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她見孟寧瘦削了些,眼下也有青痕,柔聲問道:“怎麽啦?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跟師娘說說?”孟寧的心事卻不是能與人講的,他搖搖頭,道:“多謝師娘,只是想到要出遠門,有些睡不着。”蘇婉和一向聰慧,卻從不用它來猜度人,既然他不願說,她也就不問,轉而道:“不要怪你師父對你太嚴厲。他也是愛之深,責之切。”這話師兄師姐常對他講,孟寧低聲道:“是,徒兒不敢怪罪師父。”蘇婉和嘆道:“你也知道,人、妖、魔三族恩怨糾葛已久。人族修士,總歸是要與妖魔正面相鬥的。戰場不比校場,沒有點到為止一說。如果修為、運氣稍差了毫厘,就難以從戰場上活着回來。你師父一門,如今只餘他一個。你看上清宗其他家庭,有哪幾戶人員俱全的?你師父每次看到你,便會擔心,萬一有一天若果你要上戰場該怎麽辦?你看他時常對你疾言厲色,殊不知你才是他最挂心的人。”孟寧往日确實私下裏覺得師父偏心,聽到此處不禁淚盈于睫,說不出話來。蘇婉和為他擦了擦眼淚,拿出一個玉符,道:“這是你師父讓我給你的,他剛剛生你的氣,拉不下面子親自給你。”孟寧接過一看,哽咽道:“師父竟給我準備了禦靈符?”這禦靈符制作尤其費時費力,需以極其難得的儲靈玉為媒,因原料難尋,制作過程複雜,一向有市無價。蘇婉和道:“你和江離第一次出門,你師父和我都很擔心。尤其是你,連禦劍都不會,要是遇到什麽厲害的魔物,如何自保?你師父想來想去,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這禦靈符能夠為使用之人輸送靈氣,修為較低的人使用此符,便如同長輩在旁保駕護航一般,是保命的好物。
孟隐楓見孟寧出了門,才對江離道:“孟寧修為低微,我很是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去,于是将他和你分在了一組。你修為高些,要多照應他。”江離恭聲道:“師父放心,我一定盡全力保護他周全。”孟隐楓繼續道:“你們那隊的帶隊師兄是嚴毓,他那裏我也打了招呼了。他是周到可靠之人,一路上要多聽他的吩咐。”江離應“是”。孟隐楓又叮囑了許多,才讓江離離開了。
江離出了門,看見孟寧眼眶紅彤彤的,還在門前沒走,關切地問道:“怎麽啦?”孟寧搖搖頭,道:“沒什麽。”江離心中再也不生他的氣了,摟着他肩膀道:“師兄讓咱們去找他。”孟寧道:“我知道,咱們一起去吧。”
兩人結伴來到穆一楠房中,穆一楠見孟寧眼眶紅紅的,道:“又被師父訓了?別傷心嘛,馬上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逍遙啦。”孟寧正被孟隐楓感動着呢,聽穆一楠這樣說,惱道:“師兄!”穆一楠道:“我說的是實話嘛!新弟子歷練由來已久,二師兄和我都參加過的。雖然宗主和師父他們把氣氛營造地緊張兮兮的,”穆一楠說着癟了癟嘴,不屑道,“但其實并沒有多大危險,大多數時候就是去人間轉悠半年就回來了,跟游山玩水一樣。如今人間的妖魔不多,很多小隊出去半年,一個妖魔都碰不到,只能斬殺些強盜小鬼打發時間。”
江離道:“可是師父說,每年歷練都有意外發生啊。”穆一楠道:“很少的,哪能那麽點兒背?”他想了想,補充道,“平日裏留心點就好。萬一真遇到妖魔,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大不了下次再打嘛。”孟寧道:“師父要是聽到你這話,肯定又要罵你。”穆一楠嘻嘻笑道:“你別告訴師父不就成了。”他說罷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大木箱子來,道:“這個箱子由大師姐傳給二師兄,二師兄傳給我,現在總算到了傳給你們的時候了。”他這話說得又感慨又欣慰,聽得江離與孟寧極為感動。這箱子上都生了一層灰,穆一楠滿不在乎地用袖子将灰掃幹淨了,啪地掀開了箱子。
