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秋日清晨冷風瑟瑟, 在快速行駛的車窗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霧水。
車內一片沉默。
正值小長假, 城市空蕩蕩的,墓園裏卻已經早早有人過來祭拜。
穿過長長的甬道,樹木參天, 陰涼滲骨, 轉過一個彎, 就看到溫雪的墓碑。
碑前跪坐着一個人。
他手上握一把水盈盈的白色郁金香,靜靜望着墓碑上镌刻着的,那張微笑的溫柔臉龐。
永遠十七歲的溫雪。
隔着幾步遠,趙伊絢和謝汀腳步緩緩停下來,神色複雜地望着男人的背影。
只有莊晴,一無所知,出聲同他打招呼:“蘇紹?你已經來了。”
蘇紹轉過臉, 神色冷淡, 只輕輕颔首, 算是回應。
謝汀和趙伊絢依次走上前,将手上的捧花放在溫雪墓前。
一模一樣的, 三束白色郁金香。
溫雪最愛的花。純潔,溫柔,也叫做……
失去的愛。
莊晴也跟着過去, 正要弓腰放下花束時,蘇紹忽然一擡手, 将剛放上去的那兩束花大力甩到了地上。
純白的花朵無力地栽倒在泥土裏, 花瓣凋落, 混在一地泥土與落葉裏,淩亂而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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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束飛濺時甩起的水珠重重打了莊晴一臉,她驚叫一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手上的花驟然落地。
現在,唯有蘇紹的那一束,完完整整地擺在溫雪面前,柔和而美麗。
蘇紹眼裏閃過譏諷,頭也不回,淡淡道:“滾。”
莊晴猝不及防,心裏火苗盤旋,出口便道:“蘇紹,你發什麽瘋?”
蘇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神情陰鸷,眼神淬了毒般,陰冷地掃在她們臉上。
“我發什麽瘋?呵。”他低低地笑起來,眼睛死死盯在謝汀身上,“謝小姐不如說說看,我在發什麽瘋?”
謝汀擡眸靜靜地直視他,沒有開口。
“我發瘋你們一個個都過得這樣好。”他嘴角勾着嘲弄的笑,“我發瘋當年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們!”
莊晴臉色一白,張口想要辯白:“那件事是個意外,她們兩個也是受害者。你要怪的話,連我一起好了,那年是我提議要……”
謝汀猛地上前重重捏住了莊晴的手,制止她再說下去。
蘇紹的眼神一變,死死盯在了莊晴身上:“你說什麽?”
謝汀甩手一扯,把莊晴推到趙伊絢身邊,擋在他們之間,輕聲說:“蘇紹,在溫雪面前,互相留些體面吧。”
蘇紹神色一滞,垂首去看墓碑上,溫雪飛揚燦爛的笑臉,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他緩緩跪下去,溫柔地、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臉,指尖輕顫。
秋風瑟瑟而過,男人一滴清淚重重墜地,迅速湮沒在泥土裏,消失不見。
……
病房裏,應辭許斜倚在床頭,手腕上紮着吊瓶,面前放着的平板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文件。
他飛速掃過一頁,不必開口,周平迅速出手替他翻到下一頁。
如果忽略掉剛剛喂飯後仍彌漫在兩人之間的尴尬氣氛的話,這配合堪稱默契。
片刻,周平接了個電話。
“警方介入調查,劇組從今天開始停工,當時在現場的就有上百個人,一一排查需要時間。”
應辭許靜靜聽着,忽道:“在劇組裏懸賞,有人提供有效證據,一條一百萬。”
周平應聲,繼續說:“關于蘇紹的事……需要謝小姐親自來說。”
應辭許颔首:“等她回來,會去錄口供。”
這一等,就等到了暮色四合時候,連謝汀的人影都沒有見一個。
結束了一個開在病房裏的會議,天幕已經,應辭許眼簾微阖,道:“給她去個電話。”
電話忙音響了許久,沒有人接。
應辭許眉心微微蹙起來:“再打。”
嘟嘟兩聲響過,下一秒,嘈雜的音浪從手機裏撲面而來,炸裂在安靜的病房裏。
DJ飛速調音,尖銳的音調紮進耳膜裏,接着,是趙伊絢扯着嗓子的挑釁:“謝汀!你硬撐個屁啊!不能喝趁早給老娘認輸!”
