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耳邊孟寧哭道:“阿伯……”江離轉身,才發現孟寧仍然活着,喬重光撲倒在地上,已被那一劍劈為兩截。
江離見孟寧沒死,一顆沉到谷底的心有浮了上來,眼角不知不覺溢出了些淚水。
李秀碧獨力與君慎之相鬥,已受了重傷。她見丈夫身死,熱淚泉湧,哭喊一聲,更加不要命地鬥了起來。羅浮門弟子受同門之死刺激,也失去了控制。雙方激烈地交戰,江離将靈力注入恨生之中,霎時間眼前黑影重重,慘叫聲聲。慌亂間江離也不管有幾人為此喪命,他攜上孟寧,淩空向君慎之劈去。
銀月清輝中一道漆黑如墨的劍影朝君慎之斬去。他輕哼一聲,一手施法,一手伸向那劍影,竟要徒手抓住恨生。然而他始終低估了這柄奇異的神兵,他輕呼一聲,如觸沸水一般迅疾地縮回手。只這一瞬,江離已抓住碧海雷雨陣中的李秀碧,他往身後連劈三劍,疾馳而去。
君慎之雖不懼這個小少年的區區劍氣,然而那三劍眼看要劈到門中弟子身上。他自诩心善,看不得門中弟子死在眼前,不得不一一擋住,白白看着江離等人逃開。
李秀碧死在了逃亡途中,她臨死前清醒無比,仿佛想說什麽,卻始終沒有說。死時一臉解脫,并不痛苦。
江離與孟寧抱着她的屍身,見她死了仍是一個香噴噴的美婦人模樣,并沒有像傳言一般現出只狐貍豹子老虎或是千年巨木的原形來,不禁有些迷惘了。她除了是妖族,其實和人族并無兩樣。他倆将她葬了,孟寧大哭了一場,被江離拉着繼續趕路。
江離殺了人,當初那個連好朋友冷落自己都要借酒澆愁的少年,如今并沒有時間恐懼或是迷惘。他和孟寧一路狂奔,專挑險僻處走。直到孟寧忍不住叫腿疼,江離才道:“好,我們歇一下。”
兩人挑了一個隐蔽狹小的山洞,躲在裏面靜靜歇了一夜。孟寧劫後餘生,心力疲累,不多時便睡着了。江離卻倚着洞口靜坐了半夜。他們躲在蔭蔽處,然而天上仍是永恒的月亮皎潔圓潤的影子。這個曾經望月只思兒女情長的年輕人,如今已有另一番情懷了。
他只在天邊泛白時分阖眼睡了會兒,模糊中聽到洞外響動,便警醒地睜開了眼睛。他将劍拿在手中,輕輕拍醒了孟寧。孟寧見他一臉凝重,也大概猜出原委。兩人偷偷潛在洞口,暗自警戒。
洞外響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進來。兩人看也不看,一劍便劈了出去,洞外傳來“奧喲”一聲叫喚,借着一陣在落葉上的滾動聲,顯然趁機滾開了。江離二人跳出山洞,卻見一人正在不斷拍打粘在身上的落葉灰塵。這人着竹青色長衫,腰懸長劍,滿額大包,江離與孟寧見了,都驚喜地喚道:“三師兄!”
“怎麽,只叫你們三師兄嗎?”一個帶着幾分笑意的聲音道。兩人順着聲音看過去,見樹林陰翳處還站着一個姿容潇灑的年輕人,林中看不清容顏,但周身氣度風流,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對鏡苦練多年的成果。江離與孟寧都喜笑顏開地叫道:“二師兄!”
穆一楠笑道:“果然是你們,剛才那一劍,長進挺大呀!”他瞟了眼孟寧,喲了一聲,道,“瘦了!”
二師兄葉可桢也走上前來,他輕搖折扇,溫潤如玉地一笑,賤賤地問道:“二師兄給你們的那玉墜怎麽樣?好使嗎?”江離兩人雖與他久別重逢,也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一聲:“騷氣!”
