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料。
說到孟寧,這些日子艱苦波折不斷,萬幸在修為上有所長進,勉強到了禦物期。只因為腿傷未愈,還未練習禦劍。上清宗弟子,十一二歲左右便能禦劍四處跑了。孟寧足足延後了三四年,也不能怪孟隐楓罵他。
孟寧進入禦物期是件大喜事,江離聽罷便将青梧解下來送給他,道:“原本就想給你的,可以把宗內發的那柄破飛劍換下來。”孟寧喜滋滋的接過來,愛不釋手。
幾人閑話半響,孟寧便帶江離回到自己房間中,換洗衣物。重逢以來便一陣忙亂,兩人其實還未好好說會話。但兩人相處起來,脈脈溫情,又仿佛什麽話也不用多說了。
江離正在隔間洗浴,孟寧将衣物找來,挂在屏風上就要轉身離去。江離卻從屏風一側抓住孟寧衣袖,低聲道:“孟寧,陪我說會話吧。”
兩人隔着屏風,孟寧背過臉,盡量不去看他映在屏風上的影子。也低聲道:“恩,你說罷。”
屏風後沉默了半響,江離放開他的衣袖,道:“你腿還傷着呢,先去歇着吧。我出來再說。”
孟寧不禁生出些失落來,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回到床上坐下了。他心裏有些洩氣,将一雙拐杖啪地扔到了地上,心中暗自埋怨自己,真是在江離面前就從沒好過。先是胖,後又瘸,修為還不好。他自己氣了一會兒,等江離一出來又将這些事給忘了。他見到江離,便高興道:“快過來,我給你擦頭發。”
江離衣物穿得整整齊齊,頭發卻是濕的,披散在肩上,連累後背衣物也濕了一大片。江離滿不在意地道:“天熱,不擦也沒多大關系。”最後還是坐下來,讓孟寧給他擦幹。天氣炎熱,他不過穿着一層薄衫,孟寧偶爾碰一下他後背,就能感受到衣衫下肌膚的觸感和熱度。他一顆小心髒又噗噗直跳,只好小心翼翼撚起頭發來擦,眼睛不知道該往哪放。忽然聽見江離說道:“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孟寧以為自己只顧胡思亂想,沒聽見他說話,不禁一陣窘迫,結結巴巴問道:“什什、什麽問題?”江離低聲問道:“剛才我問你,我這個樣子,你還會不會喜歡……”孟寧這才想起是剛見面時那個問題,他臉色一紅,便聽見江離繼續道,“我問你還會不會喜歡我,你怎麽就哭了呀?”
☆、坦白心意
孟寧感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低聲道:“我當然喜歡你……我以前以為你會因此看不起我,每天都逼着自己忘了你。”江離轉過身來摟住孟寧,道:“我怎麽會看不起你?這世上除了師父師娘,我最不能失去的人就是你了。在海上的日子,我過得生不如死……你再不要離開我了,好嗎?”孟寧将手放在他背後,順着脊背的弧線輕輕滑動,道:“好。”又道,“人總是要分開的呀,哪能時時刻刻在一起?”
江離扶着他的肩膀,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人或許會分開,但心總要在一塊兒,對不對?”
