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灼熱。

熱浪翻滾,煙氣熏得人眼睛澀痛, 方才還略顯稀薄的煙霧, 此時已攜着風扶搖直上,将天幕染上一層陰霾。

草棚倒塌了半邊,火勢蔓延極快, 濃煙撲面而來, 火裏卷着低嘯的風聲、木頭燃燒時細細碎碎的哔啵聲, 以及斷裂時木料撞擊地面的聲音。

可唯獨沒有人聲。

所有的聲音仿佛被蓋在玻璃罩子中, 沉悶遙遠,掠過應辭許耳畔, 而後只剩一片詭異的寂靜。

這寂靜讓他心髒一下沉過一下。

他直直沖向火場最中心, 啞着嗓子一聲聲喚謝汀的名字。

阒靜的風,沒有回答。

眼前一根斜斜倒下的木柱阻擋他的去路, 柱子支撐出一道狹小的縫隙, 被淩亂落下的幹草堵了個正着。

火苗攀援而上, 纏繞在柱身,燒出一股股嗆人的濃煙。

應辭許毫不猶豫地擡手将柱子向上擡, 掌心剎那被灼燙的火星舔舐, 他牙關緊咬, 手背青筋暴突, 不過須臾, 額角便沁出一層細汗。

挪動間, 燃燒着的幹草簌簌而落, 罅隙裏, 他視線探進去,觸及裏面情景時,瞳孔猛地一縮。

謝汀手腳被縛,整個人狼狽地貼在地上,旗袍緊緊箍在她腰身,裙擺向上皺縮,露出一雙滿是傷痕的腿。

鞭傷青紅交錯,斑駁在她細膩如瓷釉的肌膚上,觸目驚心。

而在她周圍,火焰如鬼魅在暗夜舞蹈,伺機而動想要一口将她吞噬掉。

她側躺着,頭上挂着幾根淩亂的幹草,臉頰通紅,嘴唇已被咬破,眼底在火光下顯得晶亮閃爍,像是淚光,将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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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悸一陣陣湧上來,令他一剎那無法呼吸。火太旺了,燒的他眼底都泛起熱。

應辭許一邊躬腰試圖從縫隙處進去,一邊啞着嗓子喊:“謝汀。”

謝汀猛地擡眼。

兩人視線在空中劇烈相撞,膠着、纏繞。

須臾,謝汀眼角輕輕一彎。

唇畔綻起一個細小的微笑,眼底的淚倏然而落。

下一秒,一件外套兜頭而落,罩在了謝汀臉上。

兩人糾纏的視線剎那被切斷。

很快,又是一件衣服,搭上了她的腿,将她整個人蓋了個嚴嚴實實。

應辭許見狀,心頭一動,試探道:“張勇?”

“應總,”保镖似乎受了傷,聲音有些虛弱。

他坐在應辭許視線死角裏,往前撐了撐身子,才讓應辭許看到他的臉,“我……小心!!”

應辭許心頭一凜,猛地向後一退,身側被他推起來的柱子轟然倒塌,只差毫厘便砸在了他後腦上。

張勇虛弱地笑了下,他剛才沖進來時,就是這根柱子倒下來,重重地砸在了他頭上。

火勢越來越猛了,升騰的熱度令人心頭無比焦躁,應辭許再次試圖向前闖。

張勇強撐着站起來,迅速将地上的謝汀一抱,沖過來一把砸到了應辭許懷上。

“應總,你們先走!”

時間不等人,不給人片刻猶豫,應辭許擡手将謝汀緊緊箍進心口,望向張勇。

他眸底情緒翻湧,濃郁的如同一渠幽潭,聲音沉冷,帶着安定人心的堅定。

“等着,馬上回來。”

他轉身向火場外沖去,火焰流水般從頭頂墜下來,打在他額角、手背,灼燒出猩紅的傷痕。

煙氣愈加稀薄,刺痛的喉嚨嘗到了新鮮空氣的味道,外頭人望見他身影一步步出現,猛然響起一片嘩然的歡呼。

正在這時,紅色的消防車飛速轉彎,沖進劇組場地,幾名消防員飛下車子,直直向火場沖去。

應辭許一顆心緩了一瞬。

下一刻,一片驚呼沖破雲霄,應辭許心頭一凜,還未轉身,便聽見後頭一聲轟然巨響。

又一個柱子倒下了。這一次,這脆弱的草棚完全傾塌在地,倒了個幹幹淨淨。

他眼神驟然緊縮,抱住謝汀的手臂剎那收緊。

謝汀痛的悶哼一聲。

應辭許倏然回神,松開手臂,輕輕将她往上托了下,沒有掀開蓋着她的衣服,只低聲道:“我先帶你去車上。”

“不要,不要。”謝汀嗓子都是顫的,含着泣音,脆弱易折般,“應辭許,我們等他出來,好不好?”

