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賀家老宅是幾代人經營下來的, 幾經翻修,面積十分可觀。

寸土寸金的地界, 園子裏花草打理的漂漂亮亮, 後頭竟還開墾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工湖,流的還是活水。

秋日午後,陽光溫溫,草坪上支着的甜品架上,漂亮精致的點心一個都沒動。

身着禮服的女人們手裏都捏着個細巧的高腳杯, 湊在一起說笑。

“算起來,賀家多久沒這麽熱鬧過了?芹姐,你家老爺子可把你這個外甥女兒疼到骨子裏去了。泓致看了都得吃上一口幹醋吧?”

周芹眼底迅速閃過一絲不虞,偏頭望了一眼遠處。

賀定璋正帶着謝汀認人,這家的長輩,那家的小輩,言笑晏晏相談正歡, 全是謝家接觸不到的層面的人。

今天謝汀是主角, 不過又不是那些要争奇鬥豔的紅毯場合, 她穿了身柔和的淺藍色紗裙,裙擺蓬蓬地, 遮到腳踝。日系妝容, 抿着嘴笑時, 溫柔又俏皮的小姑娘。

周芹收回目光, 笑容紋絲不動:“別說老爺子了, 我都心疼的要命。之前只以為謝家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暴發戶, 沒想到那個謝開成,竟然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那種事情都幹得出來……我們千雁和汀汀可都是受大委屈了,疼一疼也是應該的。”

“男人。”一聲嗤笑,“發達後甩了山窩窩裏的初戀也就算了,可為了巴上賀家,把千雁捏在手心裏,竟然敢串通醫生,私自□□虐待初戀,把人在精神病院裏關了二十多年……生生把千雁說成是小三,人走了都不放過,還得榨幹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太狠了。”

最初開口的女人捂着嘴笑:“要麽怎麽說,鳳凰男不能要呢?咱們這種家庭,要麽就聽長輩的,聯姻去。不願意接受安排的,也就在這圈子裏頭轉,門當戶對地找一個。過得好不好另說,最起碼不丢人啊!你們千雁倒好,犟骨頭,非得找個山溝溝裏出來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爛,早早就……唉,也是可憐。”

什麽可憐,分明就是個蠢貨!

周芹心裏腹诽,卻還得端着個笑臉,眼底适時露出幾分哀思,嘆氣:“千雁就是單純……被謝開成騙了。誰能想到呢?連我們老頭子都被瞞了這麽久。”

“芹姐,跟我們都不透底啊?”另一人眼睛一轉,低聲笑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謝開成這回是被坑了,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啊?偏偏就讓那個季什麽風的小明星給撞上那個初戀情人了?還大義滅親進警局舉報自己的姐夫?這後頭沒你們賀家,怎麽能成?”

周芹眉毛一挑,這種事,就算做了也不能承認,更何況……周芹自己也犯嘀咕呢。要是賀定璋做的,絕對不會瞞着賀千洲,可他們從頭到尾就沒聽說這件事兒,也是看到那個警情通報才知道的。

她抿了口酒,不動聲色道:“惡有惡報。季家那姐弟兩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狗咬狗罷了。這回看他們不把牢底坐穿?”

Advertisement

這些什麽光鮮靓麗的豪門闊太太,背後搬弄起是非,談論起八卦時候,也不過跟普通人一樣。

唏噓了幾句,便又談起了當季流行的衣服款式,誰又買了什麽珠寶,添置了幾棟豪宅,哪家孩子拿到藤校的offer……攀比罷了。

那頭,謝汀被賀定璋帶着走了一圈,賓客都寒暄個遍。

這是謝汀頭一回在圈子裏正式露面,賀定璋重視的很,即使賀千洲勸着,也執意親自帶她過去。

一趟走下來,賀定璋年紀畢竟不小,面上便顯了幾分疲态。

謝汀擡手擦了下他額角的薄汗,扶着他進裏面休息,勸道:“好了外公,你就歇着好了,有舅舅和我哥在呢。”

周芹正巧也進了裏頭,聽見這話,笑道:“喲,汀汀可快領了你外公的情吧!這是給你撐腰呢!”

周芹對謝汀向來不陰不陽的,謝汀懶得和她計較,只扯了下嘴角。

賀定璋卻臉微微一沉,淡淡道:“要我不給汀汀撐腰也行,你們做舅舅舅媽的倒做點好事兒讓我看看?”

這話不可謂不重,周芹面色微變,有些尴尬,忙轉了話頭:“爸,看您說的,千雁的事情現在水落石出了,我和千洲是做哥哥嫂子的,怎麽會不心疼她?何況汀汀是她唯一的女兒呢!”