兩人見到故人,心中都安定了幾分,紛紛問他倆怎麽找到這裏的。穆一楠道:“自你們那日掉下深澗,嚴毓便潛入澗內去查看了,發現那深澗下是條暗河,直通到越州東部的東越海。他們一直找到了東越海上,卻一無所獲。只好先回宗門,禀報了這件事。師父師娘不信你們就此葬身海上了,便命我們分頭出來尋找,我們到了越州地界,一路原本絲毫沒有你們的音訊。但有一日恰好碰到羅浮門在搜捕什麽犯人,我一時興起,就去打聽了一下消息,一比對,倒挺像你倆。我們想着你們要回雲州,肯定會一路往西走。我們便一路往西,一路打聽羅浮門弟子的消息,這不,就先他們一步,找到你們啦。”
孟寧誠懇地道:“二師兄、三師兄,真是辛苦你們了!”葉可桢笑盈盈道:“自家師兄弟,應該的。”穆一楠憤然道:“你一路忙着花前月下,拈花惹草,也好意思說這話?”
葉可桢搖着扇子,說道:“我也就逗逗她們。”他說罷想起正事,道:“我傳訊通知一下大師姐,就說找到你們了,請她來彙合。”他說罷又順口埋怨道,“你倆也真是,也不知道給我們傳個訊息?”孟寧道:“我們在海上泡了那麽久,傳訊符早掉了。”
此處雖離雲州已不太遠,但幾人仍極為謹慎小心,只在林中穿行,一路小心地掩藏行跡。謝芸在邊界處與幾人碰上頭,帶着幾個性格各異的糟心師弟穿越了邊境,奔入了雲州平緩寧靜的大好河山。
一進入雲州地界,江離與孟寧就覺得腿也酸了,肚子也餓了,澡也該洗了,總之就該找個舒适的地方歇歇了。謝芸性子雖強,但心腸其實格外柔軟。她在春回鎮找了個好客棧,招待幾位師弟好好吃了一頓,細細地聽兩人講述一路驚險的經歷,并順應兩人心意恰當地表達震驚歡喜憤怒悲傷等情緒,天沒黑就催促兩人快去洗澡睡覺并叮囑千萬不要跟老二學壞了。
江離躺在床上,這麽多天來才第一次松了一口氣。他躺在小房間裏幹燥舒适的床上,惬意地聽着孟寧在隔壁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音。也不知他腿還疼不疼?那聲音漸漸小下去,孟寧像是收拾停當了。隔壁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接着耳邊便響起了敲門聲。
江離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幾步跑着去開了門,門外果然是孟寧。他披散着頭發,抱着個玉枕頭,門剛一打開就一陣風一樣往裏蹿。江離卻比他更快,他一把将孟寧撈住,反手就栓住了門。
江離語氣裏帶着笑意:“蹿這麽快,看來腿好全了?”孟寧将枕頭丢在地上,轉過身抱住江離,道:“我一個人睡不着。”說罷卻将江離抵在門上,踮着腳去探他的唇。江離将他摟在懷裏,低下頭含住他兩片唇瓣,輕輕吮吸親吻。一吻罷了,又啞着聲問道:“腿還疼不疼?”
“不疼啦,”孟寧搖頭,又笑嘻嘻道,“這個時候你就只知道說這些?”
江離笑道:“那我該說什麽?”孟寧只一笑,推着他就往床上走。天色轉暗,屋裏沒點燈。江離被孟寧推着後退,一腳拌到孟寧剛扔到地上的枕頭上,兩人差點齊齊摔倒。江離忍俊不禁,笑出了聲。孟寧忍住笑,道:“有什麽好笑的?嚴肅點。”他将江離按在床上,深情而急切地與他親吻。他的吻真摯而急切,毫無章法而分外動人心弦。江離呼吸也漸漸急切,兩人耳鬓厮磨了許久,孟寧喘了口氣,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說道:“接下來呢?”江離說道:“你知道什麽接下來?”孟寧道:“你就知道我不知道?”
