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邊已有薄暮, 夕陽透着橘紅, 從窗子裏漫進來,模糊了窗邊病床上的女孩子的面容。
應辭許單手插兜,斜斜倚在門框上, 眸底帶着一絲淺淡的笑,望着正配合醫生檢查的謝汀。
閑散慵懶, 全然不似被她翹着眉毛, 指着鼻子趕出病房的模樣。
周平到走廊盡頭接了通電話, 走過來時望見應辭許側臉, 隐隐化開的冷冽棱角,微微愣了下神。
應辭許偏頭瞥了他一眼, 白而薄的眼皮半撩,懶懶道:“劇組那邊怎麽說。”
周平頓了下:“陳導主張報警, 但資方大都持反對意見……目前來看,大概率是要以‘意外’來公諸于衆了,畢竟這個說法對劇組的影響最小。”
應辭許側頰線條陡然鋒利起來,勾唇嘲弄地笑了一聲。
“意外。”他譏诮道,“這個結果,确實不意外。”
男人眸光遠遠落在謝汀身上,她正把褲子下擺撩起來,露出膝蓋上一片觸目驚心的青紫。
醫生手指輕觸,女孩子痛的吸冷氣, 眉尖緊緊蹙起來。
周平随着他望過去, 視線觸碰到謝汀的皮膚, 又迅捷斂眸,沒敢出聲。
應辭許看了很久,久到謝汀再難忽視男人強烈直白的視線,小姑娘趁醫生偏頭查看她傷口,眼神飄過來狠狠剜了他一眼。
顯而易見還在記恨剛才他的調弄。
羞惱令她面頰染上一層淺粉,眸色晶亮,鮮活漂亮的臉孔,朝他虛張聲勢地露出獠牙,好遮掩她眼角眉梢漫延着的一絲絲羞赧。
張牙舞爪的……狗崽子。
這才該是謝汀原本的樣子,張揚肆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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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該有淚水,不該有苦痛,摔了有他墊背,天塌下來,也有他來撐。
逆着光,應辭許眼尾微眯,勾着唇輕輕笑了下。
而後,周平聽到他冷冽沒有溫度的聲音:“報警。”
周平一怔,鮮見地沒有迅速響應他的話,而是略顯猶豫地說:“報警的話,謝小姐那裏……不用先知會一下麽?”
他怕這一回扔到老板額頭上的就不只是個玻璃杯了。
“她會同意的,”應辭許眼尾緩緩沁上笑意,漸漸将那分冷冽掩蓋,“小姑娘……很乖的。”
周平應聲,轉身給劇組去電話。
這時候醫生已經檢查完了,走出來同應辭許交代:“謝小姐運氣好,都是小傷,淤青和小範圍的火苗滴傷,我讓護士小心處理,不會留疤,應總可以放心。”
應辭許微微颔首,謝過醫生,探身打算進去。
走廊那頭,電梯門緩緩打開,露出兩個焦急的身影。
應辭許眼尾輕輕一掃,腳步微頓。
莊晴一眼便望見他,拽着趙伊絢急急忙忙走過來:“應總?汀汀怎麽樣了?”
應辭許沒應聲,餘光掃了眼被莊晴拽在手上的趙伊絢。
趙伊絢頗有些失魂落魄,臉頰上淚痕斑駁,散亂的頭發狼狽地粘在鬓邊,毫無女明星的模樣。
她聽到莊晴叫“應總”,身軀微微一震,擡眸望過來,一眼望進應辭許冷淡的眼裏。
應辭許……?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趙伊絢腦中混沌一片,謝汀保镖純黑口罩上那雙狹長冷漠的眼睛,同眼前的男人恍惚重合,眼尾勾勒一顆淺淡淚痣,懾人魂魄。
“你……”她眼底情緒變幻,恍然開口,聲音已是沙啞,“原來謝汀大名鼎鼎的保镖,就是應總啊……”
應辭許收回視線,淡淡道:“是我。”
三人身影交錯,應辭許後退半步,下颌微揚,望着謝汀時眸底才有片刻溫度:“護士在給她上藥,你們進去吧。小姑娘吓得不輕,多謝安慰。”
莊晴聞言急吼吼便往裏去,趙伊絢落後半步,與應辭許錯身而過。
交錯一瞬,趙伊絢腳步微滞。
“應總。”
應辭許駐足,聲音透着玩味:“趙小姐還有事?”