賀定璋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周芹有些下不來臺。

賀泓致忙擡手攬住她肩膀,帶着她往外走,又朝謝汀使眼色:“我媽這是吃醋了,唉我說您,多大人了?你兒子我給你撐腰好不啦?”

周芹笑着擰了他一下,倒也順着走了。

謝汀上去挽賀定璋的手臂,笑嘻嘻地,光明正大給周芹上眼藥:“哼,一把年紀,還吃醋?笑死人啦!”

賀定璋被她說的也笑起來。

裏面安靜,越過窗子,只見到外頭人影憧憧,觥籌交錯,樂隊奏起溫柔樂曲,調子如同秋風般柔和。

有人碰杯笑談,有人交頸舞蹈。

這景象在賀家,确實很久未見。

賀定璋輕輕嘆了口氣。

謝汀擡頭看一眼他鬓邊白發,輕輕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外公心疼我,要給我撐腰,只是舅媽那個人,小心眼的很。咱們家以後還是我哥挑大梁,外公也別太偏心我啦!”

賀定璋睨了她一眼,道:“我們家人少,偌大家業,夠他花的,你拿的是你媽媽的份,還輪不到她來指教!”

謝汀眼眶一熱,她抱着賀定璋手臂撒嬌:“哼,就是,還輪不着她!”

逗得賀定璋哈哈大笑。

窗邊,賀泓致領着個人經過,賀定璋眼神一閃,眯着眼餘光裏看謝汀的反應。

這眼神意味深長,謝汀被他看得有那麽點兒不自在。

不管平時怎麽鬧,賀定璋畢竟是長輩,被他知道跟應辭許約pao那回事兒,她臉皮再厚也有點撐不住。

“他怎麽也來了……”她小聲嘀咕,眼神游移。

“去吧。”賀定璋拍了拍她的手,“得好好謝謝人家。”

平心而論,賀泓致有點怵應辭許。

這男人傲慢、譏诮,眼高于頂,長着一張不好相處的臉孔。再加上兩個人之前打過一架,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根本不想招待他。

但人家是客人,他只好硬着頭皮跟他寒暄。

氣氛尴尬,直到謝汀的聲音響起:“哥。”

兩人偏頭,賀泓致嘴角翹起來:“喲,女主角來了啊。快點來招待你炮友。”

謝汀:“……”

她有些尴尬,看這處沒幾個人,擡腳就要去踹賀泓致,可底下是草坪,她穿着高跟鞋,紗裙又長過腳踝,這樣一擡腳,重心不穩,一下子晃起來,人沒踹到也就算了,還身子一抖,就要往下倒。

賀泓致“啪”地一下後退了一步。

謝汀氣的冒煙,簡直想一腳踹死他!可這會兒自顧不暇,她手臂下意識揮舞,一把攥住了應辭許的衣袖。

應辭許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笑意,向前一邁,擡手捏住了她手臂,另只手在她肩上一按。

謝汀終于站定,兩個人不遠不近地挨着,這距離暧昧又松散,她耳根泛熱,深吸一口氣,正想後退,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很淡的,清新的柑橘香。

謝汀面上疑惑一閃而過。來赴宴,他穿的很正式,将将三十的成熟男人,今天的領結是暗紅色。

可不該用錯香水。

但這事兒不歸她管,也就在心頭繞了一瞬,她後退半步,拉開距離,笑說:“謝啦。”

應辭許嘴角撩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背着賀泓致的餘光裏,朝她淺淺挑了挑眉。

“謝倒不必,再欠個人情好了。”

得寸進尺哦?謝汀小小地翻了個白眼:“你想得美!我的人情那麽不值錢的嗎?”

賀泓致覺得自己莫名發亮,擺了擺手:“你們聊,汀汀好好招待應先生。”

“麻煩謝小姐。”應辭許眯着眼,懶洋洋的語調,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兩個人并肩往前走,侍應生遞上托盤,兩人都捏了酒杯。

在他跟前,謝汀倒是放松的很,終于不必再端着架子笑的臉都發僵了,她揉了揉下巴,頓了頓還是說:“謝謝啦,應大總裁!事情辦得忒漂亮。”

應辭許擡手與她碰杯,淺金色香槟一晃:“謝小姐別忘了欠我的人情就好。”

這個人真是絕不吃虧,看來今天就是讨債來了。

不過人家幫了她大忙,謝是肯定要謝的,謝汀抿了一小口酒,大義凜然:“知道了!欠你的,肯定還!”

“只是,”謝汀偏頭看他,“應先生有錢有權,我就一個小明星,能幫上你什麽忙啊?”

應辭許微微一頓。

人情不一定需要來還,也應該能抵消曾經做過的蠢事,撒下的謊……的吧?

