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噤若寒蟬。包廂裏一片寂靜。

“學會了嗎?”

毫無溫度的一句話,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在場的每個人心上。

謝汀眼前還是花的,碎玻璃伴随着鮮紅的血液炸裂在腦海中,剛才的氣憤惱怒已經消失殆盡,只剩下一臉懵逼。

她擡起頭愣愣地望着應辭許。

男人此時脫掉了那一日威脅她做女伴時的無賴與戲谑,氣場如冰刃,冷而鋒利,眼神毫無溫度,望着那個男人的神色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你……”

謝汀不知為何,心裏忽然有些發憷,頓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蹦出來一個弱弱的“你”,而後就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應辭許掀了下眼皮,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

這會兒的全然沒有了之前那副牙尖嘴利的機靈勁兒,眼神呆呆地望着他,嘴唇因為驚訝而一直微微張着。她今天用的口紅水潤潤的,燈光下絲絲細閃blingbling,顯得嘴唇微嘟,可愛裏帶着一絲奇怪的性感。

……像是夢裏的那個糾纏不休的妖精。

應辭許眼神猛地一寒,他冷漠移開視線,環視包廂一周,淡淡道:“嘴巴閉緊點。”

而後偏頭便走,再沒有轉頭看謝汀一眼。

整個過程極其莫名其妙,他好似不過一個見義勇為的路人,看不慣猥瑣男欺負女人而拔刀相助,幫了忙後正直的連聲謝都沒有讨,便匆匆離開事故現場。

直到應辭許和跟着他的周平離開包間,徹底消失不見,剛才緊繃的、令人窒息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下來。

立刻有人拿着毛巾沖上來蓋在了那個猥瑣男的頭上,他傷勢看起來不太好,滿臉的鮮血已經順着脖頸流下來,沁濕了他的淺色襯衣,濃濃的一塊暗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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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包間裏這時候才開始重新冒出人聲,但應辭許的餘威猶存,所有人說話時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傷口一直流血……”

“去醫院吧,看情況傷口需要縫合……”

“啧,打的也太狠了……”有人眼神有意無意地瞟過來,逡巡在謝汀身上,“……謝汀和應辭……呃、應總,是什麽關系啊……我從來不知道應總還有這樣一面……”

細碎的竊竊私語飄過來,即使輕微,謝汀也聽的一清二楚。

她努力讓自己從應辭許走之前時給她的那個冷漠至極的眼神中抽離出來,眼神刀子一般剜向說話的人:“我确實該謝謝應總仗義而出拔刀相助,幫我收拾了這個犯賤的老男人。怎麽?允許這個老東西調戲女人,就不允許應總見義勇為了?”

誰知這話是真是假,況且以應辭許的個性,怎麽可能是個路見不平就随意出手相救的人呢……

但謝汀不好惹,應辭許更不好惹,更何況他還下了“把嘴閉緊”的禁令,沒有人敢繼續反駁,只能匆匆噤聲。

一場酒局匆匆落幕,去醫院的去醫院,離場的離場,很快便散了個幹淨。

這一下沒談成的合作想必也是黃了,何文放嘆口氣,一邊開車一邊問:“那位應總,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謝汀翻了個白眼,懶得回答。

看上她?

屁咧!看看他盯着她時的那個眼神,狠厲涼薄,說跟她有仇都不為過,要說是看上她,扯淡吧?

“就他今天那樣子,要說是看上我,母豬都會上樹了。”

“說的也是,”何文放也覺得可能性不太大,“應辭許可是絕對的不近女色,坊間傳言,他到現在快三十了,還是個童子雞呢。”

謝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哈?”

何文放眉梢微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所以我他媽才不信,咱們這個高嶺之花應大佬,能砸在你手裏,人家啊……估計看不上你。”

謝汀:“……”

“滾吶!”她擡手過去猛地給何文放了一個爆栗,“老娘還看不上他呢!冰山死毒舌,我看他就是那方面有障礙,還是一輩子治不好的那種。”

何文放看她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到手的資源丢了,也不見半點心疼的,他不由在心裏嘆了口氣。

謝汀的事業心什麽時候能重新回來?什麽時候能再次回到兩年前她剛出道時那樣呢……

一邊的謝汀可不管他在想什麽,她窩在座位上打了盤游戲,正想要小睡一會兒,電話忽然響起。

這時不過将将七點,初夏已現端倪,天黑的并不透徹,還有一絲餘晖勾勒在謝汀緊繃的側臉上。

手機屏幕熒熒閃爍,謝開成的名字一閃一閃地催促着她。

謝汀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直到震動停止,屏幕暗下去。

片刻,手機再次亮起。

何文放一邊看後視鏡,一邊說:“不接就拉黑,猶豫個屁。”

謝汀頓了頓,手指與屏幕一觸即分,放在耳側,聲音冷淡:“喂。”

“汀汀,”謝開成的聲音聽起來難得溫和,“有空回家一趟麽?”

