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滴血驗親

養心殿外,烈日正酣。

西暖閣內,一甕碎冰擺在當中,旁邊有兩個宮婢緩緩搖着宮扇。

皇上與親王對坐于軟榻之上,分別看着奏疏。半晌垂目不語,時而才有議論,言談舉止之間皆是軍國要事。

胤禛把眼前奏折合了,瞧見胤禩正按着鼻尖,乏累之情溢于言表,于是柔聲問道,“累了?不如到後面去歇會。”

胤禩擡目就瞪了皇帝一眼,心道爺可是好不容易從後寝回歸前朝,這輩子是斷然不會再進皇上寝殿了。

胤禛哪裏瞧不出胤禩眼神裏的警惕之意,暗自微微搖頭,喃喃自語道:“朕一番善意,八弟卻總不吝以最壞的心思來猜度朕心。”

皇上這話說得輕聲,但胤禩卻是逐字聽進了耳內,見胤禛此時此刻一臉的挫敗,心裏也盤算起這回是不是錯怪了四哥。

自打皇帝挪轉乾坤,将胤禩搖身一變,永脫後宮嫔妃之名。這幾日來,雖是勞苦繁多,但胤禩卻難得覺得心中暢快。

若不是顧忌着宮門下鑰的時辰,胤禩指不定要天天賴在養心殿多久。

這邊一會是東北的滿軍調配,一會是西北的城防複建,還有粵海關的稅收買賣。也不知是不是皇帝故意用這些沒完沒了的國情大事勾着老八,亦或是雍正這輩子真的移情轉型,打算放手釋權。反正這一屋子的奏疏陳條,任由廉親王随意覽讀批注。

胤禩一時間只覺得這夏日長晝遠遠不夠用的,這一世裏,沒了兄弟間數年的離心離德,倒是讓胤禩更能将心力投入務些實績。

當然唯有皇帝禦案上那一疊蠟封的密匣,是胤禩至今無法觸碰的。胤禩心裏對皇上那點心思明鏡似的,如今不比往昔,不用想也知道裏面盡是記錄着廉親王府內每日的行為坐卧。

宮中數年,胤禩多少也算摸透了四哥的心思,若說皇帝多疑,不如說此人乃是盯梢盯上了瘾。若是自己開口不讓他盯着,指不定四哥心中能演繹出多少花樣。反倒不如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讓皇帝瞧着,反正如今自己府上一沒有王公登門,二沒有門客幕僚,就連後院裏連個女人也沒有值得惦記的。如此空空如也,皇帝樂意看自己吃喝拉撒,就讓他如意好了。

胤禩就這麽一絲的晃神間,一個沒瞧見便讓皇上鑽了空子。

胤禛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繞過幾案,坐到胤禩這邊,把屋內侍女視若無物。

“四哥,這是作甚?”胤禩倏地激靈一下,卻已然是失了先機,被皇上從背後一環,周身便納入皇帝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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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怕八弟累着,既然八弟不願退居寝殿,那咱倆就在這歇午吧。”說完,皇上騰出一只手往那兩個宮婢方向一揮,皇帝跟前伺候的奴才那是何等訓練有素,趕緊放下扇子,魚貫退了出去,瞬時把西暖閣的屋門掩得緊緊。

“四哥快放手。”胤禩見四下已是無人,心知不妙,咒罵道,“堂堂九五之尊,白晝宣淫,成何體統。”

胤禛聽了卻反釋一笑,嘿嘿兩聲道,“八弟此言差矣,你與朕手足情深,年輕那會也沒少抵足同眠,怎的八弟卻偏偏想到了‘淫’字上頭?”

胤禩掙脫不開皇帝禁锢,只能側目繼續瞪他。

“八弟原也這麽思念朕呢。”皇上被胤禩這一雙明眸瞪得心猿意馬,本只想戲弄一番,不成想此刻竟有一股湍流湧入丹田。

皇帝近年裏便只有胤禩一人可與之親昵,如今這人卻已遠隔宮牆,自然是日思夜盼,孤單長夜、難免寂寥。

胤禛一時興起,情難自禁,便狠狠地咬住胤禩那近在咫尺的唇畔,吸吮舔舐足足享用了半刻,才意猶未盡般松了開來,憤憤道,“若早料到相思如此難耐,朕寧願把八弟圈在蓬萊洲上,與朕長相厮守,也好過如今這般的疏離。”

胤禩手撫上腫起的嘴唇,只覺唇瓣上隐隐作痛,意有不甘道,“皇上,君無戲言。”

