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蠍王
〔為愛可以失去身份以及置生死于不顧,這樣的愛,才是讓勇士折服的。〕
耳邊是淙淙的水聲,楊恪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尾鯉魚從水中躍起,又落入水中,濺起一道清淺的水花。
“少爺,您醒了。”君太平與陳澗西松了口氣,楊恪猛然坐起,驚道,“清兒呢?”
兩人目露擔憂,互望一眼:“少爺,少夫人命我等保護您到青岩城,她随後便來。”
“她去見蠍王了?”
“少爺,您不必擔心,少夫人她……”
楊恪站起,轉身便走,兩人跪倒在地,急道:“陛下,您不能去,如果您落入蠍王的手中,您的性命危矣、大曦危矣!”
“我且問你們,若我為了逃走,使得皇後被蠍王這等蠻子侮辱淩虐,身為皇帝,我有什麽面目面對天下人,面對九泉下的列祖列宗?身為男人,我又如何面對悠悠衆口?”
“可是蠍王大營太過危險,不如由屬下去營救娘娘。”君太平說,“澗西護送您去青岩城。”
“太平所言甚是。陛下乃萬金之軀,千萬不可以身犯險啊。”
楊恪低頭,看着跪在腳下的兩名侍衛:“你們是願意跟随一個有尊嚴有膽量的君王,還是願意跟着一個只會逃跑的懦夫?”
兩人一震,詫異地擡頭,覺得面前的少年眸中已經有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東西,關在籠子裏的獅子,一朝離開樊籠,面對山林中的危險與災難,原本沉睡的霸主之血,被血腥味吸引,開始慢慢蘇醒。
“你們,願不願意随我一同去闖蠍王大營?”
兩人被他的氣勢所震駭,愣了片刻,俯身拜下:“臣等,誓死跟随。”
正午,烈陽灼目。
柳清明騎着一匹白馬,緩緩地走入蠍子軍軍營,她就像流入污濁之中的一縷清流,一瞬間吸引住了蠍子軍所有将士的目光。軍中彌漫着的殺氣令氣溫陡降,連文羿等人都有些緊張,她卻并無膽怯,處之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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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走來一員老将,身材高大,颔下有須,氣勢不凡。文羿朝他一拱手:“金簪的主人已經送到。”
老将望了清明一眼,眼底有一絲佩服,也有一絲敵意:“你就是金簪的主人?”
“正是。”
“蠍王有命,請你大帳觐見。”
兩名士兵挑起門簾,清明緩步走進去,看到都松傑正坐在爐火旁,烤着一只鹿腿,火焰的熱氣将肉烤得滋滋作響,油珠冒出,滾落進火堆中。
“清明,五年不見,一向可好?”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低沉溫柔,用匕首削下一片鹿肉,“要嘗嘗嗎?”
清明并不避嫌,徑直在火堆旁坐下,接過來塞進嘴裏:“我應該恭喜你,你的夢想已經實現了。”
蠍王擡起眉:“沒有你,又怎麽會有今日的我?”
再度見到清明,都松傑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極北冰原的冬日,大雪封山,四野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他被兄長陷害,困在山中,只有一座簡陋的木屋可以供他遮蔽風雪。
他原本是犬戎的貴族,祖父山羊王深受大單于的信任,但與單于幼子不合。犬戎的規矩,單于之位,傳幼不傳長,大單于死後,新單于對祖父多番陷害,最後全族都被流放到邊境沙漠。父親不甘失敗,利用自己的舊部組了一支幾千人的沙匪,以劫掠度日。他是父親的幼子,自出生伊始便被兄長猜忌,他家族的男人,若要帶兵,必須去極北冰原獵殺一頭野狼,以狼頭祭旗,才有資格。他這次入山獵狼,兄長卻沒有告訴他大雪封山的日期。
想殺我?沒那麽容易!
山中獵狼的小屋原本應該備有半月的糧草,兄長動了殺機,竟然連三天的食物都沒備齊。大雪漫漫,他孤身一人進入狼群活動的山林,他要借着狼肉活到冰雪融化的那一天!