他說罷就開始解江離的腰帶。
江離撫着孟寧的頭發,也試探地去解孟寧衣帶。他的手在衣帶邊逡巡撫摸,孟寧悶笑着三兩下将自己衣帶解開了。孟寧這聲悶笑使他心中那顆小火苗燃燒成了熊熊烈火,這火焰頃刻間就消滅了孟寧身上繁複的衣物。他翻身将孟寧壓在身下,手第一次觸摸到平日裏層層衣物下滾燙緊致的肌膚。在暗沉沉的黑暗中,他的手從臉頰一路往下,撫過少年尚不寬闊的肩膀,到腰間暫時歇息。他的吻從嘴唇到脖頸,細致地舔舐過胸膛,與手在中部勝利會師。
孟寧輕輕地顫抖,歡愉地喘息,一雙明亮的眼睛毫不含羞帶怯地看着那個颀長的影子。江離感受到他的鼓勵,無師自通地四處點火。孟寧腦袋裏嗡的一聲拉上了一根弦,顫抖不止,餘音不絕。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層薄霧一般。江離俯下身去,在腰腹間親昵地親吻,不急不緩地一路向下。孟寧一陣哆嗦,腦子裏那根弦轟然斷裂,耳畔都是噼裏啪啦的炸裂聲,眼前仿佛五光十色,又像是空無一物。他緩了良久,這極致而恐怖的感覺才算過去。這時江離已側身躺在他身側了。
孟寧伸手去解江離衣帶,飄着聲說道:“我來幫你。”江離以手撐頭,舒展地側身躺着,縱容孟寧将自己衣物全部解開,任由他像一個小嬰兒一般在自己身上撒野。孟寧有樣學樣,一路逡巡着往下,江離才嘶了口氣。孟寧停下來,問道:“不舒服嗎?”江離撫着他脊背,沒有說話。孟寧卻湊到他唇邊,與他纏綿的接了一個吻,顫聲道:“我們做到最後吧。”江離将他樓在懷裏,輕輕吻了他一下,輕笑道:“你知道什麽叫做到最後?”孟寧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反問道:“你不知道嗎?”
江離将他圈在懷裏,在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中,溫聲道:“你還太小了。”孟寧道:“你比我大很多嗎?”江離在他頭頂親吻了一下,道:“以後再說吧。”孟寧卻想着,哪有什麽以後啊。他倔強地道:“我就要今天。”江離嘆道:“等你長大一點。”
說到長大,孟寧一顆心就沉了下去。暗處的戀情朝不保夕,他只求有一刻是一刻。孟寧把頭埋在他胸前,低聲問道:“回去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呀?”江離道:“什麽怎麽辦?”孟寧問道:“師父知道了怎麽辦?”江離沉默了半晌,說道:“一切都有我。”他抱着孟寧,在他耳邊說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能抛下我,好麽?”孟寧抱緊了他的腰,悶聲說好。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孟寧身子一陣僵硬,江離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問道:“誰呀?”