孟寧心中觸動,從江離胸前擡起頭來,在他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忽然感覺後腦一緊,卻是江離托住他後腦,俯身就吻了下來。他摩挲他的唇,無師自通地探進口腔,與他在其間交織共舞。孟寧也摟住他的腰,與他長長的纏綿一吻。分開時兩人都有些喘息,孟寧嘴角帶着些笑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很早就想這樣做了。”
兩人久別重逢,在一起嬉鬧了一會兒,便聽見門外敲門聲。原來竟是那老婦李秀碧親自來喚兩人吃飯了。孟寧應道:“就來。”待李秀碧走遠了,江離笑道:“怎麽叫吃個飯她還親自來?随便使喚個下人不就行了?”孟寧道:“老人家慈祥,對你好,你還不滿意嗎?”江離道:“我看他們不是把你當兒子,而是把當老子在伺候呢。”孟寧白他一眼,順口就罵道:“瞎說XX道。”
兩人出來時飯已擺好,船上雖多有不便,但飯食仍果蔬齊備,豐盛非常。江離掃一眼,發現竟全是孟寧的口味。那老夫婦笑意盈盈在一旁作陪。那老婦人先前雖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此刻卻不住地勸酒勸菜,一個勁兒地往孟寧碗中添菜,非得看着他吃下去才罷休。還不住道:“要多吃些,你看都瘦了。”孟寧一口飯差點噎在嘴裏,笑道:“還是瘦點好。”他雖這樣說,心中卻很感動。往日裏他只知道師父師娘對自己恩重如山,然而鮮少有這般溫情脈脈的時刻。這幾個月以來,這兩個老人家對自己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不知不覺間他心中已生出些感激依賴來。
江離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吃完一頓飯,飯後架着他到甲板上去消食。他摸摸孟寧圓滾滾的肚子,搖頭道:“我就說你這大病一場,斷腿斷骨的,怎麽居然也沒怎麽瘦。原來是這麽回事!”孟寧道:“長高了,看起來不會瘦一點嗎?”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月不見,已經蹿了一截了。江離笑道:“肉長得快,長高也沒用!”
孟寧幼時身形滾圓,如今抽了條,身上也始終帶着些肉,倒像是輪廓還沒長出來一般。同門沒少拿這事打趣他,他也不放在心上。他聽見江離這樣說,滿面憂傷,道:“這船要是還不靠岸,我不知道會胖成什麽樣子。”
就在孟寧的憂慮中,這船在歸海港靠了岸。兩人正想與那對老夫婦辭別,那老夫婦卻說孟寧腿還沒好,堅持要用船送他倆回雲州去。大船在歸海港卸貨,幾人換了一個平底沙船,沿着歸海河逆流而上。
此地已是越州地界,風光與滄雲二州又大有不同了。全天都是豔陽高照,一到傍晚卻又滂沱地下起雨來。海船剛靠岸時,江離與孟寧看見此處碧海藍天之下人煙阜盛,椰影搖曳,便趁海船卸貨時下船游覽。當時還不知此地天氣,直玩到夕陽西下,被一陣雷雨淋得狼狽之極。現在他倆學了乖,傍晚時分,絕不下船。
船行了一日,一到傍晚,外面又下起了雨。幾人只能躲在艙中避雨。孟寧拿了一罐藥膏,給江離上藥。有道是仙法雖好,不能防曬,也不頂飽。江離在海上風吹日曬了幾個月,臉上滿是曬傷。擦了一路的藥,如今才見好了。那老夫婦也坐在一旁,幾人品茶聽雨,漫漫閑談。
江離從窗口望出去,只見暮雨中歸海河上霧氣四伏,渺無邊際,耳中河水奔流聲、劃槳聲和雨聲混成一片。他望着被暮色鎖住的浩漭江河,嘆道:“歸海河果真名不虛傳,有彙聚百川之勢。”那老丈怡然道:“早聞雲州風光秀麗,雲州流翆河想來也別有一番風光?”江離搖頭道:“流翆河雖美,與此番景象相比也黯然失色。”