謝汀眼睛都紅了,手掌往吧臺豪氣一拍,梗着脖子:“再來一杯,伏特加!”
應辭許:“……”
趙伊絢哈哈大笑:“你他媽今天喝死到這裏,老娘可不給你收屍!”
謝汀擡手接過侍應生遞過來的酒,悶頭往嗓子裏倒,烈酒入喉,五髒六腑都灼燒起來,激的她眼淚直往下淌。
她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大着舌頭賣弄:“你、你他媽塑料姐妹,早掰了,壓根靠不住!我、我可是有男人的人……”
燈光迷離,她喝的頭暈目眩,順勢往桌上一趴,手肘碰到亮着屏幕的手機,上面“狗男人”通話中。
謝汀大腦遲鈍,半晌才反應過來:“應、應辭許……?”
應辭許冷冰冰道:“喝了多少?”
謝汀滿腦子酒精,哪兒聽得出他的不虞,吃吃地笑起來:“多少?沒、我沒喝呀……我們、我們喝茶呢,嗯嗯,茶,好喝。”
說着擡手又灌了口酒。
應辭許額角青筋直蹦,跟酒鬼沒什麽好說的,言簡意赅問:“酒吧名字。”
墓地在郊區,她們找的酒吧也顯得有幾分破敗,應辭許趕到時,夜已經深了。
三個女明星,毫無防備地坐在大廳裏,一個個眼神迷離,喝的爛醉。
被人賣了都要反過來幫忙數錢。
應辭許看見這一幕,心裏的火氣一陣陣往上湧,面上裹了一層寒霜,顧不得手上的傷,一把将謝汀抱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大步往外走。
周平額角冒汗,交代了底下人把趙伊絢和莊晴送去酒店,匆匆小跑着去追怒火沖頭的應辭許。
他心驚膽戰地看着應辭許被紗布裹着的手,苦着臉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難道要說,老板啊你女人要不就先給我抱一下吧你的傷口又裂開了怎麽辦吶?
他親愛的應總可能會直接給他一拳讓他先裂開看看。
算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周平嘴巴禁閉,小跑着趕過去先過去替他開了後座門。
應辭許擡手粗魯地将謝汀扔進了後座。
真皮座椅柔軟而舒适,謝汀飛出去,後背重重陷進去,側臉貼在軟軟的皮質上,她舒服地蹭了蹭,嗓子裏咕咕唧唧地輕哼了一聲。
對這張床還挺滿意。
應辭許站在車外,一手抵胯,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竅。
謝汀鼻端嗅到熟悉的味道,終于迷迷糊糊地半張開眼,迎面撞入應辭許一雙幽深的眸子裏。
“應辭許?”
謝汀怔了下,忽然粲然一笑,強撐着軟綿綿的身子跪坐起來,呼啦啦朝他撲了過去,圈住他的腰抱了個滿懷。
“我好想你哦。”
酒鬼,又軟又甜的小酒鬼嗲着嗓子往他懷裏亂蹭,應辭許的火氣蹭的熄了半截。
她下巴抵在他胸口,仰着頭往上看他:“你來接我啦?”
他冷着臉,聲音裏還有幾分低氣壓:“嗯。”
謝汀笑嘻嘻地,擡手去夠他的頭,攬在他脖子上把他整個身子拼命往下壓,自己翹着身子,像條魚一般,噘着嘴去夠他:“親親,親一下。”
應辭許:“……”
他撫額,瞥了眼一旁背着身子拼命抖肩的周平,勉為其難地順勢往下弓了弓腰。
謝汀一下子咬住他嘴唇,嘬了兩口,一邊親他,一邊兩手并用往上爬。
光上手還不滿意,接着連腳都用上了,直往他腰上圈,整個人都要挂在他身上,嘴上還委委屈屈地:“你怎麽不抱我呀?你不愛我了!”
