宮道,往內右門一看,正有一行人穿門而去。那石青色親王補服的背影挺拔消瘦,正昂首闊步朝出宮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行人沒了影,甄嬛才頗有些洩氣的嘆息一聲,自知這一回只怕是功虧一篑了。

剪秋見大事未成,自然無心再開解菀妃,而是急急勸小主回景仁宮複命。

然而方才一直被剪秋留在養心殿門外的槿汐卻有幾分異樣神色,見剪秋終于讓開了菀妃身側的位置,便順勢扶了過去。

槿汐附在甄嬛耳畔低聲道,“娘娘可是見到了廉王?”

甄嬛略有些不解,只是搖了搖頭。

槿汐沉聲不語,似有難言之隐。

主仆往前走了少許幾步,甄嬛察覺出異樣,輕聲問了一句,“怎麽?姑姑是看見什麽了?”

槿汐用眼睛瞥了瞥剪秋,衡量再三還是決定說出,否則一會到景仁宮內只怕主子不明就裏,更要被推出當盾。于是又沉了沉聲說道,“奴婢不敢擡頭看王爺,但卻看清了王爺身邊抱着小阿哥的乃是芳若姑姑。”

甄嬛聽了猶如晴天霹靂,驟然停了步,那瞪得渾圓的美目中即有驚駭更多的卻是憤然。她自诩頗通詩文,也曾奢望過與皇上琴瑟和鳴、西窗晚讀,而事到如今卻是癡情錯付、芳心孤寂。但比起紅袖添香的兒女柔情,皇上卻給了另一個女子更多更重的禮遇。

甄嬛幾乎不能想象,那個一貫最重道統禮法的九五至尊,竟能做出如此荒唐之舉。

瓜爾佳似卿,究竟是何德何能?何方神聖?竟能頂了愛新覺羅的姓氏。于朝堂危坐,受公卿王侯叩拜。共事于禦前,與皇上指點天下江山。

甄嬛喃喃的問了數句,“可當真?”那豆大的淚珠,瞬時劃過白皙的臉頰,将臉上那精心塗抹的脂粉刷出一道難以磨滅的淚痕。

甄嬛一路如行屍走肉一般,踱到景仁宮前,卻立在宮門外,仰頭看着滿蒙漢書寫的牌匾,紋絲不動。

“娘娘,天色不早了,咱們趕緊進去複命吧。”剪秋這一路冥思苦想要如何說辭,方可在此情形下助皇後一臂之力,因而便也沒留意方才槿汐與菀妃之間那短暫的耳語。

而甄嬛聽見剪秋的聲音,卻倏地大笑起來,那聲音癫狂不止,驚得身側兩位資深的姑姑頓時無所适從。

“娘娘,您這是怎麽了?”槿汐趕緊上前給甄嬛順着背,卻見菀妃越笑越狂,最後竟憋得說不出話來,臉上一陣漲紅。

甄嬛鬧騰了片刻,擡手就揪起剪秋的領口,嘴上高聲道,“還複什麽命,皇後又能如何?”

剪秋一時扯不開甄嬛的手,看到已經有皇上近侍出來探看,心下暗叫不好。

而甄嬛恍若未覺,依舊嗤笑道,“皇後算什麽……我又算什麽……”

“我又算什麽……皇上……”最後這聲嘶喊,喚出來的不是皇上,而是兩個近侍。

槿汐用身體護着主子也是無用,那兩個侍衛一左一右便把甄嬛架了起來,就往外面拖去。

“皇上!讓我見一眼皇上……”甄嬛這才恍然醒悟了幾分,雙手拼命的往景仁宮的方向伸着,一聲高過一聲的吼道,“皇上……四郎……”

最終依舊是喚不出那個巍峨身影,甄嬛的喊聲漸漸專為啜泣,泣不成聲,只隐約聽到似是在說,“菀菀這一生……終究是錯付了。”

靜谧的宮道內,即便是這夏末的傍晚,都難免掀起陣陣陰寒涼意。

剪秋目睹着菀妃被一路拖行而去,看了看那方向,應該是送回碎玉軒了。剪秋哼哼冷笑了兩聲,千言萬語也道不清此刻心中的悲喜。當她緩緩進了景仁宮,答應瓜爾佳氏和宮婢宛若早就沒了身影。而中宮皇後頹然跪坐在皇上跟前,那臉上的妝容已經洗掉大半。

剪秋見主子如此,立刻一振,疾步趕上來,噗通一聲狠狠跪在地上,口中說道,“回禀皇上,他……那人……把六阿哥帶走了。”

皇上微微眯了眼,沉聲道,“皇後,你可知那人是誰。”

皇後擡了擡眼睛,幾近無聲,張了張嘴,卻最終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剪秋焦急,爬到皇後跟前,哭訴道,“皇上,娘娘不知情呀。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處心積慮,皇後娘娘只是聽信了奴婢的讒言。”

皇上敲了敲扳指,離開有近侍進來。

“拿下,杖斃。”皇上指了指剪秋,侍衛便毫不客氣的将人拖了下去。

景仁宮內瞬時又歸于寧靜,皇上起身撣了撣衣襟,走到皇後跟前俯身看着她問道,“你可還記得年氏的下場?”

