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文放車剛駛離謝汀家別墅區沒多久, 電話就追了過來。

他低頭看見謝汀的名字, 微微揚眉。

看來又吵起來了。

他直接掉頭,接起電話,謝汀怒氣沖沖的聲音“回來接我!”

“知道了, 大小姐。”何文放見怪不怪,“消消氣。”

然而這次的氣卻沒那麽容易消掉了。

車子徑直奔着酒吧而去。

何文放苦口婆心地勸“我知道你生氣,問你怎麽回事, 你也不說, 這也就算了,你的家事我也不逼問你。但是前幾天剛上完熱搜, 說你酒吧點小鴨子,你要是再被拍到, 事業還要不要了?”

謝汀窩在後座一動不動, 半晌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僵持片刻, 何文放心裏漸漸覺得不妙起來。

往常謝汀與謝開成吵架,她回來不過是摔些東西大罵一頓發洩一下,過一會兒也就好了。

沒有像今天這樣沉默過。

情況不太對勁,這種時候更不能讓她去借酒消愁。

何文放把車直接停在了路邊,扭頭道“你情況明顯不對勁,我肯定不能帶你去喝酒了,要麽你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要說什麽?說謝開成終于撕開臉,把她這個已經去世的前妻留下的唯一女兒給賣了?

謝汀垂着頭, 整個人都隐沒在暗處, 兩列長而卷翹的睫毛, 在臉上印下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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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舊沒有開口,何文放嘆了口氣,正要繼續勸她,就見月光下,從她睫毛根部緩緩沁出一滴晶亮的淚珠來。

何文放心頭一驚。

謝汀之前與謝開成吵架,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當憤怒時,他能聽到世界上所有尖酸刻薄的話都被甩在謝開成身上,她像只怒意昂揚的戰鬥者,高高在上地、全然看不起謝開成的模樣。

至少從沒有從她臉上露出過這樣頹喪的神色。

更何況她在哭。

何文放心裏一陣陣抽緊,正要開口,謝汀忽然擡起袖子,将落在臉頰上的那滴淚迅速揩掉。

就像是沒有哭過那樣,她低低出聲“送我回家吧。”

甕聲甕氣的鼻音,帶着微微的啞。

何文放嘆了口氣,探手去揉了揉她的腦袋,轉頭發動了車子

這個時節的夜裏,風已經是暖的。

謝汀穿着煙粉色真絲睡裙,躺在陽臺搖椅上,緩緩地晃。

手中杯子是空的,她剛喝完半杯紅酒。

安靜的小區裏,月色明亮如白晝,勾勒出她纖巧的曲線。

寂靜夜裏,樓下忽然傳出一聲貓叫,又迅速消失。

被聲音打破過的夜色,之後就好像再也靜不下來。

謝汀心裏的煩躁愈盛。

莊晴的電話是這時候來的,謝汀接起來,就聽見那頭瘋狂的音樂聲,莊晴扯着嗓子“汀汀,出來玩不?我剛從劇組出來,要悶死啦!”

“你在哪?”

“星川,老地方。”

不像是上次,謝汀今天毫無打扮的興趣,她随手拽了條牛仔褲,簡單的套頭t恤,口罩帽子一戴,就出了門。

天氣愈熱,夜生活越豐富,謝汀晃蕩在街上,慢慢朝星川走去。

酒吧門口橫七豎八塞滿了車子,謝汀走着走着就有些愣神,一輛車亮着燈正在倒車,她一時不察,恍了下神,差點被擦到。

旁邊伸出一只手迅速将她扯了老遠。

謝汀一下子回過神來,偏頭看去,那個人攥在她手臂上的手像是在避嫌,瞬間收了回去。

“周……平?”