江離與孟寧湊近了一看,見箱子裏放滿了線裝書籍還有許多不知有什麽用的雜物。江離拿起那些說,念道:“《雲州二十四景》《三州游覽手冊》《南部必訪勝地》?”穆一楠道:“你們從沒出過門,不看這些書哪裏知道哪好玩呢?”孟寧道:“咱們又不是去玩的。”穆一楠道:“我是過來人,還不清楚嗎?哪有那麽多架讓你來打!”江離又拿起一摞書:“《雲中公子》《我與真人二三事》《俊俏仙君愛上我》這《雲中公子》怎麽還有六本?”穆一楠道:“那是大師姐的。據說這《雲中公子》還有卷七,但那作者還沒寫完就死了,大師姐為此還傷心了些時日呢。”江離翻了翻這書,笑道:“想不到大師姐那樣兇巴巴的,內心居然這樣柔情呀。”
他将這些書放回去,眼光瞥到另一本書,道:“《青樓制勝手冊》?大師姐知識很廣嘛!”穆一楠道:“啊,那是我的。這些年我和二師兄也添置了東西的嘛。比如這個。”江離一看,是一個精制白銀面具,問道:“幹嘛要帶面具啊?”穆一楠道:“防曬啊!你整天在空中飛來飛去,沒這個絕對要被曬傻的。”孟寧笑道:“我不要這玩意,戴起來好傻。”
穆一楠拿出一把項鏈,問道:“這個呢?”這這項鏈墜着一顆楓葉狀血玉,看着甚是可愛。孟寧道:“誰戴得了這麽多項鏈?”穆一楠道:“哪裏要自己帶,用來送人啊。”江離道:“幹嘛要送人項鏈啊?”穆一楠笑道:“這你就不懂啦,當年二師兄靠送項鏈可是收獲了芳心無數啊。唉,可惜他不在谷中,要不他一定會給你們好好講講。”
江離失望地問道:“就沒有什麽實用點的?”穆一楠急了,道:“這些最實用!其他丹藥啊,飛劍啊宗門會發的。”他想了想,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本書來,道:“要不這本書也給你們吧。”江離接過翻了一兩頁,手一抖就将那書扔回床上了,道:“師兄,你居然看這些書!”孟寧好奇心發作,撿起來一看,發現那書用小羊皮包着,看不出名字。翻開來看,一些小人相互糾纏不休。孟寧看了好幾頁才模糊猜到這是在做什麽,臉一紅,愣住了。
穆一楠大笑:“孟寧,你平時看起來這麽老實,想不到啊想不到。”他說罷勾着孟寧肩膀,道,“你喜歡師兄就忍痛割愛,送給你了。”孟寧把那書扔回床上,道:“我才不要!”
最後兩人沒要那本小羊皮寶典,将其他物件裝入儲物袋中。離開時穆一楠囑咐道:“你們這次也幫大師姐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續寫《雲中公子》,有的話就幫大師姐買回來。”江離與孟寧答應了,才一起回小還峰,收拾行囊,準備明日出發了。
第二日一大早江離與孟寧二人就起來集合,準備出發。江離與孟寧那組的帶隊師兄果然是嚴毓,同隊的還有小還峰的易琮與張俞儀,環月谷的杜璎珞以及一名面生的雲夢谷弟子。嚴毓是這一輩最傑出的弟子,大概各谷首座只有把心愛的徒弟放在他那一隊裏才放心。而嚴毓看見易琮與杜璎珞兩人都在自己隊裏,不禁頭都大了。
江離一向和易琮與張俞儀不和,知道要和他們幾人一組,心裏不高興卻也不表露出來。只對孟寧道:“咱們在一組,你不會禦劍,我帶你吧?”孟寧道:“再說吧。”一副不想和他多說話的樣子。最終還是說道:“師父給我準備了禦靈符,我用它禦劍也可以。”這時恰好易琮過來對孟寧道:“咱們分到一組啦,走,咱們一起商議一下。”孟寧道:“好啊。”他對江離道,“我過去和他們說說話。”便與易琮走了。江離聽他語氣冷淡,不禁心中又是一陣黯然。
孟寧因為脾氣和軟,和同門關系都不錯,一路許多人與他打招呼。杜璎珞與張俞儀見他倆來了,都招手道:“快來快來,都要啓程了。”杜璎珞見了孟寧,拉過他問道:“你把紙鶴給江離了嗎?”孟寧道:“給了呀。”杜璎珞難得扭捏地道:“那他怎麽、那他怎麽沒有。”孟寧見杜璎珞又羞又惱,不好告訴她江離根本沒看那紙鶴,只說道:“或許他這兩天很忙吧。” 杜璎珞想了想,覺得大概是這樣。她生得美,身旁追求者如雲,便覺得世間男子沒有不愛慕自己的。
☆、禮物
易琮聽見了,心中五味陳雜。他從小愛慕杜璎珞,只是知道她素來心高氣傲,所以絲毫不敢表露半分,唯恐連朋友也沒得做了。張俞儀一向了解易琮的心思,見了易琮的臉色,便說道:“璎珞,這江離有什麽好的呀?你看他那又臭又硬的怪脾氣,也就孟寧受得了。”杜璎珞道:“我就喜歡,再說,他若與我在一起了,遲早是要為我改了這脾氣的。”孟寧見她眉目含情、一臉憧憬的嬌美模樣,心想,她真幸運,喜歡誰都能大大方方的說出來。杜璎珞道:“孟寧,最近怎麽沒看到你和江離一起玩了?”孟寧正想着編造個借口,易琮接口道:“這有什麽難猜的?必是孟寧也受不了江離了。”杜璎珞道:“就你聰明。”