孟寧道:“我有一事不明。”那老婦忙笑盈盈道:“阿寧快講。”孟寧道:“我在雲州時,并未聽說過有歸海河,沿着這條河怎麽就能回到雲州?”那老婦一笑,老丈亦笑道:“這歸海河發源于滄州重巒疊嶂之間,流經雲州、越州,東流入海。雲州部分,就被喚做流翆河。”孟寧笑道:“原來如此。”那老丈繼續道:“雲中地勢低平,水流豐沛,通航已久。再往西進入滄州,就不能走大船了。”孟寧心悅誠服地嘆道:“阿伯見識廣博,阿寧佩服。”老丈哈哈笑道:“不過是謀生之技罷了,倒讓阿寧取笑。”
窗外雨聲正盛,幾人談興漸濃。那老丈卻突然沉下臉來,低聲道:“你聽?”幾人傾耳細聽,果然聽見船底有啃噬之聲。那聲音從足底傳來,因而暴風大雨之聲也不能将它掩蓋。江離與孟寧面面相觑,低聲問道:“船下有人?”那老丈卻悄然推開窗戶,拿出一柄碧綠法器,迅疾之極地朝水中擊去。那法器入水既彎,一條靈蛇一般靈敏地鑽到船下。不過瞬息之間,已叉出一條形貌醜陋的大泥鳅來。這泥鳅足有兩人長,一身腥臭,被那老丈毫不憐惜地叉死扔進河水之中了。
江離這才發現,他使的竟是一只魚竿。
老丈沉聲道:“這玩意兒最愛啃船底,因危害甚大,早被殺絕了。除非有人豢養,否則絕不會出現在歸海河中。”老婦亦臉色陰沉,道:“這就等不及了。”她說罷沖進雨幕中,喝道:“來了就出來吧,還要等老身備好宴席相請嗎?”那老丈對江離道:“看顧好孟寧。”亦沖進雨中,與那老婦站在一處。
前方黑暗中湧出十多條小船來,船頭都站着一人,手執長劍,站得筆直。江水湍急,也不知他們是如何操作,竟把一葉小舟停得極穩。
老丈見了這些人服飾配劍,心中已明了大半,朗聲道:“前方何人?有何貴幹?”小舟上一人揚聲道:“羅浮門例行檢查,出示通航證。”水聲濤濤,幾人都需喊話才能将聲音傳出去。老婦大聲道:“檢查便檢查,又何必做些下作勾當?”來人中便有人怒聲呵斥道:“你講話注意些!”
老婦冷哼一聲,暗自将怒氣壓下。老丈揮袖将通航證抛過去,一人一把接住了,借着船上餘光看了一眼,便收在懷中,道:“你們從北部灣經東越海來的,羅浮門一艘中型貨運船在東越海被人擊沉了,你們知不知情?”老婦冷冷道:“這一路我們商船漁船海盜船都見了無數,從沒見過什麽羅浮門的船。”
那人冷聲道:“是嗎?我看就是你們。帶走,回去詳查!”他身後子弟大聲應是,飛身便将船只與兩老團團圍住。老婦人性格剛烈,道聲“休想”,已與來人動起手來。那老丈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孟寧落入羅浮門手中,與那老婦一道将來人牢牢阻在艙門外。
船身搖晃不止,艙中滿是風聲雨聲水聲人聲。忽然艙門大開,風夾着雨絲撲面吹來,帶來一股寒氣。艙門處如蝗蟲一般密密麻麻湧入一群人,江離拔出含光恨生兩劍,一瞬間短兵相接。
恨生出鞘無聲,劍勢悠遠。他不過輕輕一揮,便聽見四處響起慘叫聲。狹小空間中不好躲避,有好幾人手臂竟被齊齊削下。對面艙壁“嚓”地一聲,被劍勢餘威齊整地削了一個裂縫。
江離見自己竟完全無法控制這柄劍,連忙将它收了起來,只用含光禦敵。敵方多人受重傷,卻更加兇猛,誓要将幾人斃于此地。
孟寧躲在江離身後,只能禦劍偶爾襲擊一發。他見江離已漸漸吃力,不禁心中焦急。忽然感覺腳下一空,卻是那老丈提着他後領騰空而起,道:“走罷。”江離見狀,也跟着禦劍離去。
幾人沿江奔逃,身後追兵不斷。直逃到一處密林中,才将敵人繞丢了。幾人不敢歇息,又逃了一陣,才找了個隐蔽的山洞歇腳。
