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姐姐

高中卷紙的批改就像一匹汗血寶馬帶着三頭騾在賽場上和牛比賽奔跑,牛是校方,騾是學生,老師就是寶馬,即便有諸多拖後腿的不想讓成績快速得出來,也總能在校方規定時間之前将結果迅速刊登出來。周二的時候,各班分數、排名,年級名次,班與班進退情況都通過一個個曲線表格非常明晰的羅列了出來。

尤瑕有心趕進度,但過去挖的坑還在,他學得不算吃力,效果顯著,但與他的目标相比還是相差甚遠,整個星期他都在查漏補缺的學習中,直到周六下了自習,才将約定從腦後挖出來。

遆景約了晚上,老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振安的陽城路,時間充足,為防不能準點回到學校,尤瑕又訂了酒店,将剩下的卷紙都做完,看窗外天近大黑,找了家店吃了飯,時間差不多,權當消食的走去了那邊。

半路上碰到一家藥店,進去買了個口罩戴上。

像第一次那樣,尤瑕帶着兜頭帽,臉上裹得嚴實,額前劉海被壓着都要蓋過眼睛,天已經黑下來,人影輪廓都看的模模糊糊,振陽路的燈就跟擺設似的,在黑暗中打一場架也頗有趣。

上次是他偷襲,出場迅速,打完就跑,根本沒有給遆景多想的機會,防護雖然都做了,他也不抱百分百希望遆景還沒認出他,反正打也打了,能像小歸受的傷害那樣玩他一場也不錯,要是當場被拆穿遆景異彩紛呈的臉想必也十分有趣,他不覺得以武力不能教他當場做人。

這樣想着,尤瑕往那邊走,從寬闊大路到彎彎曲曲的小路,從明亮到後巷的雞鳴狗吠和臭水溝,再繞開一個小巷就到振陽路了。

尤瑕喜歡行走在黑暗中,沒有開手電筒,細密的黑暗包裹着他,也給他足夠充分且安靜的時間去想一會和遆景碰面的場景。

手機突兀的在虛黑中亮起,随之刺耳的鈴聲在偏僻破落的老式居民樓旁響起。

尤瑕思緒戛然而止,像流出的水瞬間抽回,目光投向手機,雙目在黑暗中太久,逆着光看手機上的名字模模糊糊,但是熟悉的稱呼還是讓他呼吸亂了起來,連忙拿起手機,“姐姐。”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尤瑕表情愈發嚴肅,挂了電話,毫不猶豫跑着離開了此地。

很快小巷又陷入安靜,坑裏的水在泛起漣漪後漸漸平穩,除了偶爾一聲狗吠外,此地好像一直永遠這麽安靜似的。

不遠處,十步的拐角處便是振陽路,十字口的燈不太明亮的挂着,時間還早街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遠處一個年輕身影,騎着自行車慢慢駛過來,停在了路燈正下面,隐約可看清來人的輪廓,額頭又貼着一枚新的創可貼,喬治在上面笑的十分開心。

停了一會,電話響起,遆景接起,那邊很詫異,餘飏的聲音在酒氣中還有點飄,“這麽快就打完了?你不是說是個對手嗎?”

“人沒來。”遆景說。

“什麽?”餘飏蹙眉,詫異的聲音隔着電流就能将情緒明顯傳來,“沒來?”

兩校約戰,一個校帝一個校霸,更別說是這樣的身份了,就是小學生罵架你來啊你來啊,但凡是有點膽的都不可能窩着不來,更何況這還是把校帝胳膊打斷撐了好多天石膏被他點名說打架有幾把刷子的人,就裘斯那囊貨,即便打不過叫人也要來撐場面。

這種約,就是曠課也得來啊,更別說他這邊還貼心的挑了個周六。

“他這什麽意思?”餘飏沉聲。

“行了。”遆景蹬上腳踏,沒當回事,“在哪喝酒?找你去。”

