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室內靜的人快要窒息。

所有人目光灼灼全燒在謝汀臉上。

她似無所覺, 徑直望向陳導, 笑問:“我表演完了, 陳導?”

剛才那話題跟沒提過似的,輕飄飄便揭過了。

氣氛陡然一松, 幾道視線這下全膠着在了陳導身上。

他乍聞那個消息時, 是猛然站起了身子的, 這會兒, 椅子正斜斜躺倒在地上, 陳導目光沉沉, 死盯在謝汀身上。

只要是混圈的,無人不曉名導陳啓和安顏的糾葛, 《南雁》如同絕唱, 是再也送不出的禮物。

現下, 這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大言不慚地宣布, 我就是安顏的女兒。想不到吧?安顏還是個小三呢。

陳啓後槽牙都幾乎咬碎了。

“你們都出去。”他開口, 視線卻未移動半分。

門是馮歆然關上的, 透過門縫,她望向謝汀的視線,複雜難言。

屋裏空蕩蕩起來, 靜了片刻。

“你是她女兒。”這話像是在問謝汀,又像是他在說服自己。

“是。”謝汀點頭, 事情發展到這樣, 她沒有後退的餘地, 她謝汀……從沒有怕過什麽。

陳啓站着,身材高大,謝汀只能擡着頭,迎上他冷如鋼針的目光,重複道:“我是。”

“呵。”陳啓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忽然擡腳踹上了臉前的桌子,一聲巨響,桌子轟然倒地,跟後頭的椅子成雙成對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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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汀驚得肩膀一抖。

“怕?你還會怕?”陳啓譏諷,“怎麽,小姑娘,你可真是謝家的種啊,一脈相承的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為了往上爬,什麽都可以不顧!怎麽,你以為一放出這個猛料,我就會把《南雁》的女主角給你?”

謝汀半斂的睫毛微微一顫,她眸底飛快閃過一絲迷茫,快的叫人看不清。

“你看看,你看看網絡上會怎麽說她!輿論是會吃人的!”陳啓怒火澎湃,猛地往前邁了一步,“你和你後媽争鬥,為什麽要扯上已經死了的人?!她都死了,你媽媽都死了!你還要把她從地底下拽出來,扔到聚光燈下去,給人紅口白牙嚼爛她,吐沫星子淹死她!”

“她一輩子,也就做了那麽一件錯事……”他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心頭苦到揪成一團,“她已經付出代價了,她都死了那麽多年了……人都成一抔黃土了……”

“怎麽就不能給她點兒安生日子過呢……嗯?”

謝汀眼角的淚終于掉下來。

她忍不住哭出聲,淚眼朦胧裏看着面前的陳啓。

他年紀不小了,但身材很好,平日裏一定常常健身的,只活的糙,胡子都沒刮幹淨。

這會兒,他似是難受極了,肩膀微耷,竟看起來平白老了好幾歲的模樣。

謝汀擡手狠狠擦了下眼睛,扯得皮膚都痛了。

“我媽媽沒有做錯事。”

陳啓扯着嘴唇譏諷地笑了:“哦,衆口铄金,你現在去看看,誰信你?你知道人最愛做什麽嗎?給一張白紙,濺上幾滴墨漬。誰管你紙有多白呢?別人只愛看你身上的污點有多黑,多不堪,多獵奇。別人都說你好,我偏要毀了你。可她都死了,你拉她出來鞭屍,圖什麽?”

謝汀的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淌。

可明明哭着,她卻彎着眼睛笑起來:“陳導,您就等着看吧。”

陳啓看她這模樣,恍若透過這女孩兒,望見二十多年前。

那個女人,梗着脖子跟他犟:“我愛謝開成,我要嫁給他。陳啓,你就等着看吧。”

他忽然嘆氣,不再看她一眼,擡手打開門,徑直走掉了。

何文放小心翼翼推門進來,拿紙巾先糊到謝汀臉上,心疼的很:“別哭別哭了,這風口浪尖的,出去給拍到,不定把你寫成什麽樣呢……”

謝汀自嘲一笑:“為了跟後媽別苗頭,把自己親媽拉出來鞭屍的小白眼兒狼呗。”

何文放可不敢順着這話頭往下說,拿出來化妝包讓她補妝,先遮了通紅的眼圈,帽子一戴,倒也不顯眼。

收拾停當,他攬着她肩膀往外走。走廊裏遇見,何文放就把她腦袋往下壓,壓得謝汀脖子疼。

終于到了停車場,她松口氣,抱怨着掙紮:“你是豬嗎,要壓死我啊!”