此時天邊已有魚肚白了。那老丈道:“越州都是羅浮門地盤,跑得再快也沒用。咱們得改改行裝,隐匿行跡,等到了雲州便萬事大吉了。”江離憤慨道:“羅浮門枉稱名門,竟公然養匪劫掠。”老丈冷笑道:“海面上生意,獲利頗豐,怎麽會有人不動心?羅浮門作為三大宗門之一,當不會在明面上做這些事情。然而它所收弟子三教九流,良莠不齊,難免不會有人打這個主意。”
江離嘆道:“只是連累了兩位老人家。”那老婦道:“公子哪裏話?如果不是公子仗義相救,我們夫妻二人恐怕早已葬身海底了。”那老丈亦搖頭道:“那青鳥號明面上販運貨物,實際上船上牛鬼蛇神齊聚,盡做些燒殺搶掠之事。此事在海上早有傳聞。只是這船多年來平安無事,羅浮門也就無人管它。如今它出了事,此事早晚要浮出水面。恐怕咱們一被帶進羅浮門,那主事之人就會将咱們殺人滅口。”
☆、美嬌娘
江離與孟寧都悚然而驚。那老婦便頗為慈祥地道:“阿寧莫怕,我和你阿伯一定會将你們平安送回去。”
幾人稍微歇息,便改頭換面,将幾人臉面都摸黑了,穿上當地人服飾。孟寧皮膚細嫩,身量不高,那老婦便給他梳髻插釵,套上羅群,扮作了一個少女模樣。江離見了直啧啧稱奇,直叫他美嬌娘。
孟寧還未長開,平日裏穿男裝只覺得還是個小男孩,着女裝才發現他五官竟生得分外精致柔和。江離雖嘴上戲谑,然而心中已砰砰直跳,看了兩眼就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他。
幾人改裝完畢,便分開前往碼頭搭乘去雲州的船只。孟寧因腿傷未愈,一直由江離攙扶着走。果然四處都是羅浮門巡查的弟子。那對老夫婦很容易便通過盤查,往碼頭去了。江離與孟寧二人心中忐忑,在牆邊逡巡良久。眼看就有一羅浮門弟子要過來查問,江離急中生智,将孟寧按在牆上就吻了下去。
江離一手扶住孟寧腰部,一手托住他後頸,越吻越深。孟寧靠在牆上,仰着脖子與他唇齒相親,發出歡愉的喘息聲。江離聽了,只覺得心中一熱,手在他腰間撫摸揉捏。到最後他已分不清這一吻是臨時作計,還是蓄謀已久。
那來盤查的守衛遠遠見到兩人難舍難分,果然紅着臉又回去了。兩人整理衣衫,紅着臉過檢查口,也沒再多受盤問。
四人分開買了艙位上船,刻意分開來住。江離與孟寧住在一間,兩人進到艙內,見裏面還住了兩個少女,仿佛也是熟識,正湊做一堆兒看一張小報。江離二人對這兩個室友微微一笑,便坐下忐忑地等着開船。等船開的那一刻,兩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船安然地航行了半月有餘,期間有羅浮門人前來檢查,都被兩人蒙混過去了。時間一長,同艙的兩個少女便和二人聊起天來。
那兩個少女叽叽喳喳地問孟寧:“你們是哪兒人吶?”“這是要去哪裏呀?”“你叫什麽名字呀?”
孟寧外形一打扮,還像個女孩,然而嗓子正在變聲期,一開口可騙不了人。因此他一言不發,只顧向江離打眼色。江離便笑呵呵道:“內子不會說話,還請兩位姑娘見諒。”孟寧連忙友善而歉意地點頭。那個綠衣少女充滿惋惜地道:“年紀這麽小,竟然是個啞巴。”另一個桃粉衣衫的少女問道:“你們竟是夫妻嗎?”孟寧快樂地眨了眨眼睛。那兩位少女見他快樂活潑都在一雙眼睛上,也不覺得啞巴悶了,叽叽喳喳和他說起話來。孟寧偶爾眨眨眼,表示自己聽到了。
幾人說了會子話,那綠衣少女拿出一張小報來,道:“這是妙言大師新出的本月運勢報,我來幫你們測一測。”那少女讓兩人心中默想一個數字,等兩人寫出來後按小報上所說方法一陣加減,最終指向一欄:險阻,不宜出門。
那粉衣少女驚道:“這可不太吉利。”孟寧眨眨眼睛,明明就是在說,那有什麽辦法?門都出了!