應辭許:“……”
萬萬沒想到靈魂拷問是這樣的突如其來。
他被她弄的心頭燥火升騰,攬着她腰穩住她,謝汀一被抱穩,圈在他脖子上的手就捧上了他的臉,對着他嘴唇臉頰額頭mua mua mua一通狂親,親的他一臉口水,熱情的讓人無法招架。
應辭許真是被氣笑了,任她捏着他的臉胡亂蓋章,強行駕着她坐進了後座。
一旁的周平深深松了口氣,坐上駕駛位第一件事,迅速将擋板升了上去。
謝汀被按在應辭許懷裏,她太不乖,扭來扭去的不願意,推開他的手臂,直接kua坐在了應辭許腿上。
應辭許一滞。
謝汀已經不管不顧地滑下來,緊緊地貼着他,扯着他的下巴繼續親。
總歸進了車裏,應辭許随她□□了,可這會兒她有了着力點,兩只手騰了出來,立刻開始作亂,順着他脖頸一寸寸綿軟的揉捏,脊椎一寸寸竄起麻。
接着,她柔弱無骨的手,水蛇般纏上了他的腰。
應辭許眸底暗火燒起來,他手受傷不方便,沒法推開她,額角薄汗沁出來,聲音都啞了了,只能緊緊箍住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纏綿地喚。
“汀汀,崽崽,你乖一點,好不好?”
謝汀嘴巴一翹,眼底水意都沁出來:“我不乖。”
她親他脖頸,那裏皮膚脆薄,她溫熱的呼吸一下下撩在他泛着青的血管上。
緩緩向下。
應辭許後槽牙緊緊咬着,呼吸漸漸重起來。
她一雙沁着水的眸子迷蒙地望着他,聲音嬌軟:“應辭許,我要。”
不等他回應,她着急地軟着嗓子求他:“應辭許,我喜歡你呀。”
應辭許眼裏的暗火點燃整個車廂,他眸子緊閉,敲窗啞着嗓子,喊周平:“停車,你先下去。”
……
謝汀睜眼時,第一眼望見的是月光。
澄澈明亮的月光,透過車窗,溫柔地在她眼皮上跳躍。
車窗……
等等,為什麽是車窗??
她愣了幾秒,男人含着半分笑的聲音在她耳邊沙啞回蕩:“醒了?”
謝汀酒意多少已經散了幾分,但仍迷糊着,偏頭小聲問:“應辭許,這是在哪裏呀?”
“在車上。”他答。
“哦,”她含含糊糊地,腦子不太清醒,“車上……我、我不是在醫院麽?”
應辭許借着月光輕輕親了下她頭發,順着她答:“嗯,在醫院,然後你早上去墓地了。”
謝汀一下子愣住了。
月光忽然被鍍上一層哀傷,謝汀仍醉意熏然的臉上,漸漸露出難過的表情。
“今天是溫雪的忌日……我喝多了。我們都喝多了。”她捏着他的衣襟,小聲說着,忽然又着急起來,“趙伊絢和莊晴呢?”
“我讓人送她們回去了。”他抱着她,很溫柔,循循善誘,“崽崽今天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呢?我會擔心的。”
謝汀出神了片刻。
“因為難受,”她說,“因為難受到心髒要炸掉了。”
應辭許眸光描摹在她微微下垂着的眉眼上,聲音很輕:“跟我講一講好不好?你們和……溫雪的故事。”
……
那是兩年前的小長假。
四個剛入大學的女孩子,一見如故,好的令人嫉妒。
宿舍夜談會裏,年輕女孩的夢想在夜空裏飛舞,溫雪比莊晴還要小幾個月,總是笑得很柔和,小聲卻堅定地:“我可是要拿影後的人呀。”
假期學校裏空蕩蕩,溫雪要和青梅竹馬的男友蘇紹去約會,被莊晴截胡,提議一起出去玩。
去了一個邊陲小鎮,碧石般的湖泊,連綿雪山,少數民族淳樸的笑臉。
那之前一切都是開心的。
直到那天。
民宿主人給她們介紹了一個偏僻的景點,人少又漂亮。她們心動了。
臨出發時莊晴不舒服,留在民宿,剩下三個人租了輛車,謝汀和趙伊絢都剛拿過駕照,年少輕狂,決定自行開車前往。
中途,她們停車去路邊村子裏的小賣鋪買水,村民看她們是外地人,熱情的給她們介紹離村子不遠的一個小景點,吹得天花亂墜。
那時三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哪知道,他推薦人過去,都是要拿回扣的。
三個人覺得總歸是随便散散心,沒有目的地,去哪裏都好,便決定臨時過去那個小景點看看。
這個決定是毀滅的起點。
道路偏僻,未開化的小村子,道路上都是泥。兩邊的樹林參天而立,鳥鳴高亢,阒靜的午後時光,路上連輛車子都難看到。
因此有車子駛過時,坐在副駕的溫雪百無聊賴地看了過去。
一輛破舊的面包車,車速不慢,搖搖晃晃地開到了她們前頭。
溫雪掃一眼後車窗上厚厚的灰塵,心裏琢磨着這車子有多久沒有洗過了,下一秒,後窗上忽然出現了一只小手,“啪”地一聲打在車窗右下角。
溫雪定睛掃過去,忽然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個血手印。
小小的手掌,髒兮兮的,浸滿了鮮血,重重扣在車窗上,一動不動。
她嗓子幹澀:“你們看——”
謝汀和趙伊絢看過去的前一秒,那只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徒留一個殘缺不全的印記。
謝汀有些不明白:“什麽東西?”