“小師弟,讓我們進來說話。”門外傳來穆一楠的聲音。
☆、言傳身教
孟寧心裏害怕,七手八腳的開始找衣服穿。然而黑燈瞎火中,哪能那麽容易找到?江離拉過薄被,将他裹在被子裏,揚聲道:“我都睡了,有什麽事?”穆一楠壓低聲音谑笑道:“二師兄要對你言傳身教。”江離斬釘截鐵道:“不去!”葉可桢敲敲門,低聲道:“你先讓我們進去嘛,給大師姐看到了又要挨罵。”
江離道:“你們找孟寧去。”孟寧順手又掐了他一把,江離暗暗忍住了,俯身與他唇齒相接的短暫一吻。穆一楠道:“虧你能說得出口,孟寧才多大?”霎時間江離有種秦獸行徑被發現了的錯亂感覺。
因那兩人始終不走,江離便道:“你倆等會兒,我穿衣服。”他也沒點燈,摸黑将自己衣帶系上了。他安慰地拍了拍孟寧,起身去開門。路上踢到孟寧的枕頭,那枕頭撞到桌腿椅腿上,嘩啦啦一陣響。
江離将門打開了,閃身出門就關上,無奈道:“走吧。”
門外長廊正對着天井,天上被啃掉一口的大半個月亮盡責地将光輝從天井內灑進來,襯得月影朦胧中輕搖折扇的葉可桢更像少女夢中人。江離見他一身白衣,挂着香包,面白如玉,一臉做作的溫潤表情,痛心疾首地唾道:“你呀你呀!”穆一楠笑嘻嘻道:“他騷氣很多年了,你還沒習慣呢?”三個人拉拉扯扯從客棧走出來,才敢放聲說話。
穆一楠問起讓江離給謝芸帶的《雲中公子》續集,江離一拍腦袋,懊惱地說道:“我買到了原作者的書,結果給掉海裏了。”他說罷将遇到原作者一事說了一遍,葉可桢笑而不語,穆一楠道:“編,接着編。”江離道:“這我騙你幹嘛?你可以去書店看看,也許還能買到呢。”穆一楠道:“真的?”他問了那本書的封皮模樣,牢牢地記在了心裏,臉上仍是嬉皮笑臉的神色。
葉可桢姿容華美,氣質風流,剛一來到這個雲州邊陲小鎮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三人甫一跨進勾欄院,姑娘們便尖叫着撲了上來。葉可桢非常有技巧地安撫住了,要了歌舞飲酒作樂。
邊陲之地,姑娘顏色并不出衆。但逗姑娘于葉可桢而言,就像吃飯一樣,是一項基本生活習慣。山珍海味吃得,清粥小菜也別有滋味,沒辦法時,樹皮野菜也能下咽。他趁機點播兩個師弟:“都說有教無類,這姑娘也是一個道理,各有各的風情滋味。”
坊間有一句傳言,說“撩妹套路深,還看葉可桢”。江離昏昏欲睡地聽葉可桢教了一夜的套路,第二日天不見亮就悄悄返回客棧。臨行時葉可桢一副高人口吻說道:“此事就如兩軍對壘,攻心為上。逗姑娘的樂趣就在于此,你要不動聲色間讓姑娘對你産生幻想。只要姑娘一打開她的想象力,什麽優良品質她都會往你身上安。你再找個合适的機會抽身而去,保證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你。”
三人摸上天井,像來時一樣從天井跳下去,各自進門休息了。江離推開門,借着晨曦的微光,見到床上一片狼藉,孟寧卻早已回屋睡了。
第二日三人一大早就裝模作樣的起床去吃早餐,不多時謝芸與孟寧也都下來了。謝芸往椅子上氣定神閑的一坐,掃一眼那三個明顯沒睡醒的師弟,漫不經心問道:“怎麽,都沒睡醒啊?”
葉可桢笑呵呵道:“年輕人,貪睡,再過會兒就醒了。”
謝芸笑盈盈地給孟寧夾了一塊糕點,将筷子一擱,臉色一肅,道:“吃什麽吃?都牆根兒蹲着去。”幾人當然不願意,都紛紛撒嬌賣乖。穆一楠道:“師姐你怎麽啦?好好的又蹲什麽牆根兒啊。”謝芸輕哼一聲,道:“昨晚幹什麽去了,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她說罷,痛心疾首地對江離說道,“好啊江離,你也跟他們學壞了!”江離眉毛一擡,剛要辯解,謝芸就趕蒼蠅一樣擺擺手,道:“都趕緊的,別磨磨蹭蹭。”
謝芸年少時脾氣火爆,幾個師弟都沒少受她教訓。近年來表現形式溫和了許多,但幾人仍不敢直櫻其鋒,都乖乖地跑到牆角蹲着。此時晨風涼爽,蹲着吹吹晨風恰好提神醒腦。只是客棧外來往趕早集的人頗多,見到三個身負長劍的仙門弟子一溜排開,都要駐足觀賞點評一番。葉可桢愛面子,尤其感到難堪,輕聲問道:“大師姐怎麽知道的?”穆一楠道:“不會是孟寧告密吧?”江離道:“孟寧在自己房間裏睡着,怎麽可能知道?”