“哼。”也不知皇上是真怒還是佯裝,臂上一緊,把胤禩拉得更近。苦夏多汗,而此時此刻八弟衣袍中隐隐蒸出的體香,卻幾乎要讓胤禛欲令智昏。

皇上以臉頰蹭上胤禩鬓角,啞聲道,“不如你每月休沐,都來朕這住一晚可好。”

胤禩聞言周身一緊,皇上這沙啞沉聲,和自其四肢百骸透出的熱浪,胤禩再熟悉不過。于是奮力一推,終将皇帝推開半尺,正色喚了一聲,“皇上,請自重。”

胤禛見狀只覺滿腹的熱情悵然若失,就這麽冷冷靠在旁邊坐了片刻,才長嘆一聲,起身又坐回本來的位置。

胤禩也是做了一輩子的皇子王爺,雖後院空虛、子嗣單薄,但也知道身為皇帝君王的難耐。

胤禩沉吟半晌,才開口道,“四哥該去後宮看看了。”心說,皇上這一身邪火再不發洩,早晚還是要爺照單全收。

皇上被他這話激得一愣,旋即眯起眼道,“後宮那群庸脂俗粉,朕從不放在心上。”

胤禩聽在耳中,卻不願直視,繼續往岔路上說道,“若如此,不如着內務府小選一番,為皇上充盈後宮。”

哐當一聲,皇上脫手便擲過來一個折子,正好打在胤禩肩頭。

胤禩吃痛的按住肩膀舉目一瞧,皇上可不是正如負氣稚童一般,氣鼓鼓的瞪向自己。

這場面,胤禩頗有些哭笑不得。他自然無心為皇帝酌選妃嫔,無非是想借此斷了皇帝念想。但一瞧見四哥此刻流露出的委屈神情,心中卻不覺泛起一絲暖意。

胤禩略顯尴尬的偏了偏頭,不知該如何收場。此時卻聽見養心殿外院,響起一陣嘈雜腳步。

蘇培盛急匆匆進了正堂,見西暖閣大門緊閉,也不敢豁然闖進。只垂立于門口,輕聲喚了一聲,“皇上。”

胤禩如臨大赦,這才偷眼看了下四哥。胤禛方才摔出奏折,眼看着老八吃痛的揉着肩頭,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正好聽見這麽一聲,皇帝正襟威怒道,“何事喧嘩?”

蘇培盛這才推開了門,側身進來,見屋內兩位爺倒是衣冠整齊,并不想他所料想那般。于是堆着笑上前回禀道,“皇上,皇後娘娘在養心殿外求見吶。”

皇上聞言一怔,雖近半年以來皇帝不入後宮,但中宮皇後也從未前來請見。因而皇上與後宮各安其職,兩不相擾。但如今中宮皇後登門求見,皇上也是頗為意外。

胤禛斜目看了看胤禩,想起方才這人還絞盡心思的往皇帝後宮裏塞人,便覺氣不打一處來。但畢竟老八端坐于此,若是讓皇後此刻進來,豈不是廉親王的身份即要曝露。

于是皇帝輕咳一聲,命道,“讓皇後回景仁宮稍候,朕午後便過去瞧她。”

這話說的暧昧不清,連蘇培盛都不得不端詳起皇帝臉色,生怕自己會錯了意。這會才後知後覺到這西暖閣內皇帝與親王之間的氣氛似有幾分說不清道明的古怪。

蘇培盛令了皇命,下去将皇後勸了回去。

而此刻西暖閣內,胤禩款款起身道,“四哥既然要去看望四嫂,那臣弟這就先行告退了。”胤禩心中頗有些預遠離是非之地的意思。

但皇上大手一擺,甕聲甕氣道,“你留下,好好想想朕的心意。”說完便轉身離開,更衣去了。

皇上沒頭沒腦地把廉親王留在西暖閣內,自己晃晃悠悠一路去了景仁宮。

胤禩見皇帝身影出了宮院,這才慢悠悠的再度坐下。叫了宮婢進來,繼續搖起冰扇,再度看起折子來,哪裏有要反省的意思。反倒是瓜果涼茶,一應伺候俱全,替皇帝看起折子來。

而皇上到了景仁宮,見皇後臉上沒有一絲的受寵若驚,反倒是一副大義凜然之态。胤禛心裏已經猜到,烏喇那拉氏這是坐不住了。

皇上覺得,皇後興許要祭出中宮威儀,勸皇上寵幸後宮,亦或是直接給皇上塞幾個滿蒙貴女也未可知。

然而皇後待皇上禦座坐定,剛喝了兩口茶,便行至皇帝身前,大禮跪拜。

胤禛俯身問道,“皇後何故行此大禮?”