這會兒倒有幾分像是關心女兒的父親模樣。

謝汀有須臾的不适,嘴巴比腦子快,脫口而出:“有空倒是……”

說到一半又卡住,換了話頭:“……你先說什麽事。”

在她這裏碰壁無數次,謝開成早已學會沒事不必與她聯系。

“具體等你回來再說,你在哪?我讓司機去接你?”

謝汀這回沉默了更久,最終說:“我讓經紀人送我。”

沒等謝開成回應,她就飛快地挂了電話,把手機往後座一丢,活像是丢掉一塊燒熱的碳。

何文放瞥她一眼,笑說:“怎麽,這回沒吵架?”

謝汀表情有些沉沉的,只輕輕勾了勾唇角,便阖上眼簾,不再作聲。

車子一路疾馳,向着她曾經的家的方向。

周平屏息斂氣,跟在應辭許身後半步處,一言不發。

眼簾微垂處,他看到應辭許右手小指上有一塊斑駁的血漬,那是丢出去那個杯子時,不小心被誤傷的傷口,流出的血液已經幹涸在指間。

應辭許步伐穩健,表情平靜,但周平仍是從他比往常要快一些的腳步裏察覺到一絲奇怪。

他不是不疑惑的,晚上他們有一個應酬,就是那麽巧,他們走在去包廂的路上,透過半虛掩着的門縫,聽到了謝汀的聲音。

周平敏銳地察覺到應辭許腳步頓了一瞬。

他立刻道:“聽起來像是謝小姐的聲音。”

應辭許面無表情,沒有回答,擡步便走。

周平立刻意會,收回放在那個包廂的視線,再次跟了上去。

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喧嘩聲的。

男人油膩而又猥瑣的調笑順着門縫飄出來,令他們聽了個正着。

毫無預兆地,應辭許腳步一頓。

周平猝不及防,險些撞到他的身上,他急忙剎車,視線跟過去,應辭許已經轉身推開了包廂門。

接下來的事情……

周平承認,有些不可控。這是他跟着應辭許兩年多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的這一面。應辭許幾乎不發火的,他從來都游刃有餘,即使對着集團高層那些老油條,也總能四兩撥千斤地把他們整的有苦說不出。

這種粗暴的手段,應辭許從來都不屑使用。

然而今晚……周平悄悄瞥了眼前面走得飛快的應辭許,選擇把自己所有的疑問咽進肚子裏。

酒桌上人已到齊,擎等着應辭許的到來。

然而他一進包廂,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凝滞的氣壓撲面而來,幾個人面面相觑,朝周平使眼色,周平悄悄搖了搖頭,卻不敢多說什麽。

有這麽一尊大神坐鎮,還明顯是黑臉模樣,氣氛再怎麽樣也炒不起來,更不必說談生意了。

應酬變成了小酌,幾個人努力調節氣氛,到底也沒見應辭許臉色好多少。

……真是煎熬。

直到一通電話的到來,終于解救了這個尴尬的局面。

電話那頭,應弘泰哈哈笑的極其開心:“小辭,快回來,爺爺有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

謝汀下了車,看着何文放離開,在別墅門口的陰影處獨自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彈。

她記得上次回家時,好像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謝開成生日,叫她回來吃頓飯。

回是回了,但最後又是吵鬧收場。

除了上次酒會偶遇,這是時隔三個月以來謝開成第一次給她來電。

謝汀望着院子裏種着的櫻花樹。

這個時候,櫻花已經快要開敗,稀稀落落的幾點粉白綴在枝桠間,在這春夏交替時節,莫名顯得有幾分衰敗。

這是季雨柔找人種的,她喜歡這種柔弱的、細嫩的花朵。

謝汀厭惡地皺了皺眉鼻子,仍是踏進了別墅大門。

頃刻間院子便亮起來,謝開成破天荒地站在門邊等她:“汀汀,回來了?”

謝汀腳步頓住,輕輕“嗯”了一聲:“什麽事?”

“進來說。”

季雨柔沒有在,偌大的客廳只有謝開成一個人。

他看起來紅光滿面,好像他們上次在晚宴上的沖突從來沒有發生過,望着謝汀時眼裏有止不住的笑意。

不知為何,謝汀望着謝開成這時的模樣,身上的汗毛一瞬間全都盡數豎了起來。

下一秒,他聽到謝開成高興的聲音:“應辭許的爺爺來我們家提你們訂婚的事情了,爸爸已經答應了。你怎麽那麽任性,那天見面時,不和爸爸說明白,你和應辭許的關系呢?”

謝汀脊背一瞬間僵直:“你說什麽?!”

她面上的震驚不似作僞,謝開成愣了下:“你和應辭許訂婚的事……”

“我沒有和他訂婚!”

