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滴拍打着屋檐,奏出泠泠樂章。遙看遠處的宮門被遮掩在清冷且龐大的雨幕中,迷迷蒙蒙的好似觸不可及。
本就不勝寒的皇宮在這時,愈發顯得冷寂。
偏生長樂宮熱鬧的很。小梨子打禦膳房回來的第二趟,碟子裏已沒了點心。他皺巴巴着一張臉,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哀怨怨的盯着衆人,無聲勝似有聲。秦袅袅被他的模樣惹得心情更加愉悅,賞了他一些別的吃食。
李存之笑岑岑的凝望着樂在其中的秦袅袅,一雙眼睛漸漸彎成兩道新月,熠熠生輝。
“側妃,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菱花俯着身子,趁着太子殿下不注意,套在秦袅袅的耳邊低聲道。
秦袅袅沒怎麽上心,随口問道:“什麽事?”
“是沈公子送來的衣裳。奴婢昨日給您拿衣裳去清洗時聞見衣裳上面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她指了指蜜桃,道:“蜜桃也聞了,說是有點像姜花的味道。”
長樂殿忽然安靜了下來,個個都是目不轉睛的盯着菱花。
蜜桃自人堆裏走出來,福了福身,道:“奴婢入宮前,家住蜀南。那裏種有一種花就叫做姜花,它的味道奴婢很熟悉。只是側妃儒裙上的氣味似乎不止姜花的香氣。而且,姜花的香氣只有一點點。若不是奴婢打小就熟悉姜花的味道,奴婢也聞不出來。”
“姜花有什麽用?”秦側妃表示疑惑之。
李存之沉了臉色,卧蠶眉攏到一處,眉宇間聚了幾分疑思。他換了個位置坐下,面朝殿門,“蘇喜,你去太醫院将安禦醫請過來。”
蜜桃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道這姜花有什麽用,只知道它開出來的花是白色的,遠看像一只蝴蝶。所以奴婢的故鄉人也叫這種花叫蝴蝶姜、白蝴蝶。”
“哪些衣裳沾了這種香氣,都拿出來看看。”
菱花瞄了眼蜜桃和櫻桃,那二人便去衣櫥裏将沈白那回送來的衣裳都拿了過來,一件不多一件不少的擺在二人的眼前。
“就是這幾件。”菱花走到蜜桃的跟前,将她手裏那件水綠色繡花儒裙展開了來,道:“奴婢發覺有異樣後,特意留了一件,當時就想與您說的來着,後來被別的事情給弄岔了。方才聽您打賭的時候說衣裳,奴婢才給想起來。奴婢知罪!”
秦袅袅擺擺手,不以為意,“能想起來就是好的。而且也不一定有什麽事,別這麽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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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做事仔細些,有什麽事情不論大小早些說出來,別等出了事情再說知罪。”李存之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将她手裏的衣裳杵在鼻尖嗅了嗅,警告道:“下不為例。”
菱花屈了屈膝,“奴婢謝太子殿下。”
見李存之聞得認真,秦袅袅也想聞一聞那是什麽味兒。她抻着脖子伸到李存之的腦袋邊,道:“殿下,臣妾也想聞一聞。”
那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将儒裙扔在桌子上。
等了片會兒,蘇喜與安景初進了長樂殿。安禦醫那一身官服略顯潮濕,裙擺處沾了不少水漬,可看起來卻是一塵不染的模樣。他躬着腰身,行了個禮,“不知殿下招微臣來,所為何事。”
李存之擡起骨節分明的手指,指着那件水綠色儒裙,道:“這件衣裳沾了些東西,你且仔細看看。”
安景初看了眼桌子上的衣裳,拿在手裏,靠着鼻尖仔細地嗅了嗅。儒裙所沾的氣味雖不是很重,但對他來說卻是足以。未幾,他放下儒裙,與李存之道:“回殿下的話,這儒裙上沾了些姜花的香氣。還有另一種香氣,是來自麝香。”
他直着身子,道:“許是有人将姜花和麝香各自磨成了粉末,後攪合在一起,無意中或不知不覺的灑上了秦側妃的儒裙。其用量并不是很重。”
“菱花,一共多少件衣裳有這種味道?”
她屈了屈膝,道:“回殿下的話,一共有十六件衣裳,都有這種奇怪的味道。”
李存之斜眼乜視于安景初,“每件用量輕微,卻件件衣裳都沾有這些粉末。安禦醫,你說這用量是重還是不重?”
一直憋聲的秦袅袅也有些好奇,她瞪着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有些錯愕的安景初,道:“我只曉得麝香可以做香料,別的還有什麽用處嗎?跟姜花用在一起,難道還有更多的效果産生?”
“回秦側妃,麝香是孕婦不能碰的一種香料。麝香的味道聞了久了,可能會導致流産。而麝香的粉末是沾在側妃的儒裙上,與秦側妃的身體時刻接觸。久而久之也會滲入體內,對胎兒和母體都很不利。而姜花對孕婦來說也是禁忌,效果卻不是很明顯,許是有人想用它來遮掩麝香的味道。”
秦袅袅眨了眨眼,道之:“好在我還沒碰過。”
“既然秦側妃沒有碰過,那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安景初神色認真。他暗自揣度幾分,又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微臣可為秦側妃診上一脈。”
為了确保秦袅袅與她肚子裏的小皇孫都沒事,李存之自是叫安景初好好地為秦側妃診脈看看。結果自然也是沒有大礙。
眼看着天色愈來愈黑,長樂殿燈火通明。安景初偷偷的瞄了眼殿外,方準備說句告退,卻被秦側妃忽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吓了一跳,愣在當場。不止安景初,長樂殿裏除了李存之以外,所有的人都被秦側妃這句話吓得一愣一愣的。
秦側妃問得那話是:“安禦醫,你長得還挺俊俏的。欸,你今年多大?”
