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淩晨兩點。

夜風寂寂,跑車隆隆的轟鳴聲将深黑夜色用力扯開一道口子。

黑色轎跑卷着風聲, 飛速沖向宅院大門。

傭人慌慌張張按了開門鍵, 車子堪堪擦着鐵門邊緣闖了進去。

橫沖直撞, 小徑旁擺着的觀賞花草帶着濕潤的泥土在空中飛濺一片,嘭嘭嘭掉落在身後緊追着的傭人頭上,一身狼狽。

“小少爺!快停車!您再往前, 就沖進樓裏了!老爺子還在客廳等你回來呢!”

馮景然在沖上牆壁的前一刻踩了剎車。

一聲尖銳的長鳴,馮景然探身下車,重重将車門甩上。

車身上一道長長的劃痕, 從車頭蔓延的車尾, 形勢慘烈。

他看也不看一眼, 就這樣把車橫在樓前, 往裏進去。

剛進門, 破空聲迎面而來, 馮景然微微側頭, 茶盞“啪”地一聲在身後破裂。

碎瓷飛濺, 有一小塊擦過他的後頸,血珠霎時冒出一串。

“你還敢回來!”中氣十足的暴喝聲, 馮加英擡手重重拍了下桌子,怒目而視,再次重複, “你還有臉回來!”

馮景然神色陰郁, 撩起眼環視客廳。

一整個客廳的人, 同時看向門邊, 或不滿或冷淡。

“喲,”他咬着牙笑,陰恻恻的,“這還沒到過年時候吧?到的這麽齊,給馮家祖宗上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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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加英擡手又摔了個茶盞。

馮歆然張了張口,有些忐忑地勸:“爺爺,您別跟三哥生氣,他那個脾氣……”

馮加英并不理她,只對着馮景然一聲冷笑:“我看你是想給我上香吧?”

這話說的太重,一邊的人忙跟着勸,馮加英順了口氣,問:“你今天又發什麽瘋?!平時胡鬧就算了,那個謝汀,賀家剛認回來,寶貝的很,不是你随随便便能玩的!惹得兩家交惡,你這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有個屁用,還不是要你大哥給你收拾爛攤子!”

馮景然無所謂道:“我願意惹事,他願意收拾。怎麽?關你一個退休了的老頭子屁事?”

馮加英被他氣的直喘粗氣。

一旁的大哥馮謹然倚在沙發上,翹着腿并不出聲,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馮景然。

他是馮家新一輩的掌舵人,他不說話,別人也不開口。

半晌,他才不鹹不淡問了句:“那個保镖是誰?張口就說你是私生子,可戳痛我們馮小公子的心了?”

說着,他似是覺得好笑,還輕輕笑了起來。

馮加英重重咳嗽了一聲。

馮景然面色遽變,捏緊拳頭,眼底猩紅再現。

他陰着嗓子,語調怪異:“看今晚這陣仗,可不只是戳痛我了吧?”

說完,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的陰陽怪氣,令人不适。

廳裏有些人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

馮謹然面色不動,施施然起身,淡淡道:“既然死穴都讓別人握在手裏了,還是不要招惹人家的女人。景然,你知道哥哥的意思。”

衆人散了,只剩馮歆然留在原地。

“三哥,”她猶豫着,“你不必為了我去跟謝汀……”

“誰說我是為了你?我沒你那麽廢物,被人踩成那樣,都不知道報複。”馮景然嗤笑一聲,“誰不知道,我馮景然看上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要搞到手。跟你有什麽關系?”

“怪只怪她謝汀運氣太好,一頭撞進了我手裏。”

馮歆然本是好意,卻被他拿話刺回來,她也不是什麽好脾氣,懶得熱臉貼冷屁股,嘲道:“那你怎麽就被人捉到把柄?不過是個保镖,還不是把你踩在腳底下?你怎麽不報複回來?”