謝芸聽見幾人叽叽咕咕,揚聲道:“好好蹲着,不許講話。”
謝芸與孟寧在堂內吃完了飯,又叮囑跑堂打包了些幹糧,便聽到門外江離歡呼說話聲。她邁出門來,見幾個師弟都站了起來,斥道:“出門幾個月,翅膀硬了?我的話都不聽了?”江離忙笑嘻嘻道:“大師姐,滄瀾門的兩位師兄到了。”江離又見楚懷寧,心中欣喜,連帶着也不計較張藺原的冷臉了。又想着有外人在場,謝芸不可能繼續罰他,竟對張藺原的到來生出幾分高興來。
謝芸早已看到張藺原與楚懷寧,道:“你當我沒看到麽?張師兄不是外人,你們接着蹲着。”她說罷對張藺原與楚懷寧一拱手,笑道:“你們怎麽來了?”張藺原神色微動,吞吞吐吐道:“我,懷寧要出來找江離,我陪陪他。”謝芸笑道:“有心了。”她将兩人讓進了店內,道,“還沒吃早飯吧?在這裏将就用些,再一起回去吧。”
張藺原見到謝芸原本滿腔欣喜,但他見謝芸滴水不漏的不冷不熱,心裏冷了下來,又恢複了平日裏冷淡的神色。孟寧與楚懷寧坐在一旁,看見他兩人在無比尴尬的氣氛中奮力你來我往,也不由覺得尴尬。他倆悄悄帶了些食物混出客棧外,張藺原與謝芸就當做沒看見一樣。
謝芸面帶微笑,八風不動地坐在桌前,一副外交辭令,道:“聽聞張師兄已達到禦物圓滿,即可進入煉神境界,果真是同輩第一人啊。”張藺原知道她一向争強好勝,只當她在反諷自己。他一向惜字如金,只淡淡說道:“謬贊了。”
謝芸見他一副理所應當的坦然神色,心中更氣。她與張藺原在大戰中多有交集。張藺原素有才名,謝芸那時還是個小少女,首次出任務便和他分到一組,原本有幾分興奮。結果就被同伴告知他這人态度極為傲慢。謝芸小心翼翼與他彙合了,果然遭遇了好一陣冷鼻子冷眼冷言冷語。張藺原做事專橫,支使同伴就像使用手腳兵器一般,全不給人表達意見的機會。謝芸原本就好強,明面上與他越來越不對付,暗地裏也與他較起了勁兒。張藺原知道後卻輕描淡寫地表示,從來沒将她當做過對手。謝芸立馬覺得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自認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嚴毓勝過她,她也認了。可每每看到張藺原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就總一門心思想着有朝一日要超過他。
張藺原垂下眼睑,心中念頭百轉千回,思索半響才道:“謝師妹這幾年,修為進境也很大。”這話在謝芸聽來,卻是長輩勉勵晚輩的客套話。謝芸心中不悅,卻想着,我可不是當年那個一點就着的小姑娘了。她呵呵一笑,說道:“過獎了。”雖說如此,語氣中仍有不虞。張藺原知道她對幾個師弟感情很深,便斟酌着說道:“我剛剛進來看見你門中師弟。”謝芸道:“他們不成器,倒讓你看笑話了。”張藺原噎了一下,接着說道:“我看他們年紀雖輕,修為已很不差。特別是那個江離,小小年紀,竟已有這般修為了,真是難得。”
謝芸得意道:“世上原本就不止你一個天才,可嘆你今日才意識到。像小還峰的嚴毓師兄,天資卓絕,為人謙和,是真正的謙謙君子。你真該多同這些同輩交流交流。”
張藺原接連遭她冷遇,又聽她提到嚴毓,心中更不是滋味。謝芸卻站起身,幾步走向門外,恰好撞到幾個師弟都趴在門框處,便假笑道:“好看嗎?走啦,早點回家。”