未幾已到出發的時候,初陽與孟隐楓遙遙為弟子送行。看見一個妃色妙曼身影,初陽道:“那是璎珞吧?看那神情舉止,倒像是和她母親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孟隐楓道:“姜繡心這些年一味護短,把她女兒教得和她一般脾氣。但若論驕縱,這世上恐怕沒人比得上姜繡心。”初陽見他臉色不虞,不禁想到一樁沉重的往事,嘆道:“都這麽久了,你還在為那件事生她的氣麽?”孟隐楓道:“若不是她,若是她稍微有點良心,江師兄也不會……”有些往事,沒有解脫就永遠不會結痂,時間反而如同烈酒,越久傷口越疼。孟隐楓如今想到那一憾事,仍是心痛不能言。初陽嘆了一口氣,勸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江離他們要去北部的采香城,幾人便都朝北飛行。江離見孟寧與易琮、張俞儀、杜璎珞等人有說有笑,卻故意不理睬自己,便不再搭話,一個人默默飛行。倒是那位面生的雲夢谷弟子,追上來道:“你是江離吧?”江離道:“恩,你怎麽稱呼?往日好像沒怎麽見過。”這人道:“雲夢谷韓思明。往日聽說你們在小還峰上學,一直想去來着,可惜師父不讓。”江離道:“也沒什麽好的,我倒寧願一直住在淬玉谷呢。”韓思明笑道:“是麽?那我心中也能少一些遺憾啦。”
杜璎珞見江離與韓思明獨自在前方,便笑吟吟叫道:“江離,過來與咱們一起說話。”江離本不想理他,但韓思明新到一個小集體,很積極地想融入,興沖沖拉上江離便過去了。
江離懶洋洋問道:“有什麽事呀?”杜璎珞道:“後天我過生日,你送我什麽好呢?”
江離見她語态嬌柔,一時不明白她幹嘛這樣說話,只說道:“那後天再說呗。”杜璎珞甜甜一笑,道:“好。”又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喜歡什麽呀?”江離只覺得她莫名其妙,不再想搭理她,轉身就走。杜璎珞嘟着嘴,輕哼一聲,暗想,我早晚要将你這脾氣給改了。
易琮正生氣呢,見狀攔住他道:“璎珞和你說話呢。”江離見他一臉怒氣的樣子,不禁一笑,道:“哎呀,璎珞和這小子說話了,卻沒和我說話。這可如何是好?”易琮見他拆穿自己心事,又急又怒,正想教訓他。卻聽到嚴毓道:“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嚴毓這些年在年輕弟子中威望甚高。易琮雖常惹是生非,卻不敢輕易違逆這個師兄,只好作罷。
飛行了半日,衆人已經有些累了。杜璎珞道:“嚴師兄,不如咱們先下去休息休息吧。”嚴毓見幾個弟子确實面色疲累,反正也不趕時間,便道:“好吧。”帶着衆人找了個小城,入城找了間客棧休息去了。
幾人進了客棧,店小二見這幾人皆背上負劍,氣韻不凡,鞋縷衣物上不見一絲塵埃,便知道來的是修道之人,連忙熱情地招呼幾人落座。幾人要了些酒水食物,易琮便開始商量該怎麽給杜璎珞過生日。江離見孟寧靜靜出神,有些郁郁寡歡的樣子,便在他耳邊低聲問道:“有哪裏不舒服嗎?”孟寧正自出神,耳邊突然傳來灼熱氣息,不禁吓了一跳。他心裏砰砰直跳,面上卻冷冷淡淡地道:“沒事。”
江離見他不理自己,其他人談的又是與自己毫不關心的事,一時百無聊賴。便道:“我出去走走,你們慢吃。”說罷起身便走了。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易琮道:“他就是這個讨厭的脾氣。”嚴毓起身追出去,叫道:“江離,不要走太遠了。”江離應了是,獨自走上了街。
人族地界,越往北越炎熱。此時乃是初春時節,上清宗還是嫩芽新發、天氣微寒的時候;此地相距不過半日飛行路程,卻已四處鮮花盛開了。正午時分暖洋洋的太陽曬在身上,分外怡人,恍若在夢中一般。江離信步而行,路過一處茶樓,忽然感覺一物輕輕擊在頭頂上。江離擡首一看,見二樓茶樓上憑欄立着一青衣人,笑吟吟道:“別來無恙?上來喝杯春茶否?”