何文放死活不松手,一手壓着她腦袋,一手捂住她的臉,整個人都被他駕着走,雲裏霧裏就停在一輛車跟前。

他擡手開了車門,朝她後背一推,然後“啪”地一聲關了車門,一氣呵成流暢萬分。

謝汀悶着頭往前一撞,臉頰撞到個硬邦邦的玩意兒,她下意識蹭了下,眼前還是黑的,鼻子先嗅出來點味兒。

這味道,她已經太熟悉。

“應辭許?”她支着手爬起來,把礙事的帽子往後一撥,便見他皺着眉,神色裏帶着點嫌棄。

謝汀這才看見,他深色西裝上,手臂處一片白,顯眼的很——是她剛補過的妝,蹭在上面,留了一層粉底印兒。

謝汀眼珠子轉了轉,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你怎麽來了?”

“何文放哭着嚎着打電話說你要被陳啓打死了,求我來收屍。”應辭許譏诮着,還不忘加了一句,“西裝錢回頭打我卡上。”

謝汀撇着嘴翻了個小白眼:“小氣鬼。”

應辭許淡淡睨了眼她還泛着紅的眼圈:“小廢物。又哭個什麽。”

謝汀愣了下:“你叫我什麽?”

應辭許交疊在膝蓋上的手指一頓,而後不動聲色道:“怎麽,你覺得你挺能耐?”

“那倒也沒……”謝汀下意識搖頭,想到最近不冷不淡的祝辭,更低落了,“只是這稱呼有點熟悉。”

前頭周平的心提起來,老板不會就要掉馬了吧?現在跳車晚不晚?

應辭許倒絲毫不心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打開平板處理工作,交代她:“別吵我。”

謝汀破天荒沒和他頂嘴,心事重重地“哦”了一聲,打開手機,準備點開微博圖标。

認真看文件的應大總裁:“小孩子少玩手機。”

謝汀一扭身,背對着他。

面部解鎖那一瞬的間隙,謝汀瞥見暗色的手機屏幕上,眼皮發腫的自己。

眉心緊蹙,眼底帶着猶疑,和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怕。

她食指頓在微博圖标上方,久久沒有點下去。

好像不看,就沒有人對着安顏指指點點了,那些惡毒的語言,不懷好意的揣測,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都不存在了似的。

安顏還是那個安顏,一代女神,沒有污點。

她年少成名,一部戲拿下獎杯,從沒見過娛樂圈的肮髒,影視歌連點兒短板都沒有,到現在假期裏各電視臺還會輪番播放她的成名作。

人紅是非多,不是沒人捕風捉影地說她背後有“人”,可這事兒在她公布出身豪門後,也成了個笑話。

誰也沒想到她當年那麽決絕要息影,只留下一句“我要嫁人啦!”便消失在公衆眼前。

她最後一次接受采訪時,笑的可真燦爛啊。少女懷春,遇見此生摯愛,年少輕狂便要激流勇退。

再一次聽到她的消息,便是香消玉殒。

本身人沒了也就沒了,讓她的影像就留在最風華絕代的時候,多好。

誰提起安顏,都要贊一句,一代女神。

可現在不是了,女神有污點了。

娛樂圈,向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半句猜疑,都能被誇大成十二分“事實”。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謝汀太明白陳啓的憤怒了。對別人來說,可能這事兒就是個飯後談資,窺探隐私是人的劣根性,不過說你兩句嘛,又不會掉塊肉。

可對真心實意愛着安顏的人來說,不啻于一把把利刃,戳進去再□□,熱滾滾的血流出來,到涼了到幹了,那痛都根深蒂固的難以拔除。

都是因為謝汀。都是因為她。即使早已料到,季雨柔會走到這一步,謝汀還是自責。

本來沒必要撕破臉的,謝開成和季雨柔輕易不敢丢出這個把柄的。他們還要用這個掣肘賀家呢……

可這個膿瘡就一直在那兒,像脖頸上懸着的一把利刃,日日夜夜不得安寧。

刀還是握在自己手裏的好。

謝汀愣了半晌,也沒點開看。

她聽見身側一聲嘆息,應辭許擡手将她手機抽走,暗滅屏幕,道:“別看了。”

謝汀沒動,仍背對着他,開口時鼻音有些重:“你說,我做的對嗎?”

應辭許半晌沒回答。

堵車了,四周鳴笛聲一片,惹人煩躁。

可應辭許雙腿交疊,一片閑适,神色淡淡,萬物崩塌我自篤定,令人心都靜下來。

“刀握在自己手裏時最鋒利。”他開口,聲音平和,淵渟岳峙,“我還是更擅長威脅人。”

謝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就直說,你不允許別人不要臉過你呗。”

應辭許睇她一眼:“倒也不是,論不要臉,謝小姐更勝一籌。”

謝汀“哼”了一聲,憤憤不平:“王八綠豆,彼此彼此。”

應辭許唇角飛快閃過一絲笑意,隐沒不見。

他拿起平板,繼續工作,淡淡道:“放心,謝開成可要比你着急的多。”

……

謝開成确實急了。

看到那個視頻時,他只覺腦袋“轟”地一聲,寒氣從腳底板浸出來,直達大腦皮層,太陽穴一陣尖銳的疼。

季雨柔……她怎麽敢!