趙伊絢嘴角勾起一個慘淡的笑,擡眸緊緊盯在他眼底,忽然說:“應總還不知道吧,劇組那邊,打算用‘意外’來處理這件事。”
應辭許眼神情緒飛逝而過,瞥她一眼,聲音平靜無波:“是麽?多謝趙小姐告知。”
他平淡的态度令趙伊絢進退維谷,眼底情緒閃爍。
她一時有些搞不太懂,應辭許對謝汀到底是何種态度。
而有些話,她也不知到底該不該說。
片刻,她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平靜微笑:“應總客氣了,我去看謝汀。”
她匆匆而走,應辭許望着她略顯倉皇的背影,眸色深深。
裏頭,莊晴正抱着謝汀沒受傷的胳膊哭的一抽一抽的。
擦傷淤痕不必說了,要緊的是燒傷,火焰滴在女孩子嬌嫩的皮膚上燒灼出傷痕,即使是小範圍的,也讓莊晴看的心驚膽戰。
她一邊抹淚一邊亂七八糟地數落着:“你們劇組怎麽回事,這種事情都能出意外?怎麽那麽不負責的啊!”
“前兩回的事情也是,最後也沒查出個明白來,這一回更好了,直接弄出這麽大個事情來……”
她抽抽搭搭了兩下,忽然瞪大了眼睛:“卧槽,汀汀,你是不是得罪誰了?故意耍陰招害你的吧?!”
謝汀和趙伊絢下意識無奈對視了一眼,而後同時視線交錯開來。
處理傷口的小護士不敢再聽,忙把收尾做好,低着頭小跑着出了病房。
屋裏是空了,可門口還守着一尊大佛。
謝汀翹着眉毛去望應辭許,嫩白的指尖往外一指,頤指氣使:“你,出去。門,關上。”
應辭許眼梢微擡,将門帶上,臨走時故意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裏含着無可奈何的寵溺:“那寶貝乖一點,我就等在外面。有事記得叫我,嗯?”
謝汀:“……”
她剛回溫一些的臉頰剎那間溫度暴漲,一片暈紅。
莊晴震驚的眼淚都往回流了,喃喃道:“你倆……在一起了?”
謝汀斬釘截鐵:“放屁!沒有的事!”
趙伊絢和莊晴同時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莊晴:“應總好慘。”
趙伊絢:“義無反顧沖進火場。”
莊晴:“救出來一個……”
趙伊絢:“拔吊無情的渣女。”
謝汀:“…………”
她想死。
她胡亂抹了把臉,煩躁道:“不提他不提他了!劇組那邊怎麽樣了?”
“火撲滅了,”趙伊絢回,“陳導要報警,被制片攔住了,大概率大事化小了。”
謝汀怔了下,輕輕“哦”了一聲:“這樣對劇組影響最小,我理解。”
趙伊絢靜靜看着她,神色複雜。
謝汀微微斂睫,避開了她的眼睛。
氣氛有一瞬的凝滞,莊晴大喇喇地,沒有絲毫察覺,只擔心地問:“你明天還能去……嗎?”
謝汀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去的,”她說,“無論如何,都會去的。”
……
門被阖上,病房空蕩蕩,只剩下謝汀一人。
她深吸一口氣,将自己重重地砸進了病床上。
一聲悶哼,撞到淤青,痛的她眼底水濛濛洇出一層水。
趙伊絢将門帶上,轉身又望見應辭許。
男人脫了外套,襯衣挽至臂彎,懶洋洋靠在牆上,正偏頭和周平說話。
隐隐約約聽到周特助提醒對方:“應總,趁這個時間,你的手要不要包紮一下?”