江離喜道:“紀兄!你怎麽也在這裏?”他問了卻沒等這人回答,閃身進到店中,三兩步跨上樓梯。見這人依然布衣素冠,适意地靠在圍欄上,笑意閑閑。春日溫柔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真是說不出的悠閑。江離道:“你那酒果然厲害,我上次喝了,足足醉了一整天。”
紀雍道:“你若喜歡,咱們當再喝一場才是。”他說着起身請江離坐下。江離笑着搖頭道:“我可不敢再喝啦,上次差點被師父罵死。”說着便将喝醉酒參加考較的事情說了出來。紀雍哈哈笑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并不知道你後面還有這樣重要的考較。早知道就喝茶好了。”說着他給江離倒了一杯茶。江離嗅了一下,覺得清香怡人,喝在嘴裏卻覺得沒什麽滋味。紀雍問道:“覺得怎麽樣?”江離笑道:“我不懂茶,喝這茶倒覺得委屈了它。”紀雍笑道:“不瞞你說,我喝茶的時間也沒幾日。附庸風雅而已,我倒是更愛酒。不過這樣融融春日,喝一壺茶曬太陽,倒是一件美事。”他雖這樣說,江離觀他沉靜雅致的氣質,便覺得他不過是在打趣。
兩人悠悠閑談,一下午的時間便被消磨掉了。紀雍談吐不凡,說起各地奇人異事,更讓江離心生向往。江離只覺得與他相逢真是人生樂事,早忘了問他為何也在此地。
天色已擦黑,江離起身告辭紀雍,突然一拍腦袋,道:“見到你太高興,居然忘了還你葫蘆。”他說着從腰間解下那個碧玉葫蘆,遞給紀雍。紀雍也不推辭,笑吟吟接下了。江離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紀雍笑道:“我自有辦法找到你。”
第二日江離一行人繼續向北飛行,越往北天氣就越炎熱了起來。江離在空中飛行,覺得陽光尤其曬人,皮膚都被曬得發燙。不由得暗想,三師兄那面具果真派得上用場。不過大庭廣衆之下帶個面具,不會顯得很傻嗎?杜璎珞受不了這暑氣,發了幾通脾氣。衆人只好在途中多停留了一天,第三日才到達采香城。
到的當天恰逢杜璎珞過生日,同行幾人到了客棧稍微修整,便去跟她祝賀。易琮柔聲道:“此處不比在宗內,不能像往常一樣慶祝,委屈你了。”杜璎珞道:“這有什麽好委屈的?我又不是只過這一個生日了。你給我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呀?”易琮當然是早就備好的,他将禮盒遞給杜璎珞,杜璎珞接過了甜甜一笑,随手便放在桌上。其他人也相繼送上禮物,唯獨江離不見動作。
杜璎珞勾了江離一眼,道:“江離,我的禮物呢?”