謝汀認出來眼前人時,臉上表情立刻冷下來。

她硬邦邦道“謝謝。”而後轉身便走。

“謝小姐!我有話想……”周平也沒料到在這裏遇見她,見她走得飛快,只得緊跟兩步,叫她的名字,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

謝汀一邊走一邊扭頭瞪了他一眼“別跟着我。”

她小跑兩步,徑直向星川而去,周平無奈地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才拿出手機撥了電話出去。

“應總,我遇見謝小姐……她進了酒吧,一個人。”

夜色彌漫,星川裏人聲鼎沸,熱鬧喧嚣。

莊晴和她男朋友都在,謝汀坐下先喝了杯酒,才問“殺青了?”

莊晴點點頭,與她碰杯“你不是說要談一部劇?談的怎麽樣啦?”

謝汀頓了下,腦中迅速回想起那個猥瑣男頭破血流的模樣,繼而是應辭許冷漠到幾乎不近人情的面容。

……而後,他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她的未婚夫。

謝汀面上煩躁再次湧上來,頭疼道“別提了,黃了。”

莊晴見她面色不虞,吐了吐舌頭,果斷換了話題。

謝汀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着話,并不下場去跳舞,只是喝酒。

她在家已經喝過不少了,這會兒又毫不停歇,燈光下一雙沁了水般的眸子越來越亮。

莊晴看出來她有些醉了,勸道“汀汀,少喝點吧?咱們下去跳舞。”

謝汀望着她不說話,靜靜地搖了搖頭。

莊晴嘆了口氣,把男朋友支走,自己擠擠挨挨地蹭到了謝汀身邊,攬住她的頭,往自己肩膀按。

莊晴一直都是個可可愛愛的軟妹子,她湊到謝汀耳朵邊,小小聲地問“汀汀,你到底怎麽了,不要憋在心裏呀。”

謝汀偏頭與莊晴對視了一眼。

其實何文放常說謝汀沒心沒肺,其實哪裏是呢?

在她認識的所有人裏,莊晴才是真正的沒心沒肺,她才是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小公主,一雙眼睛純淨單純,望着人時只有純粹。

謝汀覺得口中的酒有些苦,她低聲說“喏,我爸要把我賣掉,搞商業聯姻咯。”

莊晴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她和她男朋友,也是商業聯姻來着,不過感情倒是頂好的。

她幹巴巴地安慰“嗯……你見過那個人嗎?說不定,見了面還會挺喜歡的呢……”

謝汀笑了下,斜着眼看她“跟你似的,見面就被人拿下了?”

莊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汀懶懶往卡座後一靠,回憶了一下今晚應辭許漠然如寒冰般的眼神。

……她和他,到最後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懶得看莊晴抓耳撓腮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樣子,謝汀站起身,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我去洗手間。”

所謂老地方,就是總能遇到熟人的地方。

謝汀确實有些喝多了,她走路都有些不穩,扶着牆慢吞吞地走到衛生間,推開門就頓住了,趙伊絢手上夾着一支煙,面容隐匿在煙霧中若隐若現,緩緩轉過臉。

她也是一愣“謝汀?”

謝汀神色淡淡,只微微點了點頭,便繞過她要往裏走。

她明明什麽也沒做,趙伊絢卻覺得自己受到了蔑視和冒犯。

從前也是這樣的,謝汀做什麽事情都那麽輕而易舉,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的東西,對謝汀來說總是不費吹灰之力。

她努力地向上爬,直起腰俯視她,但謝汀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就讓她覺得輕蔑。

前面的謝汀因為酒意上湧而大腦昏沉起來,地上有水,她滑了一下,有一瞬的踉跄。

趙伊絢扯着嘴角笑了下,咬着煙含混不清道“怎麽你的金主大人呢?被應辭許抛棄了?所以來借酒澆愁哦。”

謝汀“……”

媽的,好煩啊!!

怎麽每個人都在提應辭許那個狗男人啊!

能不能讓她清清淨淨地喝一杯,醉一場,暫時、就暫時一會兒,忘掉那些不愉快呢?