趙伊絢下意識去看他垂在身側的手。
視線觸及他掌心斑駁傷痕,趙伊絢眼神猛地一縮。
她雖然沒有看到應辭許是如何沖進火場救謝汀的,但這雙手上的傷,足夠她明白應辭許的堅決。
趙伊絢思緒沸騰,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莊晴疑惑:“怎麽不走了?”
“我有句話想要單獨和應總說。”
應辭許涼淡的視線瞥過來。
窗邊,暮色四沉,秋風微涼,撥亂應辭許額間碎發。
“應總手傷的很重。”
應辭許輕聲笑了下,帶着自嘲:“那種時候,誰顧得上這個呢。”
趙伊絢沉默。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定在應辭許的掌心,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顫:“應總也覺得這件事,只是意外嗎?”
“不然呢?”應辭許挑眉反問,目光灼灼。
“不是意外。”趙伊絢被他看得瑟縮一瞬,斂睫下定決心,斬釘截鐵,“不是意外。”
應辭許站直身體,眼底裹了一層碎冰般:“趙小姐有證據?”
“我沒有證據,”趙伊絢搖頭,“但我知道是誰。”
“是誰?”
趙伊絢捏緊雙拳,咬了咬牙。
下一刻,她擡眸,一字一頓:“蘇紹。是蘇紹。”
趙伊絢離開後,應辭許獨自在窗邊站了許久。
周平尋過來,他眼睛望着遠處最後一點太陽沉沉墜入地平線下,淡淡道:“盯緊蘇紹。”
周平一怔:“果然是他?您沒猜錯。”
又有幾分猶疑:“只是趙伊絢……可信麽?她也許是為了保馮景然,來混淆視線。”
應辭許輕輕笑了一聲。
夕陽已去,他轉身邁步向病房而去,聲音散在風裏。
“如果沒猜錯的話,蘇紹的下一個目标,就是她。”
“她不敢騙我。”
……
謝汀躺在病床上發呆,應辭許推門進來,她只動了動耳朵,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應辭許瞥了眼她的腿,塗的藥膏醜醜的,一雙細白的小腿愣是顯得五彩斑斓起來。
應辭許拿手背蹭了蹭她額頭,溫聲道:“想什麽呢?”
“你管我。”她偏過頭避開他的手,聲音悶悶的。
應辭許也不惱,往床沿一坐,脫了鞋子長腿一伸,靠坐在了她的床頭。
兩人的腿并排挨着,謝汀被他一擠,半個身子都差點擠進了他懷裏。
謝汀:“……”
她昂起頭瞪他:“下去。”
應辭許笑着聳肩,十分無賴:“不下去。”
謝汀氣的轉頭往旁邊一滾,誰知醫院裏病床要窄一些,她沒剎住車,眼見就要翻身掉下去。
應辭許忙擡手攬她肩,把她往懷裏一帶。
墜落的不安令謝汀慌忙去拽他,上身被他按進了懷裏,腿堪堪垂在了半空中。
應辭許的手被她牢牢壓在身下。
他眉心微蹙,短促地悶哼了一聲。
謝汀身子一僵:“你怎麽了?”
這短短片刻,應辭許額角已然沁出一層薄汗,他微微咬牙,低聲說:“我的手。”
謝汀撐着床板跪坐起來,一眼望見被她壓在身下的,男人傷痕累累的手。
傷口沒有處理,暗紅的血漬和焦黑的燃燒物斑駁,胡亂愈合的傷口被她這樣一壓,傷口迸裂,鮮血沁出來,從他的指縫浸染到潔白的床單上,一片血紅。
謝汀死死咬着嘴唇,一把捏住他另只手腕,掌心向上,同樣的傷,紮進她眼底。
她鼻子剎那就酸了,眼底水霧彌漫,眼淚即刻就砸了下來。
“我去叫醫生。”
她擡手抹了下臉,跳下床赤着腳就往外奔去。
醫生很快就來,一看應辭許的傷,臉色也有些發沉:“傷口需要立刻處理。”
他出去開藥,叫護士準備東西,屋裏又剩兩個人。
謝汀就赤着腳站在一邊,垂着頭一聲不吭。
應辭許嘆了口氣,輕聲哄:“過來。”
謝汀沒動,一顆淚“啪嗒”砸在地上,暈開一個小小的水花。
“要我去拉你麽?”應辭許軟了嗓子,“乖崽崽,我手疼,你自己過來好不好?”