謝開成表情嚴肅起來,盯着她認真道:“謝汀,這是件大事,你不要任性。”

我去你媽的不要任性!

謝汀猛地站起來,尖聲道:“放你娘的狗屁!謝開成,應弘泰從馬上摔下來,腦子有毛病,難道你不知道?他來找你談訂婚,你問都不問我,就答應了?你把我當什麽?”

說着,她冷笑起來:“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對應弘泰提了什麽條件,無非是提攜你的謝氏,幫你賺錢給你讓利的條件吧?你真是好樣的謝開成,我說你賣女兒,你果然不辱使命,這就麻溜地把我賣了?”

謝開成臉色一瞬間鐵青。

他确實提了條件。

他的想法不過是,既然兩方成了親家,有些利益關系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或早或晚,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聽我說,”謝開成努力壓下怒意,“你要是不願意我和應家合作,我們暫時可以推遲,但是訂婚這個事情,你不要任性,我們已經交換了信物。”

謝汀在這一瞬間忽然滿身的疲憊與無力。

歸根到底,他還是不願意丢掉這到手的紅利。

渾身的力氣被一瞬抽幹殆盡,謝汀面無表情,無力地坐在椅子上,說不出一句話來。

應辭許趕回家時,應弘泰已經急不可耐地等在門外。

車子還未挺穩,他就興奮地過來扒上車窗,扯着嗓子大喊:“小辭!小辭!爺爺今天幫你幹了件大好事!你要不要給我獎勵!”

應辭許懶得理他,車子徑直開進園子裏,徒留應弘泰邁着兩條腿跟在後面氣喘籲籲地追。

應辭許坐在客廳,結果秦叔遞過來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應弘泰才喘着粗氣跑了過來。

他噘着嘴,不情願地抱怨:“小辭真是個壞孩子,爺爺今天高興,就先勉為其難原諒你……”

應辭許心情并不算美麗,擡手打斷他,直截了當問:“什麽事,說。”

聽他這樣問,應弘泰立刻換上一副賊兮兮的笑容,從懷裏掏出來一個東西遞給應辭許。

應辭許沒有接,只就這他的手看過去。

那是一塊瑪瑙玉,晶瑩剔透的橙紅色,雕成一個粗糙的圓環,季在一根顯而易見被磨舊了的紅繩上。

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這是什麽?”

“信物,”應弘泰一把抓住他的手,把瑪瑙塞進他的手心,“你的訂婚信物!”

那瑪瑙片泛着微微的涼意,小巧地嵌合在他的手心,應辭許卻毫無觀賞的興致,他露出了今晚除冷漠之外的第一個表情,微微驚愕:“訂婚?信物?”

“你和汀汀呀。”應弘泰喜滋滋,“別裝了,你倆小黑屋裏的壞事都做過了,你怎麽可以不對女孩子負責呀?上次老李家那個訂婚宴,我見到你和她爸爸說話哦,原來汀汀不是壞女孩,為了我家小辭的終生幸福,我抓緊時間替你訂婚,高不高興?”

應辭許:“……”

他一時沒有說話,腦中飛快閃過晚上謝汀看到他時震驚的表情。

她不像是提前知道這件事。

想起她和她爸爸的惡劣關系,應辭許忽然有了一個猜測:“他爸爸為什麽會答應?”

“我答應他你在生意上會幫他啊,”應弘泰理所當然道,“反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嘛!”

應辭許的表情漸漸冷淡下來。

“我是不是也說過,”他直視應弘泰,少有的嚴肅,“我不會結婚。”

應弘泰被他的眼神看的不由心虛起來,低着頭嘟囔:“可我想抱重孫孫……”

應辭許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而後揮手趕人:“別管了,你去睡吧。”

應弘泰離開後,他獨自坐在客廳,靜了許久。

已是夜半,但主人不睡覺,客廳裏便仍是燈火通明一片。

手邊的茶水已經換過兩回,秦叔再次來替他添水時,應辭許淡淡道:“拿酒過來。”

秦叔的手頓了頓,低聲勸慰:“老爺子頭腦不靈光,也不是故意。我知道少爺不願意,就給謝小姐和她家裏一些補償好了,總歸還只是口頭約定。”

應辭許當然不願意。

先不提他本就無意婚姻這事,更遑論他的婚姻是用這樣可笑的理由簽訂。

一個腦袋有問題的老頭子,和一個居心叵測毫不為女兒考慮的父親。

簡直贻笑大方。

借着月光,他看到外面樹影微動。

起風了。

謝汀的臉在腦中一瞬閃回。

周平說今晚她是去談一個資源。

想必也被那一出插曲攪黃了。

應辭許緩緩仰脖咽下最後一口酒,吩咐周平。

“告訴她。”他說,“婚約作罷,條件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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