☆、采香城
江離當日随口一說,早将這個事忘到腦後了。見她問起,因當日随口答應了,倒不好反悔。想起儲物袋中尚有一大把血玉項鏈,便抽出一跟來充作禮物。
這項鏈做得別致可愛,杜璎珞見了心裏甚是喜歡,便用手輕輕摩挲那塊血玉。她手指細嫩,撫摸了幾下便感覺到指下有細微的異樣感。杜璎珞此時再看那塊玉,見那玉中竟隐隐透出兩個字來。
原來這玉佩有一奇異之處,經過把玩撫摸便能看見石中所刻之字。
杜璎珞看清了那兩個字,便臉色一紅,立馬将那玉佩收入懷裏。她千嬌百媚地嗔了他一眼,心想,他雖然平日裏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心中還是有我的。
江離見杜璎珞居然甚是滿意,不禁心中大贊三師兄果然智慧超群,所備之物竟然都如此實用。
易琮見杜璎珞對江離一塊玉佩愛不釋手,對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卻看也不看,心中又酸楚又嫉妒,直到半夜時分也睡不着覺。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思緒便悠悠飄到了住在隔壁房的杜璎珞身上。她現在正在做什麽呢?也在為誰無眠嗎?唉,她那麽驕傲,怎麽會跟我一樣悄悄為誰難過?
正想着,便聽見隔壁開門聲。一個人走了出來。“是璎珞”,易琮對杜璎珞一颦一笑都熟悉無比,她的腳步聲亦不會聽錯,“她果真睡不着嗎?”他想到這裏,便坐起身來,開始穿外裳。
這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過他門前走廊,在他隔壁門上輕輕敲了三下。他心中嘆息一聲,穿着衣服的手頹然垂了下來。
易琮心下一陣難過,漫無邊際的想,外面不知道有沒有蚊子?璎珞被叮着了嗎?唉,今夜月色倒像是很好,她是否為誰梳妝打扮過?
杜璎珞又敲了一遍,才傳來開門聲。江離睡意朦胧地道:“是你啊?有什麽事?”杜璎珞嬌嬌地輕哼一聲,道:“你以為你裝作這樣吊兒郎當的樣子,我便不知道你喜歡我麽?”江離道:“哈?”杜璎珞柔聲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我心裏也是一般待你的。”江離又“哈”了一聲,杜璎珞輕聲道:“等這次歷練回家,我便禀明母親,讓她給我們的事做主。你也要跟你師父說才是。”江離似乎又想“哈”一聲,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哈欠給打斷了。杜璎珞笑着捶了一把江離胸膛,曼聲道:“叫你裝不正經。”說罷一路小跑着回屋了。
易琮腦袋一陣空白,衣服也不穿就往門外跑。跑到門前卻再也跨不動步子了。
次日一早,嚴毓便召集幾位師弟分配任務。待衆人都坐定了,他才說道:“對于新弟子歷練,相信大家門中師長都跟你們說過了。以前沒有多少妖魔可殺,這個,這個歷練嘛難免流于形式。不過這次上清宗的探子查出了大量妖魔私下活動的痕跡,歷練當然和往常也就不同了。”他說罷拿出一些傳訊符,一人分發了一個,道,“這次偵查行動大家一共六人,兩人一組,盡量不要單獨活動,遇到危險先發傳訊符,其他人收到訊號,不論手裏正在做什麽,都要前去救援。”六人都應“是”,嚴毓便
道:“先自由組隊吧。”
六人都開始找搭檔,江離道:“孟寧,咱們一隊吧。”孟寧雖然名份上是他師兄,但因年紀更小,從小他都直呼其名,孟隐楓雖糾正過多次,也沒改過這個習慣來。
孟寧道:“我已經和張師兄組隊了。”江離打量了一眼張俞儀,見他一臉看好戲的神情。江離道:“你才剛剛入道,如果遇到危險他怎麽能顧得了你?”孟寧冷笑道:“難道這世上就你修為高嗎?”張俞儀嘲諷道:“江真人修為超群,哪裏需要什麽搭檔?咱們都應該求你照拂才是。”
杜璎珞拉着江離的手臂,笑盈盈道:“我與你一組便是。”江離本就不喜杜璎珞,又受了張俞儀嘲諷,冷冷道:“誰稀罕?”他說完兩步走過去,将孟寧拉到了僻靜處,冷冷問道:“說罷,你最近為什麽老針對我?”孟寧冷笑道:“你修為超群,如今正是門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我幹什麽要針對你。”江離哀聲道:“那你為什麽不理我?”孟寧見他神情哀傷,不忍再看,側過頭冷冷道:“你好厲害,師父喜歡你,璎珞也愛慕你。難道這世界便要圍着你轉了嗎?” 江離從他話中回過味來,道:“你喜歡杜璎珞?咱們倆從小一塊長大的情誼,因為一個杜璎珞,你就要和我斷情絕義嗎?”孟寧聽他說斷情絕義,心中便一陣凄涼,道:“你和璎珞好好過。”
江離看着孟寧轉身離去,背影蕭蕭瑟瑟,甚是可憐。不由追上去兩步,呼道:“孟寧,孟寧。”然而孟寧頭也不回,低落地走進了客棧。韓思明出來找到他,見他仍然矗立在街角,仿佛呆了一般。道:“你我都單着呢,不如湊做一隊吧。”江離勉強一笑,沒心情說話,轉身便走。韓思明見他心情低落,便追了上去,安慰道:“好朋友之間吵吵鬧鬧很正常嘛,不要傷心啦。”江離心想,孟寧是真的讨厭我啦,哪裏是在與我打鬧?