幾人繼續禦劍西行,途中路過一個人煙阜盛的大城,便下去游玩歇息。謝芸與張藺原一路上針鋒相對,後來張藺原幹脆閉口不言,任憑謝芸怎麽冷言冷語含沙射影都一句話不說,謝芸又覺得有些百無聊賴起來。
等找好了客棧,江離原本回房打算休息一下,穆一楠将他拉出房門,道:“我去買那本書,你陪我去看看。”
江離一路勞累,此時吃飽了只想睡覺,只任憑穆一楠推着他走,無精打采地問道:“什麽書?”穆一楠道:“《雲中公子》啊,你不是說原作者寫了第七卷?”江離道:“給大師姐買啊?”穆一楠笑笑不說話。江離笑嘻嘻道:“你對大師姐的事總這麽上心,一本書也記在心上。”穆一楠在他腦袋上輕拍一下,道:“少廢話,多走路。”江離谑笑道:“這事大師姐知道嗎?”穆一楠橫他一眼。江離繼續道:“我幫你告訴師父啊,讓他給你做主。”穆一楠道:“我不發威,你都忘了我是你師兄了吧?”
江離見他真動了氣,倒不敢再油嘴滑舌。他見穆一楠神色蕭然,一時不解他心裏究竟有什麽苦衷。在他看來,男女之間,最是正大光明不過了。又有什麽藏着掖着不敢講的?江離以己度人,只覺得世間戀情,既沒有離經叛道,就沒有什麽好猶豫痛苦的地方。他年紀還小,全不知世人各有各的不得已之處。
兩人買完書出來,穆一楠神色已舒展了許多。兩人在集市上走走停停,看見一套鎏金嵌寶石珍珠頭面,精致華美非常。穆一楠心中一動,也不知怎麽想的,當下就買了下來。
江離等人一路走走停停,總算在蓮花相繼凋謝的時節回到了上清宗。幾人到了上清宗附近,遙遙看到嚴毓帶着幾個弟子在巡視,都上前去打招呼。嚴毓道:“原本就在等你們,既然來了,就随我去一趟煉心閣吧。”謝芸詫異道:“我們犯了什麽事,要帶我們去煉心閣?”嚴毓嘆道:“這就要問江離了。”
煉心閣是上清宗懲罰不肖弟子的所在。
☆、煉心閣
煉心閣是上清宗懲罰不肖弟子的所在。
江離等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耽誤了路程。羅浮門派往上清宗的弟子竟先他們一步到達。嚴毓道:“你們這次失蹤,我心裏好生過意不去,生怕你們出了什麽問題。想不到你們不但活得生龍活虎,還劫了羅浮門一條海船,斬殺了人家好幾名弟子。現在羅浮門都找上門了,要我們交出人來。孟師叔吩咐我在入口處守候,等你們一到就帶到煉心閣去,不可先與羅浮門弟子照面。等他親自來問話。”
除了羅浮門的張藺原與楚懷寧,其他人都被帶進了煉心閣。謝芸等人早知此事因果,都氣憤非常,道:“羅浮門幹出了這等醜事,竟然惡人先告狀,臉皮之厚,當世罕見。”孟隐楓一到煉心閣中,幾位弟子便滿懷不忿地向他訴說,孟隐楓聽他們說完,擺擺手道:“你們先回去,這裏沒你們的事了。”謝芸道:“師父,此事原本就不是小師弟的錯,若您要罰,便連我們一塊兒罰好了。”葉可桢與穆一楠也連聲應是。孟寧道:“此事原本就是因我而起,要罰就罰我好了,跟他沒關系。”
孟隐楓在人前修養極好,但面對幾個徒弟,老覺得他們頑愚不可雕琢,因而總是動氣。他看着幾個争相認罪的蠢徒弟,按了按眉心,道:“我幾時說過要罰他了?都這麽大了,能不能長點腦子?還不快滾出去?想在煉心閣過年嗎?”他把幾個弟子罵出去了,見江離還直愣愣站着,臉色一肅,冷聲道:“還不跪下!”