謝汀頓了頓,走過去站在床沿,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到他的手,沒忍住一下子哭出了聲。
她抽噎着一邊抹淚一邊氣咻咻地罵:“你怎麽不早說啊?這麽能忍你是忍者神龜嗎?!”
“嗚嗚嗚你是不是傻啊,”她哭的上不來氣,打着哭嗝抽抽搭搭的,難過極了,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應辭許,你疼不疼,你疼不疼啊……”
應辭許坐在床邊,張開手把她抱了個滿懷,貼在她耳側小聲說:“我手不方便,崽崽自己坐我腿上,來。”
謝汀害怕碰到他的手,乖乖點頭爬上床,小心地側坐到他腿上,摟着他的脖子,邊哭邊說:“你的腿沒事吧?不會也有傷,我坐一下給你壓、壓斷了吧?”
應辭許沒忍住,埋在她脖頸裏笑了起來。
謝汀說完自己又慌了,從他肩膀摸下去,捏捏骨頭捏捏肩背,緊張兮兮地:“你到底還有沒有別的傷啊?應辭許你說啊!”
應辭許輕咳一聲止了笑,任她上下其手,輕輕吻了下她鬓邊,說:“沒了,真沒了,任你檢查,嗯?”
謝汀胡亂摸了一通,也沒摸出個什麽名堂,不過見他确實沒什麽不适,才略略放下心來。
醫生護士一進門就見兩人這樣個親密姿勢,同時尴尬了一瞬。
應辭許又親了親她耳朵,謝汀臉有些發紅,一咕嚕從他懷裏跳出來,卻沒走遠,跪坐在床邊小心地攥着他衣角,跟醫生保證:“我就看着,我不搗亂!”
醫生和護士都被她逗笑了:“嗯,有謝小姐監督,應總肯定好得快。”
饒是謝汀臉皮厚,這樣被打趣也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周平進來了,提了個三層木質飯盒,道:“老爺子知道了,鬧着要來,秦叔把他哄住了。秦叔怕您在這邊吃不慣,讓家裏做了飯菜送來。”
于是等應辭許的兩只手包紮好,他望着謝汀舔了舔唇:“我餓了。”
謝汀一愣,看了眼他被包成豬蹄的兩只手,和站在一邊的周平,試探道:“emmmm周平……喂你吃?”
周平臉色一板,義正言辭:“張勇那邊手術還沒結束……”
謝汀立刻道:“那你快去!”
周平點頭,迅速退出房間,門一關,謝汀扭頭對上了應辭許似笑非笑的眼。
謝汀:“……”
應辭許:“崽崽,我好餓。”
謝汀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艱難道:“我喂你。”
應辭許滿意颔首。
謝汀打開飯盒蓋子,就見第一層放着兩個精致的青花瓷碗,旁邊放了張卡片,畫了兩個卡通箭頭,分別指向兩只碗:
小辭的粥;小辭的雞湯。
一看就是應老頭子的手筆。
謝汀失笑,把粥碗拿出來打開。
一碗清淡的青菜粥,熬煮的軟爛綿綢,謝汀拿勺子喂到他嘴邊。
應辭許眼底含笑,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這視線直白到她有些不敢直視。
眼睫忽閃,她抿着唇把勺子往他嘴上一怼,一聲清脆的撞擊聲,瓷勺胡亂撞上了他的牙齒。
謝汀:“……”
“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她被自己笨到發瘋。
應辭許咬着勺子咽下那口粥,忽然傾身,與她相距咫尺,戲谑道:“怎麽,你又想親我了?”
謝汀:“?”
應辭許眉梢微楊:“每次親我,都愛撞我牙齒。你剛剛,不是在暗示我?”
謝汀:“……”
暗示你個大頭鬼!!