韓思明跟在他身後不住地說話。他似乎尤其愛說話,就算沒人搭理也說個不停。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街邊小販賣着一些奇異的水果,與上清宗地界大不相同。韓思明停下買了一個,道:“你看這水果這麽大,不知道好不好吃。”他說罷轉頭一看,江離已随人群走到前面去了。他付了錢,撥開人群三兩步追上江離,将水果分了一半,道:“這水果看起來真新鮮,你試試呗?”江離見他笑容盈盈,不由想起孟寧帶他買蓮蓬的情景,心中一陣溫暖。他接過水果,咬了一口,輕笑道:“謝謝。”
韓思明拍拍他肩膀,道:“都是同門,謝什麽謝。”
想到往日時光,江離心裏也稍微愉悅了些。心中暗暗想到:“他既然喜歡杜璎珞,從此以後我不理她便是。兄弟感情哪能這樣禁不住考驗?”又想,“杜璎珞這樣嬌蠻,為何這麽多同門都這樣迷戀她?”
江離這樣下定了決心,覺得和孟寧和好有望,情緒也跟着高漲起來。他與韓思明一路走馬觀花,路過一處書店,想起三師兄穆一楠托他尋一本叫《雲中公子》的書,便走進去在書架上找了起來。這書因為書迷較多,雖然作者已過世多時,如今市面上流通的續集仍多如牛毛。江離光在這家書店就找到了七八本。他一一抽出來看了,發現大多數不過是狗尾續貂之作,暗想,這些東西買回去恐怕還得挨師姐一頓臭罵。看到最後一本,發現這本文筆細膩,想象奇特。便心中一喜,将這本書買下了。
“此處好像有問題。”韓思明拉過江離,悄聲說道。
江離四處張望,并沒發現什麽異樣,問道:“什麽問題?”
韓思明手掌一番,拿出一塊黑乎乎的石頭,低聲一字一頓道:“有、魔、氣!”
江離道:“你這是什麽石頭,這麽黑乎乎的。”
韓思明道:“這是測異石,平時都是白色的,遇到魔氣就變黑,遇到妖氣就變綠。”
江離道:“好厲害的石頭。它能指出魔氣源頭在哪裏嗎?”
韓思明道:“不能。”他将那石頭收入儲物袋中,道,“咱們在這店裏多呆一會兒,看看情況。”
兩人靜靜待在店中,等到店裏其他客人都出去了,那石頭仍在儲物袋中抖個不停。韓思明拍拍儲物袋,輕聲斥道:“瞧你那出息樣,別抖了。”那石頭停了一會兒,又抖了起來。
江離道:“你這石頭還聽得懂人話?”
韓思明道:“一般的石頭是聽不懂的,但我時常與它講話,他現在也能聽懂一些了。”
江離想到他那話唠的本性,覺得他講得很有道理。兩人稍做商議,都覺得魔物就在店中,決定不要打草驚蛇,晚上再探。
兩人藏身在書店不遠處,未免傷到百姓,打算等夜深人靜時再探。哪知道采香城地處炎熱,晚上氣候涼爽,才正是當地人活動時間。夜已經很深了,兩人守在暗處都想要打瞌睡,無奈長街上仍舊燈火通明。此時與大戰相隔數十年,人間已是一派繁華安樂的景象。街上四處可見情人溫柔低語,酒肆裏也常見一家人圍坐吃夜宵。
韓思明道:“不如咱們也吃個夜宵去吧。”又“啪”地拍死一只大蚊子,道,“采香城的蚊子可真多!”