馮景然陰陰地盯了她一眼。

“把柄?”他咬着後槽牙,笑意冰冷,“讓我查出來他是誰,看他還有沒有命捏好這個把柄。”

……

《南雁》要開機了。

拍攝地點在城郊,一大早何文放就來接她過去。

“應總說他今天有事兒,晚點過來,咱們先過去。”

他其實已經知會過她,謝汀翹着眉輕“哼”了一聲:“不來也行,又不是少了他地球就不會轉了。”

要她說,趁早把他開了最好。

頭一天不拍攝,只開機儀式,擺香案上貢品,大家都要拜一拜,求個好兆頭。

謝汀到的時候,已經大把的記者等在現場。

她是女主角,自然是衆星捧月,更何況這幾天網上緋聞燒的正熱,謝汀是機場那事情之後頭一回露面,都想從她嘴裏挖出個頭條來。

有個相熟的記者見她過來,眼前一亮,還要探頭探腦往她身後看。

仗着同她混個臉熟,直接問:“汀汀來啦?今天大日子,怎麽不見你的保镖随行呀?”

記者們都是拿筆杆子的,春秋筆法一個個玩的都溜,謝汀是不想得罪他們,笑說:“保镖也不能24小時不停轉呀,我給他放假了。”

“汀汀還是這麽護短,”對方笑着試探,“因為馮小公子的事情呀?”

謝汀詫異:“馮小公子?我不太熟呀,他出什麽事兒了?”

壓根不上鈎。

記者們又問,她都打太極打了過去,何文放在一邊看着,等問的差不多了,适時上來攔:“汀汀現在忙,一會兒還得燒香,導演那邊等着,等結束了随便問,我直接把她丢給你們!”

一群人都笑起來,沒再窮追猛打。

外頭一切都進行的有條不紊,陳啓還在酒店房間和随行編劇磨劇本,謝汀辦了入住,徑直去找他們。

幾個人正圍着讨論幾個争議點,一見她來,都開始拉同盟:“汀汀,我覺得這樣好,你來看看?”

謝汀笑着坐下,她劇本看的透徹,編劇角度和主角角度又不太一樣,說了幾處自己的看法,說的幾個編劇看她眼神都不一樣起來。

有人直脾氣,抿着嘴笑:“說實話我擔心過,也跟外頭人一樣質疑過……今天聽汀汀說這幾句話,就知道不一樣。”

陳啓在一旁笑起來。

副導演過來,正好聽見這一句,插嘴說:“那是你沒見到試鏡時候汀汀的表現,鎮場子啊!一屋子人都被驚到了,那時候我就知道陳導心定了,跟外頭傳的壓根沒關系。”

又擡着眉毛吹噓:“你擔心什麽?陳導坐鎮,幾位的編劇,攝影也是陳導三請四請磨來的,再加上汀汀,還有一個個資金雄厚追在屁股後頭給陳導扔錢的大佬們……咱這戲,準火!”

陳啓正抽煙,被他一頓吹捧,忍不住笑的咳嗽起來。

謝汀随手遞了瓶水給他,看他打開抿了一口,真心實意道:“說起這個,我一直忘了跟您說,謝謝您的信任。”

又朝他眨眨眼,幾分俏皮:“我會努力的,不給您丢人,陳叔叔。”

陳啓偏頭看她。

謝汀其實和安顏長相并不太相似,只偶爾,他能從她眉眼裏看出幾分相像。

但那也是很少的時候。

謝汀有謝汀的漂亮,她的美,鮮活、銳利,笑的時候全世界都春風得意,生氣時一雙含着媚的眼刀掃過去,令人心悸。

安顏是柔軟的、水一般的美。

她身高不算多高,陳啓至今都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心裏還想過:她好看的很,可惜是個小矮子,只到他胸口,随便擡個手,就能把她摟到懷裏去。