循着野狼留下的蹤跡,他一路來到松柏環繞的山洞,洞內傳來野狼所獨有的味道。他握緊了兵器,小心翼翼地接近,三步、四步、他幾乎能聽到野狼的嗚咽聲。
猛然跳起,他将手中長刀刺進窩中野狼的頭,鮮血四濺,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這是一匹母狼,幾只小狼正在狼腹下喝奶。
他在狼洞裏坐下,大口地喘着粗氣,有了這頭母狼和幾只小狼,他就能度過這次大劫。
這個時候,狼腹下忽然跳起一個嬌小的身影,身上披着一塊髒乎乎的布,他大驚,一刀刺出,将那塊布死死地釘在地上,露出一頭烏黑的長發,和一張稚嫩肮髒的臉。
是人!
那孩子想逃出去,被他一把拎起來,竟然是個女孩,十三四歲,身體已經有些發育,胸部微微隆起,腰肢纖細。
他皺眉,一個女孩子,而且是漢人的女孩,怎麽會出現在極北冰原?
“放我下來!”女孩像一只小鳥,在他手下掙紮,他将她往地上一扔,“你是誰?”
女孩擡起頭,上下打量他:“師父說山中有野熊變的妖怪,莫非說的就是你?”
都松傑一愣,難道自己長得很像熊?母親不是說自己在家族中,算得上五官端正麽?
“我不是熊!”他說,“我是伯顏家族的後裔,山羊王的子孫。”
“伯顏家族?”女孩驚道,“我聽師父說過,你們被流放到沙漠了。”
“你又是誰?”
“我叫清明,前兩天進山采藥,迷了路。”女孩朝母狼看了一眼,急得跺了跺腳,“你不該殺它的,我餓得快死了,是它給我喝奶,才救了我的命。”
都松傑很驚訝,哺乳的母狼都是警惕而兇狠的,竟然沒有傷害這個女孩,還給她奶喝?
外面的風雪更大了,雪片像是鵝毛,飄進洞中來,照這個情形,如果再不回小木屋,就永遠都回不去了。都松傑将死狼扛在肩上,将幾只小狼拴上自己的腰帶,轉身朝洞外走去。
“等等。”清明抓住他的衣服,“帶我一起走。”
都松傑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做我的女人?”
清明警惕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不要。”
“那就不要跟着我!”
“可是,可是我在這裏會死的!”
“與我何幹?”
“你讓我在你家住到雪停,我就給你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
“很重要,很有用的東西。”
都松傑低下頭,看着這個纏着自己不放的女孩,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宛如沙漠夜空中的星辰。
“抓着我的衣服,別被風雪刮走了。”
女孩高興地點頭,随着他回了小木屋,兩人圍坐在火堆旁,靠狼肉度日。剛開始的時候,都松傑對清明心存戒心,但深山中的孤寂悶得他發慌,兩人只能用說話來度過漫漫長夜,他開始向她說起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志向,他想要建立一支強大的、可以對抗犬戎大軍的軍隊,總有一天,他要奪回屬于伯顏家的那一份尊貴和榮耀。
清明卻喜歡用木棍在雪地上畫着什麽,每天都不停地畫,畫了一半,又擦去重畫,如此反複。這個時候,都松傑就會靜靜地看着她,雪光映照着她的面容,豆蔻年華的少女,姣好的容顏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畫得專注的時候,她的青絲總會散落下來,遮擋她的視線,她不勝其煩,拿起都松傑的匕首,就要割斷長發。都松傑從懷中掏出一根金簪,扔給她:“女孩子割了頭發像什麽,用這個簪起來。”
這根發簪是母親臨終前留給他的,讓他将來送給自己的心上人。他看着清明将發絲绾好,雪花飄落在簪頭,少女的眼中有了一絲歡快的笑意。
那年的雪,是他這一生,所見過的最美風景。
那場雪,下了足足一個月。
雪停的時候,世界一片清明。都松傑帶着她走出冰原大山,分別的時候,清明從貼身的衣服裏取出一張紙,遞給他:“謝謝你收留我,我畫了一個月,總算完成了。”
“你要去哪裏?”
“回師父身邊去。”
“跟我走吧。”都松傑說,“去見證我的夢想。”
“不,我晚了一個月,師父會罵人。”清明笑着朝他揮了揮手,像頭小鹿般轉身跑開,都松傑站在雪地裏,世界宛如創世之初般空白靜默。
“這五年來,我一直在後悔。”都松傑的匕首在肉與筋之間游移,動作娴熟,又割下一塊,是鹿腿上最細嫩的,“當年,我應該把你強行扛回去。”
“因為轟天炮嗎?”清明淡淡地笑。
都松傑不置可否:“你是來勸我退兵的?”