這一下,賀定璋怎麽能忍得了?昨天還在說要他做選擇,可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

沒誰比賀定璋更在意安顏的名聲。

這麽多年,他用這個把柄換來兩家相安無事,賀定璋雖看不慣他,但也沒刻意給他使絆子。

他是有些飄了。

謝家對上賀家……他還沒那個本事。他承受不起賀家瘋狂的報複。

車子開往醫院的路上,謝開成手背上的青筋一直都沒下去過。

季朗風不在病房,季雨柔獨自在打點滴。

她似乎有些累,眼底青影一片,連他粗暴地推開門都沒将她吵醒。

謝開成站在床邊,靜靜地盯了她半晌。

屋裏沒有開燈,窗簾緊閉,幽暗的環境裏,謝開成的目光冰冷,如蛇吐信,陰寒從牆縫裏沁出來,紮進季雨柔脖頸青色血管裏,一絲銳痛。

她好像被魇着了,呼吸急促間,猛地睜開了眼睛。

倏然對上謝開成的眼睛。

好似見了鬼般,季雨柔無聲地尖叫起來,人猛地往後一頓,手上的輸液針再次被她扯掉了,她卻顧不上了,心悸到呼吸都上不來。

謝開成就這樣冷冷地盯着她不動彈。

季雨柔如同溺水之人,雙眼大睜,不住掙紮着想要逃離,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謝開成,饒是她向來都知道,這才是謝開成的真面目。

謝開成終于動了。

他慢條斯理地伸出手,輕輕撫摸季雨柔的臉。

季雨柔打了個寒顫,開口時牙齒都在打戰:“開成……開成,我……”

“噓。”謝開成食指輕輕抵在她嘴唇上,語調溫柔,“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

季雨柔咽了下口水,不敢看他:“你給桐城那邊打電話……我偷聽到了……後來我去了一次桐城……見了你那個初戀……她,她……”

“她怎麽了?”謝開成似是鼓勵,循循善誘。

“她有病……她一直胡說八道,裏面夾雜着‘安顏不要臉’‘安顏是小三’的話,我就查了她……”

“就這些?”

季雨柔胡亂點頭,緊緊抓住謝開成的手:“就這些,就這些!開成,我錯了,我不該背着你做那些事情。可賀家欺人太甚,謝家的家底都是你辛辛苦苦掙出來的,我懷着的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他賀家憑什麽!憑什麽到現在還對我們指手畫腳!就因為她那個當小三的女兒嗎!”

謝開成呵呵笑了起來:“季雨柔,你怎麽忘記了,你自己還不是個小三?你當時爬我的床時,怎麽不問問你自己,憑什麽?”

季雨柔臉色一白。

謝開成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而後忽然俯身掐住了她的脖頸。

季雨柔呼吸急促,面色潮紅,怕的緊緊攥在他手腕上,用眼神拼命地哀求他。

謝開成一寸寸掐到最緊,看着她眼睛外凸、狼狽不堪,又一點一點地緩緩松開了她。

季雨柔痛苦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謝開成垂首看她,淡淡道:“孩子做掉吧。”

鬼門關前走一趟,還未緩過來,這個炸彈又丢過來。

季雨柔心頭懼怕、後悔和震驚糅雜,一剎那炸開,炸出漫天恨意。

這一霎她什麽也不怕了,她尖叫起來:“謝開成,這也是你的孩子!”

“又不是只有你能生。”謝開成漫不經心。

季雨柔心一寸寸涼下去。

她忽然沖下床,光着腳便要往外跑,謝開成從背後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

“跑?”他笑,“你想往哪兒跑?”

“放開我!”季雨柔不管不顧了,“謝開成,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靠着賀千雁起家,卻又不願意賀家掌控你!說我爬你的床,你怎麽不說你管不住自己的□□!現在為了讨好賀家,又要來搞死我了……你以為賀家是蠢貨,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嗎!”

謝開成攥住她頭發的手狠狠往後一拉,痛得她頭皮發麻,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抵在牆上,一只手牢牢地釘住她。

一切像是慢動作,下一秒,她看到謝開成冷漠地擡起腿,狠狠地向她小腹踹了過來。

一下,兩下,三下……

痛……

那痛盤根錯節地盤踞在小腹處,而後長滿了尖利的觸角,一下一下,戳在肉裏,爬遍全身。

血流的時候,是什麽聲音?

淅瀝淅瀝,浸在地板裏。

季雨柔癱坐在牆角,用盡全身力氣,可發出的聲音卻輕到難以捕捉。

“謝開成,你……不得好死……”

謝開成微微笑了。

“忘了告訴你,我已經親自實名舉報你的慈善機構,好好把身子養好,記得配合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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