她咬牙,忽略臉上的熱潮,虛張聲勢,把碗往桌上一磕:“你還吃不吃了!”
應辭許忽而坐直身體,好聲好氣地安慰她:“好了好了,吃完再親,先吃飯。”
謝汀:“……”
食屎吧你!她只想把粥潑他一臉!!!
迅速把一頓飯給他塞完,塞的應辭許苦不堪言,雞湯灌了小半碗,應辭許已經抱了。
謝汀把飯盒阖上,提了一下:“怎麽這麽沉?”
應辭許瞥了一眼:“下面還有你的。”
謝汀把下面兩層打開,一張比第一層大兩倍的卡片映入眼簾:下面兩層都是汀汀的,小辭吃了變小狗!!!
謝汀:“?”
應辭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一小碗精致的雜糧米飯,青芹炒蝦仁,一小塊蒸魚,清炒秋葵,甜湯是小份的雪耳炖魚膠,甜點是一球香草冰淇淋,綴着巧克力屑,放在盛滿了冰的容器裏,一絲都沒有融化。
謝汀:“哇哦~”
應辭許:“…………”
很好,有了孫媳忘了親孫子。
應家的廚師水平自不必說,謝汀确實也餓了,吃的心滿意足,應辭許……
坐在一邊眼睜睜看着她吃。
謝汀夾了塊蝦仁遞到他嘴邊:“看你可憐,喏,偷偷賞你一口。”
應辭許抿着唇沒動彈。
謝汀倏地又收了回去:“哦我忘了,受傷的人不可以吃海鮮哦,你乖乖的。”
應辭許:“……”
等謝汀吃完飯,應辭許的臉色已經黑成了碳。
謝汀收了餐盒,笑嘻嘻蹭過去,揚着眉炫耀:“好滿足哦。”
應辭許擡腳一勾,勾住她的大腿,往前一帶。
謝汀猝不及防,悶聲撞到了他肩上。
應辭許沒給她反應時間,拿手腕按住她腦袋,偏頭就親了上去。
謝汀“唔唔”反抗,又怕碰到他的傷處,被他占盡了便宜。
唇舌糾纏,旖旎暧昧。
謝汀氣喘籲籲地軟在他懷裏,應辭許輕笑着含她唇珠,輕輕厮磨:“好滿足哦。”
謝汀仰天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
收拾停當,兩人一起過去看張勇。
還在手術中。
阒靜的走廊裏,只有周平等在外面。
謝汀的神色不自覺凝重起來,應辭許用手腕蹭蹭她臉頰,道:“周平先去吃飯,我和汀汀守着。”
周平應聲,謝汀和應辭許倚着坐在了走廊的長凳上。
夜裏陰冷,頭頂白慘慘的燈有些發暗,照在謝汀面無表情的臉上。
“冷不冷?”
謝汀搖頭,手指搭在他腕間,無意識地勾畫着,發呆。
“他……”半晌,謝汀聲音幽幽響起,帶着猶豫,“會好嗎?”
“會,”應辭許望着她的側臉,輕聲回答,“不論如何情況,應家負責到底。”
等到夜裏十點,謝汀已經迷迷瞪瞪靠在應辭許肩上眯了片刻。
手術終于結束,寂靜的走廊剎那喧嘩起來,張勇昏睡着被推出來,頭上纏着白紗布,面色微微蒼白。
醫生走出來,謝汀和應辭許忙迎上去:“手術很成功,不必進ICU了,普通病房觀察就可以。”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謝汀緊緊攥着的手稍稍一松,心頭一塊大石倏然落下。
張勇運氣實在不好,除了背部燒傷面積大一些和小腿骨折之外,最主要的傷在頭頂。
被柱子接連砸了兩回,顱內出血,顱骨碎了一塊,好在手術成功,沒有影響到其他功能,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兩人站在玻璃窗前望進病房,張勇還在昏睡中,嘴唇發白幹裂,即使是麻醉狀态,眉心也微微蹙着。
他們安靜地站了很久。
回去病房的路上,伴着月光,一地沉默。
進了門,謝汀聲音沙沙的,說:“我先去洗漱。”
悶頭躲進了洗手間。
再出來時她已經收拾妥當,只眼圈微微發紅,自動自覺地拿了毛巾過來找他,仰頭說:“你坐下,我幫你擦臉呀。”
應辭許瞥了眼她明顯哭過的眼睛,從善如流的坐下。
浸了熱水的毛巾溫熱熨帖,令他緊繃的皮膚有一霎的放松。
應辭許閉着眼,唇角微勾,嗓音深醇,問:“哭了?”