艙外一陣喧嘩,那粉衣少女起身拉開艙門,幾個羅浮門弟子便走了進來,斬釘截鐵道:“檢查!”江離與孟寧對視一眼,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那幾人盤問了幾句,正要離開,窗外突然禦劍飛來一人。那些盤查的人都叫道:“趙師兄。”那趙師兄揚聲問道:“查得怎麽樣?”這幾人答道:“暫時還沒什麽問題。”趙師兄叮囑道:“都仔細些。”
艙內幾個羅浮門弟子見趙師兄仍立在窗外不走,便又重複盤問起幾人。江離應對盤問已得心應手,心中靜如止水,問來問去都是那幾句話,一句不多說。那幾人沒問出個結果,眼看就要離開,江離與孟寧都不禁稍稍松了口氣。
那趙師兄一直立在窗外,一言不發。等到最後,才沉聲道:“你站起來走走!”原來受盤查時其餘三人都是站着,只孟寧一直坐在位置上。孟寧眼珠子轉了一圈,假裝才弄懂他是在跟自己講話。便從座位上站起來。如今他雙腿雖不能吃力,但走幾步已沒有問題。孟寧走了幾步,轉身疑惑地看着那位趙師兄。
忽然那趙師兄手一揚,一劍便向孟寧擊了過來。那兩位女子都連聲尖叫,孟寧大罵一聲:“我草!”喚出飛劍險險躲過。那兩名女子本已極為震驚,又聽見這啞巴居然一開口是一副粗啞的少年聲音,還是一句國罵,全不是往日那副溫和可愛的形象,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艙內一陣混亂,兩個少女都慌張地躲在一角。那粉衣少女問道:“你前日裏給我看的,我一路是有驚無險,沒錯吧?”那綠衣少女忙亂中又看了眼小報,驚魂未定,道:“沒錯沒錯,今日應該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忽然覺得艙內天光大亮,江離一劍将艙壁割了一個大口子,與孟寧一同飛了出去。豁牙牙的艙口外水流湍急,兩名少女尖叫着蹲了下來。船身搖動,船上檢查的羅浮門弟子都紛紛禦劍加入戰團。船工受了驚吓,不敢再開船,任由大船浮木一般順着水流漂浮。衆乘客見了,都紛紛叫嚷,船工才顫顫地将船穩住。
喬重光李秀碧兩個老夫婦原本藏身乘客之中,見江離二人已被發現,也無心躲藏,從艙中躍身而出。那趙師兄見四人聚齊,冷冷道:“好,一齊來了。”孟寧想到羅浮門養匪之舉就覺得惡心,他環視一眼四周虎視眈眈地羅浮門修士,道:“原來羅浮門盡是些道貌岸然、以多欺少之輩。我今天才算是見識了。”
那趙師兄身邊一藍袍人上前,與他低聲道:“趙師兄,據船上船員的描述,就是他們沒錯了。”趙師兄問道:“看準了?”那人低聲答道:“錯不了。”
趙師兄淡淡道:“你們劫我海船,傷我同門,如今倒要同我講道理了?”老婦李秀碧聽罷大怒,質問道:“你們羅浮門經營的是什麽船?”那藍袍人如何能讓她說清原委,他立馬佯裝生氣,打斷道:“無論什麽船都是我羅浮門的船,你們好大膽子,敢不把我羅浮門放在眼裏。”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已仗劍攻上前去,與那老婦人交上手。其他羅浮門弟子見這藍袍人已動上手了,也跟着殺過來,十幾人又戰做一團。這些人都是羅浮門精銳弟子,不是海上那群烏合之衆可比。江離四人與他們交上手,不多時已明顯感到吃力起來。
與江離同艙的兩個少女蹲在艙內,透過艙壁豁口往外看,只見漫天劍影,那幾人眼看就要敗下陣來。她兩人連連捂嘴驚嘆。那粉衣少女問道:“你說他們是什麽人?怎麽竟引得這麽多羅浮門人來抓他們?”那綠衣少女緊張地看着戰局,道:“誰知道呢。”粉衣少女道:“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啊。”那綠衣少女點點頭,又道:“這世道壞人看起來都不像壞人。”