趙伊絢也湊過來,沒看出來什麽名堂:“看什麽?看前面這車好髒?”
溫雪眉心皺着,把血手印的事情和她們說了。
謝汀和趙伊絢驚訝極了,又覺得她是不是看錯了。
最終三個人一致決定,先跟着這輛車看看情況,總歸他們目前的路線是一致的。
路況不太好,前面的車開的也不太快,她們遠遠綴在那車後面,跟到了一個廢棄的學校。
遠遠地望見面包車停了下來,她們不敢再往前,接着樹木的掩蓋,小心地瞧着那一邊。
車門打開了,副駕上跳下來一個高瘦的男人,緊接着,駕駛座的男人也下了車,這個男人矮小陰鸷,下車先警惕地向四周望了一遍,才将車門拉開。
甩手扯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出來,接着是一個男孩……
孩子們渾身髒污,手被綁在身後,垂着腦袋一動不敢動,一個小孩下車時腿軟了一下,矮小的男人一巴掌甩了上去,孩子當場鼻血噴了出來。
第一次目睹這樣的事情,三個女孩子吓破了膽,蜷縮在車上,一動都不敢動。
謝汀抖着手摸出了手機,手忙腳亂地撥了110。
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所在地,只能給出兩個有用的信息點,河邊、廢棄的學校。
警察讓她們三個不要輕舉妄動,他們馬上趕過去。
一個小小的面包車上,載了将近20個孩子。
最後一個孩子被拽出來時,溫雪捂住嘴叫出了聲:“她、她的手……”
她左手手掌上,滿是髒污幹涸的血,正是溫雪看到的那一個。
小女孩走路時踉跄了幾步,高瘦的男人打了兩下粗糙的手語,她們才看懂,這女孩兒是個聾啞小孩。
清點完畢,兩個男人帶着一群孩子進了學校,面包車靜靜地停在校門外。
趁這個時候,謝汀咬着唇發動車子,抖着手轉動了方向盤。
車子順利地調了頭,三個人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剛要從小路穿出去,後面忽然傳來一聲爆喝。
趙伊絢扭頭一看,心髒幾乎炸裂,兩個男人飛速地跑出來檢查了一遍面包車,看到後擋風上的手印,迅速而又警覺地開始在四周搜尋。
趙伊絢的聲音都顫抖到尖銳:“謝汀,快走!他們發現了!”
謝汀一腳踩上油門,車子猛地竄出去,對方迅速有了目标,跳上面包車,瘋狂地朝他們沖了過來。
謝汀手抖到握不緊方向盤,車子一歪,從一棵樹上重重撞過去,斜沖上了土路。
她急轉方向,車子橫沖直撞地往前走,而對方的車子已經追了上來,毫不猶豫地、直直撞向了她們的車子。
“嘭”地一聲巨響,車裏三人渾身一震,慌不擇路間謝汀誤打誤撞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她死死将油門踩到底,目光緊緊盯着前方——
走出去,她要帶她們走出去。
可亡命之徒沒有理智可言,刀尖舔血的勾當下,被發現後面臨的後果令他們瘋狂,面包車與她們并排而行,瘋狂想要超車。
生死時速,兩輛車你追我趕的轟鳴聲響徹天際,泥土在空中動蕩飛揚,謝汀嘴唇都咬出了血,拼命地、拼命地向前沖。
可還是晚了。
面包車超過了她們一個車頭的距離,而後車身一歪,直直撞了上來。
謝汀瞬間把方向盤打死,可老天都要和她們作對,路邊樹木參天,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們被夾在了中間。
謝汀咬牙扭頭,對上趙伊絢和溫雪的眼睛:“跑!!”