應辭許掃了眼謝汀興致勃勃的臉,心底嘆了口氣。

小姑娘天天锲而不舍地給祝辭發微信,卻沒收到一條回應。應辭許拿着手機,看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抱怨,高興的事情五花八門,抱怨的卻只有一件。

說好了會給摘下口罩給她看的,可為什麽就不理她了呢?

他眸光往園子裏一掃,腳步往湖邊人少處走,一邊說:“或許謝小姐很快就知道。只是……”

還未站定,後頭忽然一聲嘹亮嗓門:“小辭!!”

這聲音由遠及近,帶着不滿,風一般吹到了兩人跟前。

謝汀定睛一看,這不是應辭許那個小孩子心性的爺爺麽!

應辭許眉心一蹙,先冷冷瞥一眼後頭的周平:“怎麽回事?”

周平死死拽着應弘泰的手臂,不敢看他眼睛:“您也知道,最近網上沸沸揚揚的,老爺子愛網上沖浪,謝家的事兒門清,您出門時他随口問了下司機,知道您是來賀家赴宴,非得說你是背着他來見親家的……長輩不在場怎麽像話……我實在攔不住……就追來了。”

應辭許頭痛,這個老頭子,他怎麽還惦記着那一茬!

應弘泰正噘着嘴不開心,拿手指頭用力戳應辭許的手臂,憤憤道:“你這個壞小孩!上次你跟我說你不要和汀汀訂婚,把我狠狠教訓一頓,要取消婚約!那我是取消了啊,可你怎麽又來纏着人家汀汀?沒出息!”

謝汀笑不出來了,插言說:“應爺爺,是我不同意,您也知道我爸爸他……”

應弘泰眼圈一下子紅了,拍拍謝汀的肩,心疼道:“你爸爸真壞!是爺爺不好,沒看出來他上次原來是想把你賣了!這次肯定不會了,爺爺去跟你外公說,我們兩個都是老頭子,肯定不會賣你的哦!對了對了,我也不喜歡季朗風了!他是壞女人的弟弟,我以後只做汀汀的死忠粉!”

謝汀:“……”

她尴尬地笑了下,老頭子懂得還真多。

應辭許頭都大了,可老頭子就是個胡攪蠻纏的性子,他沉下聲音,朝周平說:“先把他弄走。”

應弘泰立刻跳腳,小跑着躲在謝汀身後,梗着脖子:“我不!走了我的重孫孫又要飛了!”

謝汀被他一拽,腳下直晃,有人聽到聲音,已經探頭看過來。

這樣僵持着也不是事兒,應辭許往前逼了一步,想要開口安撫他,應弘泰卻以為他是要來捉他,慌不擇路間,帶着謝汀往後退了一大步。

嘭——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後頭就是湖水,應弘泰一腳踏空,直接栽了進去,可他手上還拽着謝汀呢,被這樣一帶,謝汀也随之一倒,“嘭”地一聲,水花四濺。

周圍尖叫乍起,水裏頭胡亂撲騰,應辭許想都沒想,直接跳了下去。

謝汀還好,她會游泳,剛栽下去的時候喝了兩口水,迅速反應過來後,發現湖底沒多深,也就将将到她腰身的模樣。

她慌忙站定,喊:“救爺爺!”

應辭許偏頭看了一眼,确定她真的沒事兒,擡手一撈,便把紮着腦袋亂撲騰的應弘泰撈了起來。

三個人水淋淋地在湖裏站定,一個比一個狼狽。

陽光粼粼灑在湖面,秋風一吹,激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逆着光,謝汀朝應辭許望過去,他渾身都濕透了,梳起來的頭發被水浸散了,劉海垂下來,遮在額頭上,眉眼模糊。

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謝汀眯着眼,扶着湖壁往前走了兩步,只看見陰影裏,他面容不太清晰的模樣。

她心裏惴惴,鼻端好像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柑橘香。

沒等細想,賀泓致焦急的聲音傳來:“怎麽回事?!汀汀,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應辭許扭頭道:“你先上去。”

這樣一偏頭,陽光照上他下半張臉,謝汀心裏一個咯噔。

應弘泰正抱着應辭許的手臂呼呼喘氣,聞言側頭看了一眼,忽然道:“等下。”

應辭許和謝汀同時扭頭。

應弘泰伸手,在應辭許臉上一摸。

下一秒,他指尖捏着一個透明的小圓片,疑惑地問應辭許:“小辭,你臉上貼的這是什麽?”

應辭許:“……”

謝汀:“……”

痘痘貼。

超薄的,隐形的,剛好把眼下淚痣遮的嚴嚴實實的那種。

謝汀腦子裏一片白光,她擡手揪了一把湖邊水草,揚手撒了應辭許一腦袋:“祝辭!!!”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