江離等人眼看就要不敵,那趙師兄閑閑道:“我看兩位使的是上清宗法門,不如兩位乖乖跟我回去,咱們将事情好好查清楚,免得傷了兩宗和氣。”那藍袍人就怕他們将事情說明白了,當下只想趕緊将這水攪得越渾越好。他早看出那老婦性情暴躁,便執劍向那老婦襲去。那老婦果然越戰越勇,毫無停手之意。中途他卻變換招式,一劍劈向了實力最弱的孟寧。孟寧暗罵一聲,眼看躲避無門,只好催劍迎頭而上。
孟寧不過勉強能夠禦物,哪裏敵得過這藍袍人修煉多年。江離被那趙師兄纏住,眼見那一劍劍勢要将孟寧劈做兩半,不由大喊:“孟寧!”手放在劍柄,就要拔出恨生來。
這時眼前忽然綠影一閃,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那老婦竟然年輕了大半,成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她這一露出原形,速度大增,千鈞一發之間将孟寧從劍下拉了出來。孟寧驚魂未定,轉眼一看,原來的阿婆竟變成了一個香噴噴的美婦人,脫口道:“阿婆,原來你竟這般漂亮。”
李秀碧對他一笑,道:“好孩子,你到一邊歇着去,阿婆幫你把這些壞人打跑。”她說罷使一朵白花做法器,四周花瓣飛舞,竟好像突然之間修為大增一般,場面頃刻之間又逆轉了過來。
那老丈喬重光見妻子現出原形,也不再掩藏,大開大阖地打了起來。
在艙內偷偷觀戰的兩個少女見這場面突然逆轉,那粉衣少女嘆道:“這兩個老人家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厲害了?”那綠衣少女道:“戲文裏不是常說嗎?老人家都愛藏拙。”
江離與那趙師兄纏鬥,心內其實也呆了,不明白那兩個老人家為何突發神威。趙師兄冷冷道:“上清宗弟子竟與妖族厮混在一起。”江離冷聲道:“也總比你們與盜賊為伍要好!”
那些羅浮門弟子眼看就要不敵,喬重光二人不再戀戰,抓起孟寧,喝道:“走。”江離也跟着禦劍離去。
喬重光二人此時不再掩藏,飛行起來迅疾無比。他兩夫婦一人提一個,片刻之間已将追逐的羅浮門弟子甩出老遠。兩人找一個無人處落下了,江離拔出含光劍,指着喬重光二人,問道:“說吧,你們到底是何人,喬裝改扮跟着我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大人物
孟寧道:“江離,你這是做什麽?”江離道:“他們是妖族。”孟寧從未見過一個妖族,但腦子裏早已覺得妖族都窮兇極惡之極,上清宗門人是萬萬不能與妖人為伍的。他聽罷只能愣愣看着喬重光夫婦二人,期盼兩人能出言否認。
喬重光嘆道:“公子只因為我夫妻二人是妖族便對我們兵刃相向,請公子回想一下,這一路以來,我倆何曾做過為非作歹之事?何曾做過對不起公子對不起阿寧之事?”孟寧聽他言語間并無半分辯解,一顆心已沉沉墜下來,竟心痛難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江離沉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時不做,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做。你們苦心孤詣潛伏在我二人身邊,誰知道又有什麽陰謀詭計?”