“沒錯。”
蠍王的眸子裏映照着跳動的火光,沉默片刻後,他說:“退兵……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須跟我一起走。”
“你是想要一個女人,還是重現祖輩的榮耀?”
都松傑愣了一下,擡起頭看她,五年不見,她變了很多,目光沉靜,笑容淡然,卻有一絲看不透的東西在唇角蔓延。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雪地上畫畫的天真少女了。
五年,果然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曦朝的天下已經亂了。”清明從他手中拿過匕首,割下關節處的一塊筋肉,用刀尖挑着,放進嘴裏,“現在,每一個拿得動劍的男人,都在憧憬征伐天下。我雖然是女人,但也有這樣的雄心。”擡起眼睑,十九歲少女的眸子又深又亮,“蠍王,你肯和我做一場交易麽?”
文羿在營外等得有些焦急,柳姑娘真的能說服蠍王退兵麽?如果說服不了,蠍王再度發兵,他與這些兄弟,必然會被砍下頭顱祭旗。
他并不怕死,但以一個巡檢的身份,這麽輕易被人殺死,他不甘心。
雖然他出身微賤,被文卉的父親收養,入贅文家,街坊鄰居都笑他沒用,但他并非沒有遠志。
一個傳令兵從營內走出,沖他冷冷地說:“蠍王大帳有請。”
文羿握緊了佩刀,就算要死,也一定要砍殺一名蠍子軍大将,方才算死得其所。
徑直走進大帳,蠍子軍的主要将領都到了,分坐在帳內兩側,蠍王依舊高坐虎皮大椅,清明神色淡然地坐在他的身旁,那根金簪在她的發絲之間,寶石映照着火光,閃了一下眼睛。
文羿朝蠍王一拱手:“蠍王有何指教?”
“回去告訴司徒烈,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大王!”所有将領都大聲叫起來。
先前出來迎接的老将指着柳清明說,“我們跟随您多年,一心跟着您打天下,您怎麽能夠為了一個女人,錯過這次良機!”
将領們立刻附和:“是的,絕不能退!”
“大王,我替你殺了這個女人!”老将抽出牛耳刀,一刀砍向柳清明,蠍王右臂一動,腰間寶劍飛出,擊在刀背上,刀應聲落地,老将急道,“大王!”
“叔父。”蠍王沉着臉,“就算我們攻下了月門關,接下來該如何?”
“自然是一路打進襄月城去,殺了曦朝的皇帝,改朝換代,建立我們的帝國!”
清明嗤笑一聲,不屑地看着他,他大怒:“你笑什麽!”
蠍王的臉色更加陰沉:“叔父,你要如何建立帝國?你準備好九州一千三百六十二名縣令了嗎?準備好治國之策了嗎?”
老将一時語塞,卻又不甘心,叫道:“什麽治國之策,我不管那麽多。占了大曦國,讓那些莊稼佬都放羊去!”
這次柳清明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蠍王眉目間隐隐有了些怒意:“我們雖有數萬大軍,無往不勝,卻沒有根基,一旦入關,只會成為衆矢之的。”
老将無言以對,大帳之內,一時沉默。
“傳令下去。”蠍王大聲下令,“退兵!”
文羿看了看清明,他正對着自己微笑,心下不禁松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士兵在帳外道:“大王,營外有人求見。”
“誰?”
“他自稱楊令羽,說是前來接回自己的妻子。”
清明渾身一顫,像是被人狠狠擊了一拳,他怎麽來了?
都松傑驚訝地望了清明一眼,看見她臉上的慌張,心中頓時明了,不由得生出一絲極濃的嫉妒之意:“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楊恪大步走進帳中,文羿朝他看了一眼,臉色驟變。
蠍王打量面前這個少年,一身青衣、容顏俊美、身形瘦弱,不禁冷笑:“小子,你竟敢孤身闖我蠍子軍大營,倒是有幾分膽量。”
清明急得額頭全是冷汗,楊恪這麽做,簡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只希望無論是文羿還是蠍王,都不要看出他的真實身份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見過蠍王。”楊恪絲毫不畏懼,“在下楊令羽,前來接回拙荊。”
“你妻子在何處?”
