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幾日,瑞祥布莊便裁好了新衣,給各宮主子送進來。沈白自然是存了私心的,便與他爹道,他去太子宮,這樣也省了時間。
沈作南自然也是明白自家兒子心裏的那點小九九,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道:謹慎些。
得了應允的沈白方踏過西華門便命人拿着太子宮的霓裳,歡喜連天的去了太子宮。沈作南在他身後看着,心裏到底還是有些咨嗟。
太子宮的外觀沿襲了皇宮的富麗堂皇,沈白遠遠地瞧着,為這貝闕珠宮而驚嘆。而雕梁畫棟的太子宮裏卻是別樣的清秀迤逦。假山堆疊成小小的山巒,周遭種着密密層層的石竹,紫紅色的花朵頂緣齒裂參差,舒生髯毛,也算別有雅致。
再往裏是一汪清泉,水中鋪設大小不一的花崗岩。沿着花崗岩走過去,是一座清幽的涼亭,可供人午後觀景。
清泉的外圍是鵝卵石鋪成的甬道,沈白走在其中,四下環視,擇了春華宮先行。
沈白去的偏巧,惠妃娘娘也在春華宮。他呈上新裁好的霓裳,畢恭畢敬的二人跟前候着,等着應話。惠妃看得仔細,幾乎是一件一件的替杜子熙看過去,似乎還算滿意,“看着手藝确實不錯,難怪皇後娘娘對瑞祥布莊如此信賴。”
“謝娘娘贊許。”沈白偷瞄了她,濃妝豔抹下那雙眼睛已失了獨特,目光裏的尖銳到底了然。在惠妃旁側的杜子熙倒是如出水芙蓉,眉眼之間平和素淨。
惠妃眼睫微動,帶着淡淡的笑意,問道:“秦側妃的可送了去?”
“回娘娘的話,草民先給杜側妃送來了,還未給秦側妃送去。”
惠妃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眼瞳微微撇動,示意宮女綠柳做事,她則道:“手藝這麽好,叫本宮也想看看秦側妃的霓裳是個什麽樣子了。”
她話裏的意思,沈白自然也聽了出來。他心裏稍稍掙紮了片會兒,将秦袅袅的霓裳也呈了上來。綠柳托着秦袅袅的霓裳走到惠妃的跟前,一一展開了來。惠妃眯眼看了會兒,笑盈盈道:“沈公子真是費心了,這些绁祚件件都是極出挑的,看來本宮的新衣也會十分好看。”
“謝娘娘誇贊。能為娘娘裁剪新衣,是瑞祥布莊的榮幸。”沈白小心謹慎的應着,也不知這位惠妃有什麽用意。
杜子熙也看了給秦袅袅做的那幾件衣裳,倏地臉色微變。她擡眼将沈白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襲青衫,襯着傅粉何郎的顏面,顯得清秀俊逸。尤其是那雙墨染的眸子裏滿是坦然,将他襯得愈發的豐神俊朗。
“行了,你且将新衣給秦側妃送去吧。”
沈白連忙道了聲告退,麻溜的走出春華宮,心有焉焉然。
Advertisement
惠妃直起身,乜視于此人,笑了笑,似一陣陰風,“子熙,姑姑可是不斷地在給你創造機會。你可別錯失了一次又一次的良機。”
杜子熙屈了屈膝,道:“子熙明白。”
不多時,沈白帶着秦袅袅的霓裳走進了長樂宮。相比于春華宮的寂靜,長樂宮還真是熱鬧非凡。他不過剛走進來,便遠遠地聽見秦袅袅清脆的聲音,“小杏子,小棗子,你們那個放錯了,該是擺這邊的。”
他看她忙得不亦可乎,不禁粲然,眼裏藏着寵溺。
“草民沈白給秦側妃請安,秦側妃吉祥。”
秦袅袅狐疑的看過去,停了手裏的指揮,蹭蹭的跑到榕樹下的貴妃椅上坐着,張口道:“櫻桃,我口渴,給我沏壺茶來。”她餘光瞥見有人偷了懶,又揚聲道:“小橘子也快回來了,偷懶的人到時候可就得看着我們吃,自己流口水了。”
被間接點名的小柿子和小杏子立時忙碌起來,不敢再偷閑。
沈白忍着笑,将她的儒裙一件件的展開,道:“請秦側妃過目。”
原本秦袅袅對這個是沒什麽所謂的,可她眼眸伶俐,一下子瞧出了其中一件水藍色的绫羅并非是李存之選的那匹料子。她剜了眼私自做主的沈白,驀地怒火滔天,指着那件儒裙,斥道:“大膽!太子殿下所選的布料并非這一件,說,你是不是私下偷用了去。”
沈白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驚慌失措的跪在地上,“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覺得……”
“不敢?我看你敢得狠。”秦袅袅冷哼,“你若不是偷梁換柱,難道還是料子不夠,你才大膽到私下換了別的料子!”