李秀碧怒道:“我夫妻二人一路對你殷勤周到,赴湯蹈火送你回雲州,竟換來你如此對待?”孟寧顫聲道:“阿婆,你們真是妖族?”李秀碧見到孟寧一副傷心震驚模樣,不由緩聲叫道:“阿寧。我們不是壞人。”
孟寧眼底裏已湧出淚來。他心底裏覺得一路照料自己的阿伯阿婆自然不會是壞人,但又難以相信妖族中竟有好人。江離将劍背回背上,冷聲道:“此前多謝你們一路照料,咱們就此別過吧,日後咱們還是不要相見為好。”他說罷拉上孟寧就走了。李秀碧連聲呼喚“阿寧”,她追了兩步,又被丈夫拉了回去。
羅浮門抓捕江離等人接連失利,覺得顏面大失,派門中長老君慎之前來坐鎮。一衆弟子恭敬地将他迎進駐紮的客棧,那位趙師兄向他禀告了事情進展,才建議道:“既然他們是上清宗弟子,我們倒不好直接抓捕。弟子以為,最好派人前往上清宗,與其宗門交涉。”
“季淩說得有道理,”君慎之沉吟良久,才道,“只是依你所說,那兩人既與妖人為伍,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人。我看,為今之計,還是先把他們抓住,以免他們與妖族合謀,為非作歹。事後是要移交上清宗,還是如何,等抓住了再定。”
他既一錘定音,趙季淩等人也沒有異議,紛紛退下。君慎之道:“玄光留下。”卻是那藍袍人。
待衆人都退下了,那藍袍人才下跪道:“弟子曾玄光,拜見長老。”君慎之臉色冷凝,全無先前的慈和之色,斥道:“既知是上清宗門人,為何不暗地裏下手?”曾玄光吓得趴倒在地,顫聲道:“長老恕罪,弟子不知、那幾個人也沒說清楚。”他語無倫次了,“原本弟子也想暗中處置的,哪知道趙季淩動作那麽快,先把人給找到了。”曾玄光心裏砰砰直跳,聽到君慎之冷哼了一聲,感覺魂兒也快飛了。君慎之道:“明日我與你們同去,一定不能讓他們開口。”
曾玄光走出那扇門,才籲了一口氣。他竟感覺一陣寒冷,原來自己後背早濕透了。這些年他暗中操縱海船,其中收益大部分都入了這位君長老口中。他自認人微言輕,不敢有半分異議。
越州地勢廣袤,沿江茂林密布,雖有天羅地網,要逮住兩只小蚊子也難。江離與孟寧兩人跑一陣歇一陣,直逃了十多日才被圍住。
是日夜半時分,天剛下過一場小雨,月色便顯得分外朦胧美麗。君慎之借着月色冷眼打量這兩個故作鎮定的少年,語氣卻分外謙和,道:“兩位小友莫慌,我們前來只為查明海船被劫一事,只要兩位随我們走一遭,把事情說清楚,我羅浮門定不會為難你們。”江離冷冷道:“只怕跟你們走了就出不來了。”曾玄光大聲道:“你們要是問心無愧,又心虛什麽?”江離反問道:“心虛的是誰?”