楊恪擡頭,看着清明:“就在您的身側。”
衆人大驚。
蠍王鄙夷地斜了他一眼:“真有趣啊,她現在是我的女人。”
“我要讨回來。”楊恪堅定地說。
蠍王座下的将領們紛紛大笑:“小子,就憑你?你拿得動兵器嗎?你騎得動馬嗎?”
“身為一個男人,必須保護自己的妻子。”楊恪直視蠍王的雙眼,“何況分勝負,未必要動武。”
看着這個不知道是魯莽還是勇敢的少年,蠍王竟然有些欣賞:“野狼争奪配偶,都是不死不休,怎麽,小子,你也想向我挑戰,作生死之搏?”
“蠍王,請不要聽他胡言亂語。”清明緊皺着眉頭,焦急地對楊恪說,“你這是在以卵擊石!還不快離開!”
“在你眼中,我就這麽懦弱無能?”楊恪聲音裏有些怒意,觸碰到他的目光,清明愣了一下,他真的是鐘品清口中那個柔弱、縱情詩畫的少年帝王麽?為什麽她看到了一雙野獸的眼睛?
蠍王饒有興致地說:“伯顏家的男人,為了自己的女人,可以接受任何挑戰。小子,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替你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你,你想比什麽?”
“征戰。”
“你的軍隊何在?”
“沙盤上定輸贏。”
用木板、泥沙、小旗所制成的沙盤,裝着山河湖海,将領與謀士們,都會以沙盤為模型,演練戰術。楊恪自小長于深宮,兵法自然是沒有少讀的,論策,未必沒有勝算。清明朝蠍王看了一眼,只是都松傑會同意嗎?
“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叫‘紙上談兵’。”蠍王道,“我從來不做紙上談兵的事。是男人,就要用拳頭分勝負。這樣吧,免得別人說我以大欺小,如果你能在比武中拿到我這串狼牙,我就把她還給你。”
蠍王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狼牙制成的項鏈,楊恪臉色陰郁,沉默片刻:“好!”
清明吸了口冷氣,和都松傑比武,他根本一分勝算都沒有,并且随時都有生命危險。蠍王下令在大帳前的空地比武,将領們都朝外走去,她沖到楊恪面前,壓低聲音,語氣卻很淩厲:“你為什麽要回來,我不是讓你在青岩城等我嗎?”
“我不會任由你被蠍王淩辱。”
“他沒有!”清明急得想一拳打在他臉上,“何況我并不是你的妻子!”
楊恪輕笑了一聲:“就因為不是,我才怕你跟他跑了。”
一時間,清明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送死!你要是死在這裏,要怎麽跟你楊氏列祖列宗交代?又怎麽跟品清姐姐交代?”
楊恪望着她頭上的金簪,沉默了片刻,忽然鄭重地說:“我不會死。”
我不會死。
清明的心忽的一縮,生出想要不顧一切相信他的沖動。
他說不會死,就一定不會。
紅日西沉,天地染上了一層炫目的金色。遠處的森林有一兩只烏鴉飛起,撲棱着翅膀,沖入天空。
蠍子軍将士們圍在大帳外,中間空出一個圓形的教場,蠍王與楊恪站在場中,這個時候,清明才發現楊恪并不矮,只是身子纖瘦,大曦楊氏一族曾經也是馬背上得天下的勇将,天賜皇帝更是一位骁勇善戰的帝王,楊恪是他的兒子,拿起劍,倒真有幾分戰将的風範。
四周蠍軍旗幟翻飛,都松傑拔出長刀,大喝一聲,砍向楊恪,楊恪以刀相迎,兵戈交擊,刀身蜂鳴,四周将士異口同聲,大喊助威。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着自己的食指關節,死死地盯着場中。
勝負已經很明顯,楊恪雖然小時候随着父親學過武藝,但這許多年的安樂生活,早就荒廢,與蠍王交手,他招架得非常勉強,不過三四招,都松傑一刀砍來,他擡刀一擋,被慣力推倒,手中的兵器也飛了起來,在空中旋轉,然後刺入他身邊的土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都松傑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不屑地笑:“小子,要向我挑戰,你還早了一百年。”
楊恪咬牙狠狠瞪着他:“我不服!”
“還想再打?”蠍王将刀一扔,“好,我就陪你玩到底!”