烏喇那拉氏身子驟然一抖,但很快又平複了下來,眼眸中反倒釋然了幾分,她昂首看向皇上,點了點頭道,“臣妾記得,年氏以死保全了貴妃尊榮。”

大限将至,烏喇那拉氏的肩頭終于抑制不住的顫了顫,她低下頭,瞬時碩大的淚滴染濕了前襟。似是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淚水,中宮皇後才再度擡頭看向皇上,嘴唇顫顫巍巍道,“皇上是想臣妾以死保全中宮威儀?”

此時天色黯然,景仁宮沒有一個奴才敢進來掌起宮燈,皇後匐在暗處,只餘皇上立在透窗而入的夕陽之下。

胤禛看了看窗外餘晖,臉上的光影明暗分明,投射在皇後的眼目中,烙下最深的印跡。

皇上最終又看了一眼皇後,微微俯了俯身,用近乎念着咒語的低語念道,“錯了,你即便是死,也不配享有中宮尊儀。”

皇上說完拂袖而去,獨留下身後的景仁宮陷沒于一室的黑暗。

養心殿內已是燈火通明,皇上回到西暖閣,瞧見幾案上錯落的奏折和一旁只還剩了半杯的梅子汁。胤禛微微讪笑,想必老八是走得倉促。

皇上站在軟榻旁,也不坐下,只對着一桌子廉親王留下的痕跡發笑。

蘇培盛在旁邊瞧着,輕聲勸了句,“皇上,今兒早些歇着吧。興許明天一早王爺就進宮了。”

胤禛這才坐下,擡眼看了看蘇培盛,搖頭道,“他不會來。”

蘇培盛見狀,極想說讓皇上給王爺捎個信,但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又咽下去了。

皇上心裏想得清楚,景仁宮內那些污言穢語說得繪聲繪色,乍聽之下不堪入耳,皇上自然是要惱羞成怒了。但若說老八有心謀害親夫、撺掇儲位倒是極有可能,而這穢亂內帷的勾當還真真是胤禩幹不出來的。別說是老八,就算是皇上那不成器的胞弟允禵,只怕在上輩子如父如兄的八哥跟前也不敢生出這等龌龊心思來。

更何況皇後那一句“滴血驗親”的意思昭然若揭,六阿哥就算送到景仁宮,皇上也是舍不得紮破他一丁點的皮肉。

只是沒成想,胤禩難得護犢心切,竟把弘昊給抱走了。

皇上獨坐在空空的西暖閣內,反倒心中泛起一絲甜意。骨肉情深,血脈相連,胤禩的心軟如朕所料。

胤禛瞥眼見蘇培盛還立在一旁站着,于是緩緩道,“弘昊不在,倒是冷清了。”

蘇培盛多年伴駕,皇上的面色盡在他眼中,于是自熱而然的堆笑道,“皇上,奴才倒覺得不冷清。王爺疼六阿哥,即便人不在這,這份心思也是熱乎的不是?”

胤禛聞言朗聲大小,須臾才起身往外面走了一段,站在正殿的廊外,望了望墨藍的蒼穹。

這偌大的紫禁城內,六宮粉黛,再無生氣。而在這紅牆碧瓦之外,才是那帝心歸處。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憋了好長時間,讓大家久等了。

阿凝這個月來是天天加班,加班加到飛起……累cry~~~

幸好,即将完結啦!

下一章正文大結局

嬛嬛的下場,就是失心瘋了。

其實阿凝不喜歡後宮妃子什麽的,感覺太泯滅人性了,姑娘們都有可憐之處。

所以讓嬛嬛發現自己這輩子大大的癡心錯付,也算是全了她的一往情深吧。

感謝大家的支持哈,阿凝覺得能寫到今天真的是我的奇跡啦!!!

————————國際慣例小劇場————————

九哥:眼看着八哥就要和四哥好了,心裏覺得怪怪的。

十四:九哥,你說我們大結局有希望露個臉麽?

九哥:你名字露臉還不夠麽?

十四:總覺得今天這種名字露臉不太美好。

八哥:爺想弟弟們了(斜眼看老四)

四哥:朕沒看見,朕沒看見,朕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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