江離聽他語氣嚴肅,心中一顫,撲通一聲就跪倒在青石地上,頭顱低垂,連眼也不敢擡。他聽見孟隐楓冷冷說道:“真是出息了,殺人越貨的事也敢幹!”江離忙道:“弟子不敢!”孟隐楓道:“別人都找上門來了,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江離一向敬重感激師父,他原本口齒伶俐,被孟隐楓這麽疾言厲色地一陣斥責,覺得舌頭也不怎麽靈光了,吞吞吐吐道:“弟子,弟子事先不知那船是羅浮門的。”孟隐楓道:“不是羅浮門的,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劫啦?我這些年都是怎麽教你的?”江離艱難萬分地組織語言,才将這事解釋清楚了。孟隐楓雙手背在身後,沉吟良久。江離見師父沒讓他起來,跪伏在地上半分也不敢動。孟隐楓道:“按你所說,那曾玄光暗中操縱海船做一些燒殺擄掠的勾當。現在他人都死了,死無對證,怎麽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江離聽見師父語氣嚴厲,帶有質疑,心中又害怕又難過。他倒是不怕死,只怕孟隐楓不信他。
“弟子絕不敢欺瞞師父”,江離恭聲說道,“弟子曾在那條船上呆了一月有餘,它做的是什麽營生,弟子一清二楚。當時弟子雖不小心擊沉了船,但并沒有傷害船上任何一人的性命。只要找到當時在船上的人,一審問便一清二楚了。”孟隐楓居高臨下看着他,道:“羅浮門既然都敢到雲州來興師問罪了,這些人恐怕早已處理幹淨了。又從哪裏找人對質去?”江離卻沒想過這一層,一時有些呆了。
孟隐楓将他扶起來,放緩語氣道:“我自己的徒弟,我當然相信。你先在煉心閣內住着,為師自會想辦法應付他們。”江離見師父信任自己,方才放下心來,沖口而出道:“只要師父信我,弟子死不足惜。弟子确實殺了人,羅浮門若是尋事,盡管将弟子交出去便是。”孟隐楓斥道:“傻話。”
孟隐楓道:“你先在這裏住着,你師娘晚些時候給你送床單被褥過來。”他說罷走出煉心閣,幾個煉心閣守衛就把江離收押了起來。
淬玉谷幾個徒弟都守在門口,見師父臉色沉重,不敢吱聲。
孟隐楓瞥了幾個弟子一眼,道:“還不快回去,別在這兒礙眼。”
幾個弟子被他轟回淬玉谷,孟寧卻悄悄折回煉心閣,被門口的守衛攔住。孟寧道:“師兄,你讓我進去看看他吧,問問情況也好。”孟寧雖然修為了了,但為人謙和,在門中口碑還不賴。那守門的同門見他神色焦急,反而出言安慰道:“江離如今身陷危局,這煉心閣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孟寧道:“我就進去看一眼,不會出什麽事的。”那守衛道:“好吧,一炷香的時間。”
孟寧沖入煉心閣內,透過窗棱見江離靜坐在一個小房間裏,雙眼緊閉。房門上着鎖,孟寧趴在窗外,低聲呼道:“江離,江離。”江離泰然坐着,像渾然沒聽見一般,一絲回應也沒有。孟寧又喚了幾聲,依舊沒有動靜。他奔到門口,焦急地問道:“怎麽回事?他怎麽聽不到我說話。”那守衛道:“煉心閣煉心閣,當然是鍛煉心神的地方。煉心閣內幻境重重,他此刻被心中惡念執念所擾,外界動靜自然察覺不到了。”孟寧憤聲道:“他不過暫時關押在這,你們怎麽就給他用上刑了?”那守衛道:“我的孟師弟喲,這是煉心閣,不是酒樓客棧。哪間牢房不是機關重重啊?我們已經給了他最輕松的一間了。”孟寧轉身就往屋內闖,守門的弟子連忙将他攔住了,道:“一炷香時間可到啦,孟師弟,你要支持我們工作啊。”