烏喇那拉氏一臉愁苦,伏身告罪道,“臣妾有罪,舔為六宮之首,不料內宮之中妖孽橫行,穢亂不堪,求皇上治罪。”

胤禛一聽,便知皇後這是要對胤禩離宮産女一事大放厥詞,正意欲起身拂袖而去,便見皇後面色一凜,高聲道,“來人,把證人帶上來。”

皇上微微皺眉,展眼往大殿門口一看,須臾間上來兩個熟面孔。

“嫔妾,答應瓜爾佳文鳶,參見皇上。”

“奴婢,寶華殿侍女宛若,參見皇上。”

皇上聽了這二人自報家門,才想起她倆是誰。如今瞧着那答應一身青藍簡衫,蒼白面色,哪裏還有當年祺貴人那般的顧盼生姿。

胤禛心裏啞然,這兩人早就廢往寶華殿多日,如入冷宮。和老八離宮逃亡一事,又能扯上何種幹系?

皇上往禦座上靠了靠,也不發聲,更不理會那跪在遠處的二人。一雙鷹目,直勾勾看向跪在近前的烏喇那拉氏。

皇後回頭看了看瓜爾佳氏二人,少頃驟覺額頭一陣發緊,擡頭一看,正是皇上威怒沉色的看着自己。

皇後知道,此事乃是奮力一搏,此身成敗皆系于這一回合。于是頂着皇帝凜然的審視目光冷靜開口道,“請皇上聽一聽這二人所言。”

說完,皇後向身後宛若點了下頭。

宛若得令,膝行兩步上前,重重拜了一拜,朝皇帝訴道,“皇上,奴婢冤枉。”

胤禛只記得這宮婢乃是當初粘杆處指派到老八近前的,後來有僭越之舉便被貶黜了。

果然,宛若雖已為粗使宮婢,但畢竟是禦前鍛煉過的老辣探子,見皇帝一時思索,便随即言道,“回禀皇上,奴婢當日僭越,實乃是皇貴妃處心積慮構陷。”

話未說完,皇上呵斥道,“放肆!”

粘杆處出身的探子,自然心性高些。宛若本就不甘于一生在寶華殿內做那粗鄙雜使,因而當皇後的人找上她那刻,便知這一回乃是翻身的唯一時機。即便敗北,也不過是慎刑司內喪命,權益得失,宛若終于選擇铤而走險,賭這一回。

因而此刻宛若腦中早有完備腹稿,故作咬牙橫心狀,回禀道,“奴婢罪該萬死,當日忌憚皇貴妃淫威,不敢向皇上及皇後告發此事。”

皇後見她話至此處,接聲道,“還不快将實情招來。”

宛若自打投了皇後,已将當年廉主子行事詳盡琢磨了數日,她畢竟是訓練有素,自然是尋了不少疑點。

于是她提聲敘述道,“皇上可還記得,廉主子當年有抄經焚經之舉。”當日經卷早已付之一炬,宛若心知并無真憑實據。而她要的就是這無所對證,因為難以考證,也便無法抵賴。這件事無需坐實,只是引子,一步一步将皇上疑心烘托而出。只要皇上疑了心,那即便是死無對證的事,廉皇貴妃也是難辨清白。

皇上自然記得,但此刻卻無表露出任何神情。

只見宛若繼續言道,“那段時日十四貝子住在凝晖堂內,與廉主子以經卷為媒,傳情達意,暗通款曲。雨花閣內,只有奴婢三人伺候主子,盡知其情。”

胤禛驟然眯起了雙目,緩緩起身,走到這宮婢跟前,沉默良久,忽地一擡腳将其踹翻在地,怒不可遏道,“一派胡言。”

皇上心裏有數,那段時日,無論是雨花閣還是凝晖堂,乃至于壽康宮,皇帝的探子比比皆是,哪裏容得了胤禩與旁人私通。更別說,以胤禩脾氣心性,怎可能與兄弟行這茍且之事。

宛若被狠狠掀倒,心中一瞬泛起無限恐懼,但很快她定了定心神,餘光中看了看中宮皇後,知道是時候祭出最緊要的那句話。

于是宛若爬起,匍匐于地上,哭訴道,“皇上,此事千真萬确。那日夏夜,雨花閣清寂無人。方若與碧雲都被遣在門口。奴婢确實聽到……聽到……”

胤禛虎目圓睜,倏地問道,“聽到什麽?”