她這幅橫眉冷對的樣子,叫不懂她的人吓得閃了魂。
這已是這幾日秦袅袅第二次發怒,菱花心裏不解,卻是小跑着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的扶着秦袅袅,道:“側妃,您有孕在身,可千萬別動怒。想來這些人也不是故意的,您別跟他們一般計較,身子要緊。”
有孕?!沈白只覺得晴天霹靂。
這兩個多月來,他覺得秦袅袅雖進了宮,住的地方不一樣了,但看她的言行舉止仍是個活潑可愛的少女。他私心裏仍想象着與秦袅袅的以後。可菱花這一句,生生攉了他一巴掌,将他打醒了。
“草民知罪,請秦側妃責罰。”
“哼!”秦袅袅拂袖而去,“小杏子,小棗子,将這人拖出去重責三十大板,以示謹訓。”
小杏子和小棗子不明所以的将沈白拖了出去,正巧被抱着籠屜的小梨子瞧見,三個人茫然相視。相顧無言間,已将心裏的話都表達了出來。諸如:方才側妃又不開心了,你小心些,別被抽。
小梨子将籠屜裏的玫瑰紫薯包擺了出來,道:“剛一出鍋,奴才便抱着它回來了,請側妃品嘗。”
秦袅袅伸出右手,用手指拾出一個,慢吞吞的含在嘴裏咬了一小口。半晌,她悠悠然道:“我就說這味道怎麽有點竄了,就是你抱着它的緣故。”
小梨子無語望蒼天,淚眼迷蒙。他果然是不該說話的。
“果兒們,來吃好吃的了。”秦袅袅小手微揚,歡喜道。
長樂宮一直在忙乎的衆人頗有幾分不明白,這秦側妃方才不是發了個怒火,怎麽眨眼的功夫就又恢複了常态?
面面相觑間,衆人也是歡喜連天,紛紛拿了個玫瑰紫薯包嘗嘗。
在這一方面,衆人以為,跟着秦側妃就是好。雖是主子,卻沒個主子的架子。平日裏不僅與他們逗樂,還時不時的賞他們吃東西。若是換成了別的主子,怕是看上這紫薯包一眼都要被怪罪的。果然是跟着秦側妃有肉吃。
小杏子和小棗子杖責完沈白,又拖着他帶到秦袅袅的跟前。
秦袅袅瞥了眼臉色蒼白,全身癱軟的沈白,與施刑的二人眉開眼笑,道:“小杏子,小棗子,玫瑰紫薯包沒了,你倆沒口福。”
這二人哭喪着臉,心道:還不是您讓我們做事去了!
“還能走路嗎?”秦袅袅懶懶問之,沒等沈白答話,她接着道:“不能走就挪回去。挪都挪不回去,就扶着宮牆游回去。”
扶着宮牆游回去?衆人默默黑線,估計也就這位秦側妃說得出來了。
沈白勉強在她的面前站着,垂眉低眼,“草民告退。”
秦袅袅擺了擺手,正眼都未睇一個。沈白黯淡着雙眸,怏怏的走出了長樂宮,與沈作南彙合去。鵝軟石鋪成的甬道,踩在腳底,竟然會有微微的刺痛感。他慢吞吞的挪動着腳步,身上的疼痛提醒他秦袅袅不再是他一心戀慕着的秦袅袅了。
“沈公子?”
沈白扯了下嘴角,方要行禮便被此人阻止,“你身上有傷,禮就免了。”
“謝杜側妃。”沈白躬了躬腰。
杜子熙朝他勾了勾唇,撚開一抹嫣然似杜鵑的笑意,與他錯身而過。想來是秦袅袅杖責于他,才叫他走路走得那樣慢。
之前在春華宮她已看出了秦袅袅那疊霓裳的端倪。太子殿下選擇的其中一匹布料是繡着缤紛落英的桃色绫羅,可沈白呈上來的卻是繡着百花初綻的珊瑚色绮羅。如此大膽的偷梁換柱若是被太子或皇後知曉,定要以重罪懲治的。
她不禁暗笑,秦袅袅看着好像對什麽都不懂,實則心思精明得很。
宮門口等了多時的沈作南見沈白一瘸一拐慢吞吞的走來,料想定是他闖了禍,皺着眉頭道:“可是得罪了哪個主子?”
沈白搖了搖頭,“不小心惹惱了秦側妃,被杖責三十大板。不礙事。”
“秦側妃?”沈作南不明。秦袅袅他是見過的,輕易不會動怒,好好地怎麽會對沈白施以杖責。“你做了什麽事惹惱了秦側妃?”
沈白任他扶着進了馬車,坐在車廂裏一言不發,抿着雙唇。沈作南灼灼的目光投射而來,他有些不适應,撇開了臉。半晌,他低着聲音将事情的前後都道了出來。
沈白是覺得那匹缤紛落英的繡紋有些不襯秦袅袅的性子,便偷偷地換成了與其差不多色澤紋樣的百花初綻的布匹。
沈作南聽此,忍不住大怒,“你這樣做,豈不是自己找打!”
頓了頓,他又道:“好在是秦側妃發現,只是罰了你三十大板。若是被別人發現了,就不是三十大板能了事的。一個不小心,連秦側妃都跟着你倒黴。”
“怎麽可能。”沈白喃喃道。
“你個沒腦子的。”沈作南伏在他的耳邊,盡量壓低了聲音,“你私自給秦側妃換了绁祚的料子,若是被有心的人發現,治你個偷梁換柱的罪名那是輕的。若是污蔑你和秦側妃有暧昧,不止你,就是秦側妃也會難逃一劫。”
“所以……她責罰我,實則是在救我?”沈白又欣喜起來,竟似容光煥發。
沈作南點了點頭,又囑咐道:“此事可別說漏了嘴,不然也可能會招惹禍事。在這宮裏,萬事都要謹慎些。”
他如此叮囑,叫沈白又沉了心思。他忍不住為秦袅袅擔心,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她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被人給陷害而無法脫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