三個人同時打開車門,飛躍而下,兩個男人在身後窮追不舍,一邊怒喝:“站住!!”
高瘦的男人随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揚手扔了出去。
溫雪跑在最後面,一擊即中,捂住後腦一聲慘叫。
謝汀腳步一滞,被趙伊絢用力扯了回去。
身後,溫雪後腦滲出血來,她眼前發黑,踉跄着朝謝汀和趙伊絢喊:“快跑!!!不要管我!”
撕心裂肺的聲音回蕩在山谷裏,烈烈陽光照下來,照不亮這片土地。
謝汀一邊飛奔向前,一邊拼命扭頭去看,高瘦的男人已經追上了溫雪,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身後矮瘦的男人一把将她踹到了地上。
熱淚随着風飛出來,劇烈的呼吸下,胸腔一片血腥蔓延,謝汀失聲痛哭着、拼命奔跑着。
而矮瘦的男人卻沒有停息,起身打算再次追上去。
溫雪脖子被掐着,卻死死地盯着他,手上攥着那塊打中她的石頭。
在他行動那一瞬間,她揚手将石頭重重砸在了他的臉上——
那個男人當場瞎了一只眼睛。
高瘦的男人見狀一把将她甩開,便要再追,溫雪拼命擡手箍住了他的脖子,牙齒狠狠地、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動脈上。
鮮血四濺。
她淚眼朦胧地、失神地望着遠方,她親愛的朋友,遠去了,遠去了。
陽光耀眼,熱烈而直白地射進她瞳孔裏。
她微微眯眼,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
她們逃出去了。
真好啊。
要好好的、好好活着啊。
連我的那一份一起吧。
……
謝汀還有幾分醉意,可說起這些事情,她頭腦卻清晰無比。
月光下,她臉頰遍布淚痕,緊緊攥着他衣襟,哭的無聲無息。
“她才十七歲,”她低聲喃喃,“她才十七歲。她死在十七歲。”
應辭許将她緊緊箍在懷裏,再緊密一些——更緊密一些——
他的小姑娘,心裏藏着這樣慘痛的過往,時不時便要獨自拿來舔舐,一個個痛苦的夜晚,一下下痛苦的呼吸。
她活着就是錯。
“蘇紹是該恨我,該恨我們。”她将臉埋進他懷裏,黑暗裏唇角笑容慘淡,“你說……當時死的是我多好啊,我爸爸開心,季雨柔開心,我媽媽能見到我了,她也會開心的……皆大歡喜。”
她笑起來,緊貼着他,胸腔震動,一下下紮在他心尖。
應辭許眼底腥紅一片,他顧不上自己的傷,用裹滿紗布的手用力地捧住她的臉頰,讓她渙散的視線對準他。
“我不開心。”
他聲音沉郁,冰山沉在海平面下,影影綽綽的冷冽:“我不開心。”
謝汀擡眸,怔怔地望着他。
“謝汀,”他同她對視,鄭重地望進她眼底,一字一頓,“蘇紹不該恨你,他該恨的是那些人販子。你要記住,你是受害者,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謝汀輕輕咬住嘴唇,眼底水霧再次彌漫而起。
“他沒有資格代替溫雪來恨你,來懲罰你。”
“留下來的人永遠都要活在這一份綿長的痛苦裏,而他,不該把他的痛苦加諸在你的身上。”
謝汀的眼淚倏然而落,她眼神渙散,低聲喃喃:“是、是這樣嗎?”
“是這樣。”他聲音沉沉,穩她心神,“這對你,不公平。”
“可溫雪呢?她的運氣也太差了呀……”月光下,她睫毛顫顫,遮住眼底晦暗。
應辭許輕吻她面上淚痕,輕而堅定地說:“她把她畢生的運氣都分給了你們,我的汀汀可千萬不能,辜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