謝汀腦中忽然閃回今晚應辭許的杯子狠狠甩向那個老男人時的漂亮果斷。

她伸手扶住洗手臺,随手抓了個放在臺子上的洗手液,揚手就丢了過去。

趙伊絢“啊”地一聲尖叫,匆忙後退要避開那個瓶子,誰料細高跟太不給面子,她的腳往旁邊一崴,身體失衡,手又下意識前傾支上牆,想要站穩。

一來一回之間,那瓶子一個圓滑的抛物線,準确至極地落在了趙伊絢太陽穴邊。

“嘭——”

“啊!!!”

“咚——”

謝汀身體倚在牆上,朝狼狽坐在地上的趙伊絢微笑鼓掌“叫的還挺好聽。”

而後頭也不回地進了隔間。

趙伊絢頭痛,腳踝痛,又實實在在地屁股着地,尾椎骨都要裂開,三重痛苦加起來,連哼都哼不出來。

她氣的咬牙切齒,摔倒在地既丢人又難受,她扶着牆嘗試着站起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謝汀上完廁所,慢慢走出來時,趙伊絢第四次嘗試起身失敗。

謝汀慢吞吞地走到洗手池邊,一邊閑适地洗手,一邊透過鏡子看着狼狽不堪的趙伊絢笑。

“需要幫忙嗎?”她笑的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壞蛋,成功地令趙伊絢眸中的怒火更勝一籌。

仔仔細細洗完手,謝汀慢條斯理地擦着手,緩緩踱步到趙伊絢身邊,微微弓腰,臉上的笑容沁着甜,再次問“需要幫忙麽?嗯?”

趙伊絢的手猛地伸了過來。

謝汀身子一側,直起身體,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淡,轉身離開。

未及門邊,忽然有人大力錘門,男人粗啞的聲音,帶着不耐煩“趙伊絢!你死在裏面了?”

謝汀腳步一頓,她偏頭看過去,趙伊絢本來的滿面怒容在聽到這個聲音後迅速消退,直到面色慘白。

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飛快看了一眼謝汀,這一眼沒有了剛才的針鋒相對,或許含着一絲連趙伊絢本人都沒有察覺到的乞求。

可謝汀這會兒酒精已經上頭了,她亂哄哄的大腦慢了半拍,根本沒有看出來她眼神裏隐含的脆弱,扭頭道“趙伊絢,外面有人喊你。”

門再次被人錘響,接下來外面的人似乎等的極其不耐煩了,下一秒,門被人猛地踹開,“嘭”地一聲重重撞在牆上,又狠狠彈回來。

高個子男人肌肉遒勁,花臂顯眼,看也不看謝汀一眼,徑直朝趙伊絢走去。

“臭婊子,坐在這裏發什麽騷?”粗俗的、帶着調笑意味的話語,“要讓然哥等你多久?”

謝汀這時終于明白過來,她頓了下,腳步微動,正要開口,男人忽然彎下腰,粗魯地捏着趙伊絢的腰,把她提了起來,半扶半抱地靠在身上。

“等……”謝汀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張口就想要去攔那個男人。

即使她和趙伊絢不對頭,但眼前這情況明顯不對勁,謝汀自問沒法看着趙伊絢被這樣帶走。

她只覺接下來不會有好事發生。

誰料在男人懷裏垂着頭的趙伊絢聽到她出聲後,猛地擡起頭,惡狠狠地盯着她,聲音尖利“滾,別擋路!”

花臂男也随即擡頭看了眼謝汀。

進了酒吧,謝汀就摘了口罩,只戴着一頂鴨舌帽,她帽檐壓得低低的,在花臂男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半張尖尖的小臉,嘴唇水潤,微微嘟起,看起來就是軟綿綿的模樣。

他眼裏閃過一絲興味。

趙伊絢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一閃即逝的眼神,她心下慌亂,腳上猛地又是一崴,手指狠狠掐在男人的手臂上,痛呼一聲“我的腳——”

男人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拎起她便往外走。

謝汀心裏愈發忐忑,她跟着兩人走了幾步,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忽然有人擋在了她面前。

“麻煩讓一讓。”她總是覺得不安。

“讓一讓?”男人低沉冷淡的聲音,“你是要去找死?”