都松傑的拳頭打在他的臉頰,打得他身子一歪,翻倒在地,他掙紮着站起身,又被一拳擊倒。清明咬得食指都出了血,血珠順着指頭滾落,她竟然渾然不覺,看着楊恪不斷地被擊倒,然後不斷地爬起來,一次比一次更艱難,少年帝王俊美的臉傷痕累累,他吐出一口血,用右手将嘴一抹,再次站起,朝都松傑擊出一拳,都松傑沒有躲,冷笑道:“你的拳頭像個娘們。”說罷,又是一拳,打得他向後飛去,跌落在地時,清明清楚地聽到骨骼斷裂聲。
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混合着食指的血,流盡嘴裏,鹹澀得令她心痛。
痛入骨髓。
四周很安靜,每一位蠍軍将士都在看着這個倔強的少年,一次又一次被擊倒,一次又一次站起,始終不肯認輸。
“你還不認輸?”都松傑厲聲問。
“不……”楊恪強撐着身體,一只眼睛因為腫脹而無法睜開,另一只還瞪着對手,“不死,不休。”
不知為何,都松傑忽然有些憤怒,又一拳将他打倒,當啷一聲脆響,一柄匕首從少年的袖子中滑落,他大聲地咳嗽着,咳出一口血,用雙臂支撐着擡起身子,伸手去撿匕首。都松傑一腳踩在匕首上:“小子,你竟然還藏了兵器。”
“還給……我……”楊恪虛弱地站起來,身體搖晃,仿佛碰一下就會倒下。都松傑撿起匕首,臉色一沉,“你真不認輸?”
“不認!”
“好,我就殺了你,成全你的‘不死不休’!”他舉起匕首,楊恪眸子忽然一亮,朝着刀刃撲過來,清明不由得驚呼,霍然站起,幾乎要沖進教場中去。
血肉模糊的聲音刺穿了她的耳膜,她抽了口冷氣,蠍王似乎也愣了一下,就乘着這個機會,楊恪猛地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狼牙,用力一扯,繩子斷裂,森白的野獸牙齒散落在地,在兩人腳邊跳動。
少年帝王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雙腿一軟,跌倒在地,都松傑詫異地看着他,那柄匕首刺在他的肩窩裏,鮮血如湧。
他竟然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以刀為餌,來奪都松傑的狼牙。
四周靜得可怕。清明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在他身上的穴道點了幾點,用以止血。
“清兒。”楊恪嘴角動了動,“我贏回你了。”
“你這個傻瓜!”清明喊道,眼淚滴落在他的傷口中,“你為什麽要這麽傻,我不是她,不是她啊!”
楊恪想要坐起來,牽動傷口,痛得鑽心:“清明,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你。”
“那你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大傻瓜!”清明抽泣,他俊美的臉如今青紫腫脹,連笑容都有些扭曲,轉頭望向都松傑。蠍王沉默着,良久,忽然指着他說:“清明,這個男人,配得上你,你們走吧。”
清明将楊恪扶起來,朝營外走去,步步維艱,蠍軍将士自動讓開一條路,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視着他們。夜色降臨,軍營裏早已經點起了火把,不知是誰第一個将火把舉起,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将火把舉過頭頂,像是在為他們照亮前方的路。
犬戎的風俗,為勇士送行,不需要過多的語言,只需要将象征武士的火把高高舉起。
這是對勇士的最高敬意。
都松傑望着兩人的背影,不甘卻無奈地閉上眼睛,他嫉妒這個男人,不僅僅因為他得到了清明,而是他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去争取所愛。
這一點,他做不到。
蠍軍将陳澗西和君太平攔在營外,自從聽說楊恪與都松傑比武,他們就長跪在營門前,見兩人出來,連忙迎上去:“少夫人,少爺他……”
“沒有傷及要害,趕快準備金創藥……”
話音未落,一個蠍軍士兵趕着馬車過來:“大王的命令,這輛車送給二位。”又從懷中取出一只瓷瓶,“這是‘雲度’城的不傳秘藥,對治療傷痛有奇效。”
清明接過來,柔聲道:“請替我轉告蠍王,請他信守承諾。”
“姑娘請放心,蠍王向來一言九鼎。”
楊恪看到清明頭上的金簪,吃力地擡起胳膊,一把扯下來,清明驚道:“你幹什麽?”
“清兒,從今往後,你只能戴我送你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