曾玄光眼見這水就要渾,拔出長劍,再接再厲道:“你們是不肯跟我們走了?”孟寧跟他們打了幾場,心裏也不那麽怕了,朗聲道:“要打就打,誰怕誰?”趙季淩冷冷道了聲“得罪”,便領着一衆師弟與二人動起手來。
君慎之憑虛立在空中,冷眼旁觀腳下一場混戰。河水奔流聲與兵器生交織一片,他在涼涼的夜色中惬意地閉上了眼睛。
忽聽下方喧聲大作,君慎之并不見驚慌。他緩緩睜開眼睛,見兩個妖族已加入戰團,場面一時微妙地逆轉了。江離驚道:“你們怎麽來了?”李秀碧道:“難道要看着你們受死嗎?”孟寧心中喜悅悵惘,道:“你們不要再管我們啦,這次來了個大人物,你們趕緊走吧。”李秀碧哈哈笑道:“現在想走也沒那麽容易啦。”
幾人且戰且退,喬重光與李秀碧抽着空便一人抓住一個少年,故技重施地脫圍奔逃。君慎之不慌不忙地腳底微動,已牢牢擋在幾人前方。
君慎之從頭到尾還未出過手,江離與孟寧都嚴陣以待地盯着他。喬重光與李秀碧卻知道自己絕非他敵手,反而坦然大笑。喬重光笑道:“原來是君長老,久仰久仰。”君慎之嘴角含笑,優雅地打量了這對夫婦,問道:“閣下是妖族哪一號人物?看起來倒很面生。”喬重光笑道:“面生的妖族何止萬千,我們所圖不過果腹罷了,哪顧得上什麽名號?”李秀碧道:“君長老大名,整個越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不到有一日竟要屈尊來對付兩個小孩子。”
君慎之八風不動,曾玄光已一劍劈了過去,喝道:“這不還有兩個老妖怪嘛!”劍勢滂沱,幾人連忙閃身避開了。君慎之嘆道:“得罪了。”他挂着兵器,為彰顯寬宏,卻并不使用,只赤手施法,霎時間幾人只覺得仿若置身海上雷雨之夜。耳邊雷電轟鳴,身旁驚濤駭浪。靈力凝聚而成的雷電落在地上,便打出一個深坑,林木應聲而倒,巨木落地的聲音轉瞬便被波濤聲雷鳴聲吞沒了。幾人只好小心躲避,江離的天火淨世訣在這滔天大浪面前恰如燭火。喬重光夫婦修為畢竟更勝一層,只見波濤中碧影陣陣、飛花滿天。暫時和君慎之抗衡了起來。
君慎之贊道:“兩位果然修為了得。”喬重光兩人全力應付,已無暇說話。君慎之要顯示自己寬大為懷,并不緊逼,貓捉耗子一般與那夫婦二人鬥起法來。剩餘兩個交給弟子綽綽有餘了。
曾玄光意在殺人滅口,手法如疾風暴雨,絲毫不給江離二人開口的機會。孟寧這些時日雖有了些進步,但畢竟修行尚淺,腿傷未痊愈,不消多時身上已傷痕累累。江離心中焦急,然而被趙季淩纏鬥分不開身。
趙季淩勸道:“束手就擒吧!你要是問心無愧,何不讓咱們把事情調查清楚?”江離眼看幾個人已支撐不住,心想,查便查吧,我還怕你們嗎?他正想罷手,眼角撇到孟寧處,周身不禁從頭涼到了腳底,只見曾玄光劍勢如虹,離孟寧不過咫尺。
趙季淩厲聲喝道:“住手!”這一劍哪裏能收住!
一劍快若驚鴻!
江離縱身撲向孟寧,妄圖在千鈞一發之間将他拉出來。
縱身只是一瞬間,江離卻仿佛将過往歲月都重讀了無數遍。他從未想過人的思維可以這樣快,記憶可以這般長久,許多塵封已久的事竟恍若昨日一般清晰。也從未想過這短短一丈,竟會這樣長。他心中千萬個念頭浮現又消失,他想起那些習以為常的瑣碎日常,他想起他心中那朦胧的悸動,孟寧清澈的眼睛仿佛更加明晰,沉默地述說着千言萬語。
這一刻,他才看懂了這雙眼睛訴說的情意。
這一刻,他才真正看懂了自己的心意。
他想,先動心的那個當是自己才對,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某個時候,心中已種下了情根。可憐時間總是欺負少年人,遲遲不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心意,又在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