謝汀懵然擡頭,燈光一剎那刺眼,她眯着眼睛許久,才認出眼前的男人。

一樣的口罩,蓋住半張臉,謝汀驚訝地睜大眼睛“祝辭?”

應辭許淡淡道“嗯。”

“你怎麽在這兒?”

“你可以來玩兒,我就不行?”

謝汀這會兒沒心情和他耍嘴皮子,她被剛才的事情一鬧,酒都清醒了大半,她越過他身體努力往趙伊絢被帶走的方向看,小聲說“她會不會出事?我想去看……”

“看什麽?”應辭許擡手把她腦袋按回來,抵着她整個人往後走,“然哥……做馮景然的女人,不是她自己的選擇?要你來操心什麽?”

謝汀愣了愣。

腦子如同一團漿糊,彎彎繞繞,她仍猶豫着,就聽面前的祝辭淡淡一笑,微微彎腰貼在她耳廓,問“聽說你訂婚了?嗯?”

謝汀瞬間被拉回現實,眉心又皺起來“你怎麽知道?”

“……你朋友告訴我的。”他攤了攤手,一副坦坦蕩蕩的模樣。

應辭許接到周平的電話,其實并不打算過來。但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明亮,獨酌的滋味并不太美妙,想到謝汀也在和他因為同一件事煩惱,一個人借酒澆愁,不如兩人對飲。

反正他還有另一層馬甲。

謝汀已經無意識地被他推着往回走了,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誰他媽訂婚了,口頭約定,随時毀約好不好?我才不要和那個狗男人訂婚!”

應辭許推着她的手微微一緊,捏的她肩膀一痛。

“靠,”謝汀伸手打他,“輕點啊!”

見她注意力已經被轉移,應辭許淡定地收回了手。

回到卡座時,莊晴立刻興奮地蹭過來,擠在謝汀耳朵邊咕哝“我靠!這是你包養的小男生嗎!為什麽戴口罩啊!看起來很絕啊啊啊好想看臉!”

應辭許站在一邊,把這幾句話聽得明明白白。

謝汀翻了個白眼“放你的屁,因為他醜的不敢見人,所以才戴口罩,老娘才沒心情包養他。”

莊晴“嗯嗯嗯”地點頭,哪壺不開提哪壺“也許你那個所謂的未婚夫長得更好看!你真的不要試試看吶?”

謝汀“……”

為什麽!今天!她就是!逃不開!應辭許!這個人!了呢!

她火冒三丈,想起來酒吧時遇到的周平,劈手就打了電話過去。

周平顯然是從睡夢中驚醒的,他打了個哈欠“謝小姐?”

“應辭許知道那個狗屁婚約了嗎?”

“他知道了。”周平愣了下,想起應辭許的交代,她要什麽資源,就給她什麽好了,便繼續道,“應總還有話要我轉告謝小姐。”

謝汀一頓“?”

“應總說了,”周平彬彬有禮,“婚約作罷,條件你開。”

謝汀“……”

呵。

敢情并沒有她謝汀說話的份兒,她總是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人家應辭許……擺明了看不上她呢。

沁入血管的酒精,被人侮辱的怒火層層上湧,謝汀眸子裏舔着兩團火,越燒越旺,她嘴角的笑又媚又壞“你告訴他,開條件是麽?這還不容易?應先生的初夜我要了。聽說他将将三十還是個雛,看他可憐,我教教他。”

電話那端的周平被噎的一口口水嗆在喉嚨口。

而謝汀身側的祝辭,在聽到這話之後,緩緩坐直了身體,向謝汀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沁着涼意的……冷冰冰的笑。

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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