安景初雙頰逐漸緋紅,也不知是被誇的,還是被吓的。他窺視上首滿是坦然的太子殿下,斟酌幾許,回之:“微臣今年二十有七。”
聽聞,秦側妃緊跟着問了一句,“你成親了嗎?”
長樂殿一時間靜谧無聲,安景初沒有開口答話,太子殿下也沒有對此發出警告或反駁的聲音,秦側妃則是專心致志的等安禦醫回答。
未幾,李存之平波無瀾道:“如實回話就是了。”
安景初尴尬之,“微臣尚未娶妻。”為防秦側妃再語出驚人,他緊接着道:“殿下,若是沒有別的事,微臣就先退下了。”
“嗯。”太子殿下輕輕應了一聲。
安景初似得了特赦令,匆匆離開長樂殿。外頭的雨勢沒有減小的趨勢,他卻顧不得那麽多,走出了好遠才将手裏那把紙傘撐開。長樂殿裏的人覺得,今日這裏可能又要引發一場不見血不見淚的戰争,他們還是走為上策。是以,衆人紛紛道了告退。
秦袅袅困窘之。她委屈的凝視着面色平靜的李存之,道:“殿下,臣妾就是誇誇他,沒別的意思,您別往心裏去。”
“你說的不錯,他确實俊俏。”李存之不止附和她的話,還将安景初誇了一通,“他這個年歲便在太醫院有所建樹,确實實屬難得。”
窘之……李存之是不是病了!秦袅袅倏地心底有些害怕,若是被生吞活剝了可怎麽辦。
果不其然。停頓了許久的太子殿下舉眉擡眼,一雙深邃的眼眸一直落進她的瞳孔深處,他慢悠悠道:“若是早幾個月看見安景初,你可以跟秦多多提議,讓你與他成親。”
“殿下,話不能這麽說啊。”秦袅袅駁之,“您看,臣妾這些新衣裳都被人撒了那麝香的粉末,如此沉重的時刻,臣妾雖不能笑嘻嘻的,但也不能哭哭啼啼的。所以得找個樂子,讓臣妾排遣一下憂郁的心情啊。”
頓了頓,她又道:“再者,臣妾與殿下您成了親,即便殿下您不要臣妾了,臣妾也是您的人啊。這不是有了假若和如果就能改變的事實呀!”
總而言之一句話,秦側妃沒有其他龌龊的想法,她清白得很。
李存之眉梢挑了挑,半晌未言。
可說完這些話的秦袅袅思來想去,她覺得自己多無辜啊。明明只是說出了事實,卻被人扣了頂變形的大帽子,她表示不服。
“殿下,臣妾再跟您說句話,您別生氣啊。”她打了道預防針,換了一副委屈的模樣,“殿下,臣妾誇贊安禦醫,純屬是對美男的欣賞。這種欣賞很是純粹,沒有摻雜任何不純潔的感情。”遂,她又添了句,“臣妾對美男的欣賞,一如對美女的欣賞。比如……杜側妃。”
這下李存之算是明白了,最後一句話才是她這些話裏的重點。拐彎抹角的,就是想他到春華宮溜溜去。
但即使如此,前頭的話,也确實有些不中聽。
“所以你誇了安景初那麽久,實則是為了誇贊杜子熙。所以……”他頓了頓,舉目而視,“你是為了将我攆去春華宮?”
殿下,您真相了!秦袅袅歡喜之,一心一意盼着他離開這裏。
也不能怪秦袅袅對他如此抗拒,實在是她的仇恨值太高了些。先是被春蘭指證為讓杜子熙吃壞肚子的惡婦,又是被翠青蛇吓了一遭,再是指證她的春蘭被人暗殺了,再再是有人要暗算她的孩子。真是不讓她消停半會兒!
而這些全拜太子殿下給她的盛寵所賜。如此,她能不将李存之往春華宮攆麽。
“你看外頭的雨,也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愈發的猛烈。我來來回回的,總有些不方便。”李存之起身将長樂殿的殿門阖上,明殿的兩只燭火也被他熄滅。他笑岑岑的凝視着秦袅袅,大掌包裹着小手,将她帶到裏間,“安景初也說了,小心些即可。”
秦袅袅怔了怔,又見他眯着眼睑,低聲道:“他這麽俊俏,說的話你應該也都記得的。不如我們就……”
悲憤郁悶之!
秦袅袅掙着他的圈锢,将小巧的腦袋瓜子擡起來,正好與他的鼻尖平齊。她認真地注視着李存之,道:“殿下,您是不是心裏膈應得慌?臣妾保證以後再也不随便誇人了!臣妾絕對只誇您一位,您就是臣妾的全部,臣妾的全部都是您的。”
她端出大義凜然的神色,偏生一副嬌态,軟軟的身子抵在李存之的胸口,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她的體溫和心跳。他笑了笑,輕淺道:“恩,那睡吧。”
秦側妃再次悲憤郁悶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