挂了電話,遆景扭頭,看了眼不遠處黑魆魆的小巷路口,上次那人就是在這個口的暗處牆角沖出來偷襲,步步緊逼,避實擊虛,打他措手不及。

遆景收回目光,騎車走人。

城北醫院,六樓婦産科,樓道擺滿了鐵絲網床,嬰兒啼哭的聲音嗚咽中壓得人心情沉重,明明是孕育新生的希望,卻像一個絞盤越纏越緊,尤瑕每仔細聽一聲,鋼絲線就纏得越緊,像在喉嚨口纏了一圈又一圈,掙紮扯不開。

尤瑕站在病房門外,還沒推,裏面忽然有人出來,看到他,輕聲說了句,“來了。”

男人臉色疲憊,眼圈青黑,來不及打理的胡須像雜草細密叢生,一向板正體面的人,衣服卻冒出許多褶皺,不知是病房的空氣還是陪守的小床壓垮了人,手裏端着一個小尿盆,裏面是難聞的嘔吐物,可想剛才裏面發生了什麽。

尤瑕伸手,“我去倒吧。”

“不用。”男人拉開他的手,“去看你姐吧。”

尤瑕點點頭,推門進去,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竟然挂上了淺淺笑容,搭上他清俊的面容和烏黑的頭發,像極了一個單純的無憂無慮的高三孩子。

病房不大,病床旁邊還擺着一個鐵絲網陪護床,床的兩邊放着水果和一些碗筷,地方擁擠狹窄,即便是這樣,桌面上還是專門騰出了一個地方擺放一副可愛的十字繡畫框,裏面的小豬佩奇調皮機靈,似乎在向制作他的主人打招呼。旁邊陽臺上,長長一排都擺着各種顏色千紙鶴,透明玻璃上還有幾個用透明膠粘在上面,溫馨又暖人。

尤瑕默不作聲的掃了一圈,笑着迎上正彎腰探衛生紙的尤潔,“姐。”

他立馬跑過去拿紙巾,坐在床邊,輕攬着她的腰幫她擦嘴角殘留物。

尤潔躺在他懷裏,面色蒼白,有氣無力的向他笑了笑,“也就一天沒吃飯,值當那男人大驚小怪,還把我家小瑕給叫過來了。”

“是兩天。”尤瑕說。

“能的你。”尤潔牽強笑,探手輕擰他嘴,五個多月的身子,身上沒力氣,讓她并不能探到,尤瑕眼裏閃過一道陰翳,低頭瞬間,幫她擰了一下自己嘴巴,改口,“我的錯,是我太想你了。”一向沉穩情緒不外露的尤瑕,難得在姐姐面前有了少年的影子在。

尤瑕起身,輕攏着尤潔的腰,讓她舒服的靠在搖起的床板上。

尤潔撫摸着肚子,笑着看他,“來,摸摸妹妹。”

尤瑕頓了一下,手僵着沒動。

尤潔笑容滞了一下,随後重新笑着挑眉,“怎麽,不喜歡想要小弟弟了?”她故意說。

“不。”尤瑕搖搖頭,抿抿嘴伸手摸上肚子,說:“就要小妹妹,是個男的,我天天揍他。”

“嘿!有把你就打,瞧不起誰。”尤潔裝模作樣輕拍了他一下,随後細細打量他一圈,納罕道:“你總算饒了我了,看看我弟弟,沒有穿女裝時,多好的帥小夥,幹什麽以前來看我天天穿女裝。”

男人,也就是尤潔的丈夫鄒高翰剛好推門進來,聽到這句話,臉上泛起寵溺的笑,附和着愛人說,“嗯,很帥,你弟弟一定是學校裏的校草,但是穿女裝也是個小美女。”

尤瑕眼裏閃過一道柔意,笑着故意和她頂嘴,“帥我下次來也要穿女裝。”

尤潔促狹的掃了他一眼,一臉拿他無可奈何的寵溺,心裏卻又絲絲酸澀意湧上來讓她壓也壓不住。

小的時候,她就喜歡小妹妹,尤瑕長的可愛還聽話,她就哄他騙他玩,給他穿女裝梳小辮子,以至于有很長一段時間街上有人看到她,都會說,“小潔,又帶着妹妹遛彎呢,你妹妹可真是俊。”