應辭許眼底泛着紅,啞聲說:“好。”

張勇是被擔架擡出來的。

他運氣實在不好,進去時候被砸了一下,剛才那一下傾塌,仍未幸免,這一次被砸在了肩上,他沒有站穩,栽到地上,重物墜下來,打在小腿上,腿骨當時就麻了,無法動彈。

醫護人員擡着他徑直向救護車走去,經過應辭許身側時,他微微張眼,朝他虛弱地笑了一下。

應辭許将謝汀一雙眼睛露出來,兩人一同目送他上了車,呼嘯而去。

總算将一顆心放下來。

司機已将車開了過來,應辭許抱着謝汀上了車,車門關閉一瞬間,一個人影從旁觀瘋狂掠過,帶起一陣微風。

趙伊絢聽說片場爆破出了差錯導致着火時,只是一瞬詫異,當助理說出下一句的時候,她猛地站了起來。

手臂抛起弧線,杯子重重磕在地上,水漬無聲無息地浸滿地毯。

趙伊絢聲音都在發抖:“你說什麽?”

助理有些疑惑,她告訴趙伊絢這個消息,本意是讓她尋個開心,畢竟誰人不知這兩人是恨不得刮花對方臉的死對頭。

可趙伊絢的态度讓她有些退縮,小聲說:“謝汀她……被綁着壓在草棚下面,然後火就燒起來了……”

趙伊絢只覺得後腦“嗡”地一聲,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當。

她甩了拖鞋,随便踩了雙鞋子,轉身便往外跑。

助理都傻了,愣了幾秒才追過去,趙伊絢已經直奔停車場去,竟是要自己開車過去片場。

她神情恍惚,跑的太快,鞋子半挂在腳跟,踩在凹凸的地面,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助理吓得飛過去扶住她,不敢多問,載着她便往片場趕。

趙伊絢坐在副駕,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在微微發顫。

遠遠望去,火光沖天,助理吓得驚叫一聲,轉眸便看見趙伊絢眼淚唰地一下沖了出來。

一聲刺耳的急剎,趙伊絢打開車門沖了下去,直奔火場而去。

離得越近,空氣裏的燥熱越明顯,她的腳步越來越慢。

她滿目茫然,愣愣地停在原地,随手拽着一個工作人員問:“……謝汀呢?”

“已經救出來送醫院了!多虧了那個誰……好像是她保镖吧?來的太及時了!根本不帶猶豫的,卧槽我眼前一花,都沒看清楚人,就看一道影子直接就沖進火場裏了……”

對方正激動,話說的颠三倒四,可趙伊絢高高吊起的心剎那落回了胸腔。

一瞬地獄一瞬天堂,她心情激蕩無可遏制,垂在身側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身側有幾人經過,趙伊絢眼睛裏淚水模糊,她擡手狠狠擦了淚,一眼望見那個男人。

蘇紹神色淡淡,靜靜聽着身側幾人的讨論。

他們在慶幸,謝汀的保镖來得及時,将她毫發無傷的救了出來。

否則便毀了她一輩子。

蘇紹眼底泛過一絲淺淺的嘲弄,神色有一霎的恍然。

身前忽然重重撞過來一個身影,女人尖利的指甲從他腕間劃過,錐心的痛。

趙伊絢用力地捏在他手臂,臉上淚痕猶在,神色有一瞬的瘋狂,不管不顧地揚聲質問他:“蘇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幾個人都怔住了,滿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周圍有人聽到,也探頭探腦向這邊望過來。

趙伊絢的助理要瘋了,剛要上去拉她,便見蘇紹揚手一甩,将趙伊絢甩地一個踉跄,向後退去,正好撞在她的懷裏。

蘇紹眼神冷漠,透着不耐,冷冰冰道:“趙小姐在說什麽?我記得我明确表示過,你身後站着馮公子,我沒和他搶人的想法,讓你不要再糾纏我。現在看樣子是馮公子質疑你了?所以要把黑鍋往我身上甩?”