他對她是一見鐘情。

可惜,那時候對她一見鐘情的人多了去了,她一雙眼裏,只能看到謝開成。

她偷偷和謝開成戀愛,瞞的太好了,卻沒瞞得住陳啓。他在她眉眼裏看到羞怯和歡喜,不是為他。

當時怎麽想的來着?她幸福就好,他看着就好。

可惜到頭來是個這樣的結果。

陳啓也就走神了這一瞬,回過神來,謝汀還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笑了聲,低聲說:“叔叔也給你道歉,是我的錯,你媽媽沒有污點,她就是傻了點……”

謝汀心裏淺淺嘆息。

面前男人年紀不大,卻也不小了,鬓發裏有銀絲,眼角有刻痕。

這麽多年,一直孑然一身。

剛才她在他眼裏看到萬千情緒,又霎時收了回來,那眼神讓她心頭微微發酸。

“她不會怪你。”她低聲說,“她就是那個脾氣。”

陳啓被她一句話說的又朗聲笑起來,他嘆息:“是啊,她就是那個脾氣……”

眼底情緒收拾幹淨,陳啓話頭一轉,問:“你和你的保镖,是真的還是假的?”

謝汀一愣。

“既然你叫我一聲叔叔,我就問一句。你媽媽把我吓怕了,得幫你把把關。”

一副怕把女兒所托非人的緊張模樣。

謝汀心頭那股子酸意越浸越滿。

她似乎是沒什麽長輩緣的。

媽媽走得早,爸爸狼心狗肺,外公家那頭,舅舅被舅媽耳邊風吹得,對她也不過幾分表面功夫,也就一個賀定璋,全心全意對她好,卻也因為她執意要進娛樂圈,冷淡了好幾年。

陳啓這會兒的話像是一小杯溫水,咕嚕嚕灌進她冷沉沉的心肺裏,熱氣直直要熏到眼睛裏去了。

謝汀眨了眨眼,微微笑着搖頭:“他呀,不是的。網上亂傳呢,您別瞎猜。我要是有那麽個人,肯定帶過去給您掌掌眼。”

陳啓鄭重點頭,頓了好幾下,還是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頭。

這一天忙的夠嗆,謝汀接受完最後一波采訪,回了酒店房間,遠處已近薄暮之色。

剛坐下不過片刻,門便被敲響了。

應辭許口罩遮面,站在門外。

謝汀累得慌,懶得應付,見他又追來,不由頭痛:“我說,你是不是入戲太深,還真演上瘾了?玩兒幾回過把瘾就算了啊你,戲瘾這麽大要不您也考慮自己拍戲去?”

上來就這麽嗆人。

郊區酒店條件一般,走廊就那麽大,她聲音一時沒把控好,引得周圍有人探頭看過來。

應辭許擡手捏着她肩把她順回了房間。

他今天開了一天的會,風塵仆仆開車趕過來,眉梢亦帶上了幾分疲憊。

“脾氣這麽大?”開口時聲音都幾分暗啞,還帶着那麽丁點兒笑意,“誰又惹我們大明星了?”

謝汀沒正行地靠在沙發上長出了口氣,煩躁道:“被人追着問了一晚上保镖和馮景然,煩死了!今天可是《南雁》開機,全被那件事兒給蓋過去了!”

應辭許挑着唇角淡淡笑了笑。

何文放打電話過來催她收拾,謝汀應了,抱着抱枕倚在沙發上,探腳拿腳尖碰了下他小腿:“助理大人,幫我拿那邊那套小禮服過來。”

褲子布料輕薄,她腳趾白到發光,小巧可愛,微微翹着,一上一下地蹭着他,瞬間蹭出了他滿心的火氣。

應辭許眸色暗了一瞬,擡手一把捏住了她的腳踝。

太細了,細到他指腹能輕輕摩挲到繃起的青色血管,細到他虎口正正卡在腳踝細巧的骨骼上。

他微微用了半分力。

謝汀吃痛,甩了下腳,又覺得氣氛不對,轉口道:“不想拿算了,我自己去……你給我放開。”