尤瑕任着姐姐胡來,做了很長時間女孩子,後來長大還被她時不時拿出來開玩笑,“你說說你,小時候那麽可愛,怎麽就不是個小女孩呢,要是小女孩,姐姐天天給你穿漂亮裙子。”她一邊說一邊遺憾。

尤瑕無奈地看她。

尤潔打量他,捏着下巴說,“我覺得你現在捯饬捯饬也能是個大美女,來來來,過來讓我給你打扮打扮。”

尤瑕趕緊躲開她,“姐,你放過我。”

“哼,不讓玩算了,我自己生個玩。”

“行行行,到時候,你想怎麽折騰都可以。”

“那是,我自己的小公主,天天給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那時候尤潔沒想到,和她期盼的一樣,她第一胎就是個女孩,但是沒多久就因為身體原因,很快流産了。醫生解釋了很多原因,用一句話就是:懷孕不易,再有一定要好好珍惜。

尤潔千盼萬盼,頂着夫家重男輕女的壓力,終于又懷孕了,還是個她期盼的女孩子,這原本,該是多麽美好的事啊……

尤瑕見尤潔目光漸漸陰翳,眼神閃過一絲痛楚。

尤潔期盼孩子那麽久,卻在一個多月前檢查出了胃癌,醫生勸她為了手術最好早日把這個孩子流掉,但是卻被尤潔拒絕了,即便是孩子流掉,她胃癌已重,她只想在走之前留下孩子……

尤瑕躲開眼睛,有些不敢與尤潔對視,無論尤潔有多喜歡這個孩子,他絕對不允許她就這麽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喜歡小女孩,他來打扮,她想要小女孩,以後努力,可是無論如何,他不能看着他唯一的親人離開他。

尤瑕每周都會來,尤潔卻總有說不完的話要對他這個面冷心熱的弟弟交代,直到天很晚,尤潔不想他在醫院睡小鐵床受罪,催促他趕快回家,到了給他打電話。

鄒高翰出門送他,不放心的說:“你姐姐還不知道你住校,現在回去還進得去學校嗎?”尤潔讓他給弟弟在學校附近租個小房子住,但是尤瑕卻執意要住校,并要求他不準告訴尤潔。鄒高翰拿他也無法,知道他并不想再欠着鄒家,也不再多說。

“我訂了酒店。”

“嗯。”鄒高翰知道他是有主意的,也不再絮叨叮囑。

尤瑕擺手,片刻又走回來,冷着臉威脅:“你要是敢放棄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鄒高翰嘆氣,無奈地看着他,“那樣做,我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尤瑕沒什麽感情的掃視他,好似在檢驗他說話的真僞,随後轉身踏入一片茫茫夜色中。

尤瑕摸黑在小巷裏穿行,這條路每周都要走,回酒店的近路摸得一清二楚,走到一半,聽到遠處另個路口裏傳來打鬥的聲音,人不少,還有不文明的臭罵聲,痞裏痞氣,脾氣怕是不小,一邊打一邊罵。

尤瑕蹙眉,那邊他知道,是個死胡同,裏面是一堵牆,聽這架勢,至少五個人以上的數量在打一個人,原本,尤瑕是從來不多管閑事的,但是今晚在醫院回來後,肚子裏就憋着一團急火無處發洩,姐姐無望的眼睛和時不時偷偷看着他時懇切的眼神裏傳遞出的“不要再勸我,求你”都讓他的火越燒越旺,夜晚一片漆黑,森冷澆不透一頭惡狼的躁火。

尤瑕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起牆角一塊磚頭,掂了掂,扔下拿了旁邊更趁手的那塊,戴上帽子往哪邊走。

才到路口邊,他便看到了七人纏鬥的身影,其中四個已經累的氣喘籲籲在外圍打轉,剛才聽見的滿嘴噴糞臭罵着的正是他們這一群使不上太大勁只會學狗狂吠幾聲的渣渣,而還有兩個,與中間那個最強的人圍打着,即便是這樣,那兩個人打的也十分吃力。

尤瑕腳步頓了頓,慢悠悠退出,靠在牆邊,黑暗重新包裹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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