這話說的雲裏霧裏,可話裏壞外的意思,是個人都聽得明白。

周圍人投射在趙伊絢身上的眸光瞬間微妙起來,圈子裏幹淨人不多,趙伊絢是怎麽上位的,大都心知肚明,可一腳踩着馮景然,一手還要去勾搭蘇紹……

心也太大了點。

蘇紹這話說的妙極,這樣私密的事情,大家心裏雖然抓心撓肝想繼續看戲,可也沒敢真的看下去,不過須臾,周圍便只剩他們兩人,以及扶着趙伊絢拼命低頭減少存在感的助理。

趙伊絢的心一寸寸涼下去。

她擡手揮開助理,站穩在原地,擡眸看他,靜靜道:“溫雪會喜歡你這樣做麽?”

蘇紹滿面戾氣霎時浮現。

他咬肌緊繃,陰涼的目光紮在她臉上,忽而譏诮笑起來:“只要她開口,我一定聽她的。”

他額角青筋跳起來,眼底血紅一片,向前大跨一步,逼近趙伊絢,壓抑着嗓子低聲嘶吼:“你倒是讓她開口啊!讓她阻止我啊!讓她再來保護你們啊!”

他恨極了,冷淡被撕開,痛苦浮現,在火焰映照下讓人心驚膽戰。

他再次逼近,逼得趙伊絢站不穩身子,獰笑着,壓抑着:“這麽久了,她怎麽還不來?你告訴我,告訴我,她怎麽還不來?!”

“你們,你們,一個個過得這樣好,這樣得意,踩在她的夢想上,被寵愛,被圍繞,憑什麽?憑什麽?!”

趙伊絢眉目裏浮現痛苦,她深深閉眼,眼淚肆虐,聲音發顫,她抖着嗓子:“你不怕麽?你這是在犯罪。”

蘇紹所有的情緒一剎那收的幹幹淨淨,他嘲弄,譏笑:“所有人都以為這是意外,你以為,我會讓人抓到我的把柄麽?”

“或者說,你去告發我啊,嗯?”他肆無忌憚地笑起來,看着她面上的痛苦難言,心頭快感噴薄。

“這次是她運氣好,我可不敢保證下一次……”他歇斯底裏的笑,微微弓腰,湊近她耳畔,輕言細語,如蛇吐信,“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哦,趙小姐。你……準備好了麽?”

趙伊絢渾身一僵。

蘇紹已收了表情,冷漠與她擦肩而過。

……

車上隔板緩緩升起,後座剎那隔絕成一個小世界。

應辭許掀開蓋在謝汀身上的衣服,沉着臉去為她解開綁在身上的繩子。

他兩只手掌都被灼燙出大片傷痕,觸目驚心。

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面色冷沉,唇角微繃,一下下去撕扯。

謝汀手腕已經被粗糙的麻繩磨破,泛着大片大片迤逦的紅。

應辭許不過動手一瞬,她便咬唇壓抑着輕嘶出聲。

應辭許眉目間陰冷一閃而過。

她手臂內側,被火滴出幾個鼓鼓的水泡,泛着光,稍一觸碰,就疼到心尖。

這點疼其實算不得什麽。

可她躺在他懷裏,鼻端嗅到那股熟悉的冷松香和烈火燒灼後灰燼餘味,那一點細微的疼痛讓她一下子眼眶就熱了起來。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軟綿綿的:“我疼。”

應辭許掃了眼她表情,輕聲笑了下。

他探身,摸索了兩下,手裏多了把刀子,直接将繩子割斷。

桎梏盡除,謝汀手空落落的,一下子垂在身側。

應辭許擡手捏在她沒有傷口的手肘,往上一挂,直接将她攬在懷裏,手臂圈在他脖頸。

他手臂箍的很緊,重重的、重重的,像是要把她深深按在懷裏,嵌在心口。

兩人臉頰相貼,應辭許聲音在耳畔沉沉響起,帶着半分沉笑,勾頭輕輕咬了下她耳垂。

下一秒,他溫熱嘴唇含弄着她耳珠,齒尖摩挲,順着耳側往上,在她額角深深印下一吻。

他聲音很輕,帶着誘哄,半分寵溺,半分心痛。

“親一下,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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