江離身陷幻境,他心中憂怖甚多,幻境中場景變換也多。他始終受幼時經歷所擾,心中最懼怕的其實是孤身一人,飄零江湖。幻境中就總讓他獨自活在蒼茫天地間,無親無故。一會兒回到了雲州,卻看見孟寧的背影漸行漸遠。一忽兒卻是孟隐楓對他疾言厲色,讓他揮劍斬情絲。孟寧伏地哭泣,孟隐楓怒道:“你們做出這種背德棄倫之事,還不知悔改。”他說罷長劍一揮,孟寧的腦袋就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一雙眼睛空洞洞地盯着他。江離頭痛欲裂,大叫一聲睜開眼來。
還好,是個夢。他心想。此時卻見一個修長的青影逐漸顯出身形來。那人手中提着兩個碧青葫蘆,笑盈盈道:“咱們再喝一場,如何?”江離此時也不管他是如何出現在此處的,冷冷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紀兄還是請回吧。”紀雍朗聲笑道:“你上次對那兩個妖族也是這樣說,可最後他們又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江離道:“邪魔外道,最會花言巧語。”紀雍見他已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樣子,便在他身旁找個位置坐下,道:“你這樣說,其實自己心裏也是不信的。”紀雍自顧自說道:“有沒有興趣聽聽魔族的故事?”
江離仍閉着眼睛,紀雍便道:“很久很久以前,當衆神還生活在這世上的時候,他們用天地間精氣創造孕育出了人魔兩族。”江離道:“魔族明明是天地間邪氣所化。”紀雍笑道:“傳言罷了,魔族人都覺得人族孱弱,該是泥土所化,這能信嗎?我們既然不能回到過去,看看人魔兩族究竟是何起源,争論這個問題就沒有意義。”江離道:“既然不能證實,還不是你愛怎麽編就怎麽編?”江離雖态度不善,但他至少在聽了,紀雍便繼續說道:“人魔起源不能證實,但最初人魔兩族共同生活在滄、雲、越三州,卻是有史可查。”江離并沒有聽說過這段史實,便閉口不言,只聽紀雍繼續說道:“後來人族逐漸壯大,越來越貪婪,便将魔族趕出了這塊沃土。我們的祖先不得不背井離鄉,最後才在貧瘠惡劣的魔境找到了容身之地。這些年來我們多次舉族南下,不過是為了回到故土而已。”江離不為所動,冷笑道:“你這胡編亂造的本領倒真是一絕。”紀雍嘆道:“今日來只是為了講個故事罷了,你不信也在意料之中。”
天邊隐約傳來幾聲呼喚,江離腦中一涼,才真正睜開眼來。他悚然一驚,剛剛真以為紀雍來了,原來仍是幻境嗎?
“半年不見,倒穩重了許多。”
江離聽見這聲音便擡起頭來,驚喜地道:“師娘。”又問道,“這又是幻境嗎?”蘇婉和笑道:“傻孩子,我看你耽在幻境中太久,便将你喚醒了。”
因幻境中所經歷之事,江離此時身心疲累,心中思緒起伏,卻仍然起身給蘇婉和行禮。蘇婉和為他鋪好床鋪,拉他坐在床上,給他拿出飯食來吃。江離無心吃飯,仍然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口,贊道:“師娘的手藝果然是人間一絕。”蘇婉和道:“都什麽時候啦,還嬉皮笑臉的。”她又說道:“此間幻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