皇後此刻跪在皇帝身後,幾不可見的勾了勾嘴角。皇上已然是入了戲,可見愛之愈深,恨之愈甚。

宛若眼裏有幾分不解,那句話乃是皇後親口教她的,但此情此景哪裏容得她多想,只得信誓旦旦道,“奴婢聽到,那男子喚了好幾句‘八哥’。”

宛若見皇上眼目驟然升起繁雜流轉,明白這一句說中了。她雖不甚懂皇後教她這句意欲為何,但如今她與皇後休戚以共,自然只能以中宮娘娘之命馬首是瞻。

而胤禛聽到這裏,心下大駭。他知道即便是胤禩的心腹之人方若,在離宮之前也是不明其真身。後宮之內,斷然是無人知曉此事。而這侍女能說出此言,若非知其內情,否則哪裏就能編出這等謊話。除非……皇上心尖頓如錐痛。除非乃是她親耳聽聞!

當初十四入宮,皇上明察暗訪,見兩人相見如不識,看起來是無一丁點的纰漏。

但事後允禵聲東擊西,助胤禩離宮而逃,又是鐵一般的事實。

皇上心中最不願觸及的一處傷痕,被如此猝不及防的撕開,鮮血淋漓。就算皇帝如何的否認粉飾,也掩蓋不了此二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的現實。

皇上忽地陷入靜默,而宛若趁熱打鐵道,“那男子聲音奴婢并不敢斷定是誰,只是那會後宮之內除了十四貝子再無外男。而奴婢于寝殿內侍候皇上與主子多時,主子一喘一息,皆熟爛于心,那動靜分明就是……”

“夠了。”皇上沉聲吼了一句,屋內頓時靜谧,宛如掉針可聞。

皇上收了收目光,轉頭又移到一旁瓜爾佳文鳶的身上,緩緩問道,“你有什麽要說的?”

文鳶畢竟是妃嫔小主,方才頭一回聽了如此駭人聽聞之事,臉上已是一派憤然。沒想到皇上此時竟想起了自己,登時眼圈一紅,撲在地上,深情叫了一聲,“皇上。”

瓜爾佳氏自幼美貌嬌養,打一入宮又得了帝寵。這一年多冷宮一般的生涯,處處癡情,處處嫉恨,因而此時此景,倒真是情真意切。

瓜爾佳氏泣不成聲,嗚嗚咽咽道,“嫔妾久居寶華殿,受盡冷眼。日久天長,想必皇上已經把嫔妾給忘了。”

胤禛心裏忽地泛起一陣膩歪,極為後悔方才一問,卻聽見文鳶繼續哭道,“想必皇貴妃也早已把嫔妾忘了,才會在寶華殿內密謀。”

皇上深嘆一息,話已至此自然是不免一問,“密謀何事。”

文鳶展了展眼上的淚,這才鎮定兩分道,“嫔妾離着遠,聽得并不真切。只記得當日方若姑姑似是傳話,說那位爺求主子帶上六阿哥。”

瓜爾佳氏不敢擡眼看皇上面色,只垂着頭說,“嫔妾當時只是期盼廉姐姐念及同宗之誼,寬恕嫔妾年幼無知時的罪過。不成想僥幸聽到這麽一句,若不是事後聯系起皇貴妃離宮一事,嫔妾真真難解其中深意。”

這二人言辭告一段落,皇上已是出離憤怒,回身緩緩坐回禦座。

皇後這才繼續添加道,“皇上,廉皇貴妃雨花閣成孕,六阿哥無端早産,這皇嗣血脈豈容玷污?臣妾已經做主,派人去抱六阿哥過來。”

胤禛冷眼看了看皇後,沉聲問道,“抱六阿哥過來作甚?”

皇後見皇上此時倍受打擊之下,神色已顯頹唐,心中暗喜,一字一頓道,“滴血驗親。”

如今無論是廉皇貴妃還是廉親王,這人都已身居宮外,皇後自然是鞭長莫及。但六阿哥弘昊,養在皇帝膝下,年歲日漲,已是宗室王親心知肚明的儲位人選。

只需滴血驗親,不論是親非親,都必然斷送了六阿哥一世的名譽。即便皇帝日後悔之疼之,已是為時晚矣。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其實寫得更長~~~~~

但是已經五千多字了,所以後面留待下章。

四哥,當機立斷的時機到了。

向八哥展現你的真心吧……

話說,最近阿凝忽然好多加班的工作。

幸好這文眼看着就要完結了。

努努力,再咬咬牙,一定盡快完結!!!

多謝親們的不離不棄!!!

————————小劇場————————

十四:OMG,這出戲終于還是來了。

九哥:滴血驗親倒地是什麽鬼。四哥親弟弟的種,能驗得清楚麽?

十四:九哥,請不要強調誰的種這個問題!

八哥:滾!(ノ`Д)ノ

四哥:朕的腦補停不下來!!!

十三:要不讓弟弟把四哥打昏?不然四哥有燒腦而亡的危險!

八哥:住手,讓他燒!!!燒不死他!!!!

弘昊:爹爹們,伯父們,就木有人疼疼孩兒麽!淚目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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