女孩子的手有一霎的停頓,又細致撫過他的眉眼。
“下次不準偷偷哭,”他睫毛斂着,燈光下白而薄的眼皮上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眼尾微翹,含着淡笑,“要哭也要來我懷裏哭。”
燈影下,謝汀望着他出神,手上忘了動作。
男人側耳:“擦好了?”
謝汀聲音有些發顫:“好了。”
“那我睜眼了?”
“不,先別……”
“嗯?”他輕聲問,“崽崽要做什麽?”
下一秒,女孩子溫熱柔軟的唇瓣落在他額間,奶油梅子味,一觸即分。
應辭許倏然睜開眼睛,謝汀攥着毛巾,轉身匆匆而走。
耳垂泛紅。
他輕輕笑起來。
落了燈,黑暗襲來。
窗外月光糖霜般漫進來,謝汀自覺地側躺在床上,望着站在床邊的應辭許。
黑暗裏他眸底笑意湛湛,自然而然地躺下來,謝汀自動自發地纏上去,兩手勾在他頸間,臉頰埋進他懷裏,
她深深吸了口氣,問:“手還疼麽?”
應辭許細細啄吻她眉眼,低聲哄:“不疼。”
謝汀抱他抱得緊緊的:“應辭許,你怎麽那麽敢啊?就那樣沖進去,你不怕的嗎?”
“不怕啊,”他沉沉地笑,喉間震動,抵在她鬓邊,“我要做汀汀的、從天而降的英雄。”
謝汀也輕聲笑起來。
幽靜缱绻裏,她手指下意識絞纏着頭發,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劇組說,這是個‘意外’,對嗎?”
應辭許一頓,只輕輕“嗯”了一聲。
“可我覺得……”
她鼓起勇氣:“我覺得不是意外。”
應辭許攬在她背後的手臂稍稍用力,沉沉開口:“汀汀,看着我。”
謝汀把埋在他懷裏的腦袋拽出來,借着月光同他對視,眼底泛着堅定。
“決定了?不保護他了?”
這句話如巨石入水,掀起濤濤波瀾,謝汀眼睛倏然睜大,而後又剎那平靜下來。
原來他都知道了。
她如釋重負。
“他是在犯罪。”她輕聲說,“這樣對張勇不公平。”
她的手摸索着輕觸他手上包紮的紗布,輕柔地摩挲:“也對你……不公平。”
“報警吧。”
……
夜色缱绻,月光燃至清晨,露水初上,破曉時分,謝汀緩緩睜開了眼。
應辭許還沉沉而眠,一夜未見,他下巴泛起一層青皮,胡茬略略冒了頭,她指尖摸上去,刺撓撓的癢。
她玩兒了一會兒他的胡茬,悄無聲息地從他懷裏坐了起來。
應辭許眼睫微顫,卻沒有醒來。
謝汀輕輕舒了口氣,踮着腳去洗漱,而後站在床邊,望着沉睡的他發呆。
良久,她微微弓腰,在他唇畔留下一個清新的淺吻,轉身離開。
……
第一縷日光透進來時,應辭許緩緩睜開了眼。
懷裏空空如也。
房間裏空氣寂靜,好似從沒有謝汀停留過的絲毫痕跡。
她消失的幹幹淨淨、了無蹤跡。
應辭許獨自坐在床邊,沉默無言。
片刻,門“吱啞”被推開,撕開了安靜的空氣。
周平提着飯盒進來,面無表情、例行公事般開口:“應總,謝小姐有事出去,她叮囑我……”
“讓我喂你吃飯。”
應辭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