正此時,韓思明儲物袋中那石頭又抖了起來,輕輕兩下。又輕輕抖了兩下,然後便安靜了。韓思明抖抖儲物袋,問道:“沒事幹嘛亂抖。”那石頭一動不動,仿佛只是翻了個身。
兩人都藏身暗處,四處蚊蟲陣陣,都勇敢地前赴後繼,見肉就叮。兩人困累交加,全靠蚊子醒神才沒有睡着。正拍着蚊子,便見燈火通明中走來一位青衣人,背着光看不清模樣,但行走間形态閑适,衣袂飄飄,自有一翻潇灑風度。
來人笑道:“我見你們在這等了許久,或許是有什麽重要事情要處理。本來不該打擾的,但看你們跳來跳去拍蚊子的樣子,覺得我很有必要給你們送瓶驅蚊水來。”
江離驚喜道:“紀兄,想不到你也到了此處。”韓思明一聽驅蚊水,喜道:“你居然随身帶着這種東西?”紀雍将驅蚊水四處噴了,蚊子果然都退避三舍。紀雍笑道:“采香城不比上清宗,蚊子又大又毒。不帶驅蚊水,難道要去喂蚊子嗎?”韓思明見那驅蚊水果然有神效,就不介意紀雍打趣了,跟着笑了起來。
紀雍道:“既然你們有要事,我也就不打擾啦。我這兒有些美酒,你們要是喜歡,也可以喝了打發時間。”他愛酒如癡,随身總帶着些酒。
韓思明道:“哪有什麽要事,不過是在前面書店中發現了魔氣。我看閣下修為精深,若無要事,可否留下助我們一臂之力?”紀雍欣然同意。但街面上仍然熱鬧非常,幾人決定還是先去吃頓夜宵。
三人吃完夜宵,街上行人才少了起來。幾人又等了稍許,待到街燈漸次熄滅,星月的光輝柔柔地鋪散在長街上,才踏上月光悄悄潛入書店中。
店中只有門上一扇小窗采納月光,書籍安然擺放在架上。高聳的書架制造出濃黑的陰影,甚是唬人。四周一片寂靜,江離道:“你那石頭還抖嗎?”韓思明疑惑地摸了摸儲物袋,道:“奇怪,不抖了。難道魔物察覺到咱們的蹤跡,已經跑了?”
☆、采香城
三人沒有照明,在店中搜尋了數圈,才在角落中找到一塊松動的木板。江離将那木板挪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來。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地洞中有什麽。
三人摸黑沿着木樓梯下到洞中。發現這洞裏空氣流通,也不是很悶熱。洞裏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仿佛有人盯着他們一般。韓思明從來沒離開過宗門,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一把抓住江離,道:“測異石沒有動靜,會不會那只魔頭早跑了?”江離聽他聲音發顫,道:“別怕,我們先看看這地窖裏有什麽古怪。”韓思明問道:“你都不怕嗎?”江離幼時颠沛流離,哪裏顧得上怕黑?他笑道:“這有什麽好怕的?”
黑暗中靜谧一片,幾人在黑暗中摸索,偶爾說一句話便顯得分外突兀。江離摸索道一物,道:“這有個東西。”韓思明問道:“是什麽。”江離道:“是個人。”韓思明顫聲道:“那他怎麽不說話?”江離淡淡道:“是個死人。”
韓思明驚呼一聲,又忍住了。這時室內光線一亮,韓思明向光源處望去,見是紀雍點了一個火折子。但他卻不敢往江離處望去了,生怕看見那個死人。
江離道:“看來死了很久了。”紀雍上前去一看,見那人肌肉已腐爛得差不多,衣物還算完好。他坐在一張書桌前,書桌上筆墨紙硯俱全,筆上還沾着墨汁,幹了之後将筆尖凝成一束,顯然死前正在書寫。然而桌上一張寫過的紙都沒有,許是被人搜走了。
火折子光芒有限,稍離得遠些就黑黝黝一片。韓思明此時卻不敢再呆在黑暗中了,但又不敢太靠近屍體,只能不遠不近地跟着紀雍與江離。
韓思明道:“咱們先回去吧,告知了其他同門再一起來。”江離溫言道:“你不要怕,你看,他爛得挺幹淨的。一點都不瘆人。”韓思明哀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江離在地窖中四處尋找,在一處牆壁前站定了,道:“這裏有一個結界。”韓思明總算睜開了眼睛,小心翼翼将視線避開屍體,上前去查看。他将手放在牆上,手底下的牆手感粗糙堅硬,與其他牆體一般無二。然而細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