應辭許擡手輕輕一扯。

謝汀身體失控,擋在身前的抱枕一下子飛到地上,她順着沙發邊沿向下滑,滑到整個身體都抵在他身上,沒法動彈。

他另只手擡起來,按在她的膝蓋上,而後微微傾身,那雙被額發半遮半掩的漆黑眼眸漫不經心地盯着她。

謝汀被他盯的呼吸一窒,那一瞬間幾乎要被那雙眸子吸進去了,心神一剎恍惚。

應辭許看的分明,他睫毛微斂,低低笑出了聲。他今天聲音有些啞,這樣低笑的時候,性感纏綿。

謝汀立刻回過了神,被他笑的面子挂不住,忍不住掙着腿踹他,又上手推他:“幹什麽呀,神經病!”

應辭許忽然俯下身,肩膀壓下來,與她的抵在一處,謝汀察覺他側臉從她面頰邊一擦而過,握住腳踝的手松了開來,向前探去,像是要拿什麽東西。

謝汀下意識屏住呼吸,抵抗他的氣息,卻還是忍不住問:“你拿什麽?”

應辭許微微側過臉。

他的口罩猝不及防印在她臉頰,開口時熱氣氤氲:“衣服……”

隔着口罩,在她面頰印下一個吻。

可謝汀又不能說這就是個吻,擦邊球一般,不過一瞬。

他身子收回去,正人君子般靠坐在沙發上,與她距離,正正恰當。

他擡手揚了揚手上的東西:“西裝,晚上開機宴。”

謝汀這下顧不得計較他剛才的舉動了,心思立刻轉移,揚眉詫異問:“你參加開機宴幹嘛?以我助理身份?”

應辭許挑眉,忽然擡手摘了口罩,淡聲道:“或許是謝小姐入戲太深,忘記了我另一重身份?”

謝汀:“……”

她反應慢了半拍,才意識到:“你投資了?”

應辭許點頭,似是不解:“這穩賺不賠的生意,我不是合該投資?”

“屁咧,還沒拍呢,你就知道會賺了?”

謝汀說到這裏,猛然擡手捂住了嘴:“呸呸呸,肯定賺!我的戲,當然要票房大賣!!”

又哼哼着上下掃視他:“果然是資本家,嗅覺靈敏呀!”

小姑娘忒好哄,這就美滋滋翹起尾巴來了。

應辭許笑意一瞬飛逝,颔首:“不過是相信謝小姐扛票房的能力。”

謝汀被他吹得飄飄然,假模假樣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去換衣服去了。

應辭許也換了西裝出來,可頭發還沒梳上去,謝汀一見他出來,就微微愣住了。

額發微長,遮住眉眼,淚痣浮沉……可卻是冷杉味的香水,西裝革履精英派頭。

祝辭和應辭許,兩個人,又是同一個人……明明白白地站在她眼前。

謝汀深深吸了口氣。

她心裏的火又要湧上來了。

“幫我弄頭發?”應辭許看出她眼神,立刻轉移戰火,“我不太會。”

“弄個屁!”謝汀氣沖沖直接怼了一句。

應辭許攤手:“你決定現在就公開我是你助理?”

謝汀:“……”

她又深深吸了口氣,而後緩緩吐出來,壓下想立刻打爆他頭的欲wang,走過去幫他弄頭發。

頭發再次梳起,露出整個額頭,謝汀透過鏡子望他。

他五官深邃,下颌線條鋒利,順勢而下,微微凸起的喉結一半隐沒在暗影裏。

抿着唇面無表情時,顯得有幾分淩厲。

這模樣再沒有祝辭那副懶洋洋漫不經心,唯有那顆淚痣。

謝汀盯着那顆淚痣看了會兒,反手又是一個痘痘貼。

貼完之後一邊給他遮瑕,一邊惡狠狠警告他:“一會兒出了這個門,我們就是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聽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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