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為問心陣,一日只兩個時辰發作,只要守住心神,只會有益無害。你先在這裏住幾天,我有時間就來看你。”

江離道:“謝謝師娘。”他吃了幾口飯,還是問道,“外面情況怎麽樣了?”

☆、少年意氣

蘇婉和原本不想告訴他,但又怕他反而多想,便說道:“羅浮門派了君慎之和趙季淩,這次看來是不會輕易罷休了。不過宗主是站在咱們這邊,忘憂城居中調停,情況也不算壞。記住萬事有你師父在,不必擔心。”江離垂頭道:“弟子什麽也不怕,只是給師父師娘添麻煩了。”

蘇婉和拉住他的手,道:“這樣的敗類,十個百個也該殺了。以往我和你師父教導你修行,你當是為了耍着好玩的嗎?”

天空高遠,碧藍如洗。環月谷內荷花已逝,莖葉仍青翠茁壯。杜璎珞一身紅衫,在滿谷蕭瑟的蒼翠間匆匆而行。路過荷花池時,不禁恍惚想起幼時斥責江離偷荷花的往事。她加快了腳步,幾步跨進殿門,往地上一跪,道:“娘親,您救救江離吧。”姜繡心端坐椅上,道:“你起來說話。”杜璎珞泣道:“璎珞從不敢違抗娘親,但這一次,您若不答應女兒就不起來。”

姜繡心卻不受她威脅,起身就要往屋內走。杜璎珞叫道:“若是江離有個好歹,女兒也不活了。”姜繡心停下腳步,轉身道:“我若是能救,早就救了。他殺了別人好幾個弟子,羅浮門此次來勢洶洶,誰也救不了他。”杜璎珞道:“都說您和君長老交情匪淺,若您肯出面調解……”姜繡心寒聲打斷她,道:“我和他哪有什麽交情?”

杜璎珞臉上垂下淚來,哀聲道:“您平日裏不也很喜歡他嗎?怎麽就不肯救他一命呢?”姜繡心道:“非是我不救他,他殺人弟子,劫人船只,勾連妖族,都證據确鑿。我如何救?”杜璎珞知道母親已決定袖手旁觀,心中一陣絕望,語氣卻更為平靜了,道:“自他在深淵之中不顧性命救了我,我這顆心就收不回來了。此局若有解便罷,若無解,我随他去便是。”她這樣想通了反倒渾身輕松,站起來就要走出殿門。

姜繡心雖面色冷硬,但其實早已被女兒的忤逆傷透了心。她顫聲道:“你長大了,就不聽娘親的話啦?”

杜璎珞背對着她,說道:“女兒知道,娘親心裏橫亘了一樁舊事,為此已痛苦悔恨了十多年。女兒寧願一死百了,也不願過這樣的日子。”她說罷也不管母親如何反應,跨步出了門。姜繡心追到門前,只見到蒼穹下一道紅色身影,已去得遠了。

孟隐楓到小還峰與君慎之争論半日,君慎之要上清宗交出江離,上清宗則言本派弟子斷沒有交給別人處置的道理,拒不交人。兩派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初陽出面調和,道:“草率地交人或是不交人都有不妥之處,我看不如三派聯合會審,待此案前因後果水落石出之後再做打算。”他這話說得公允,兩派暫時妥協,同意了這個提議。

三日後,江離被押到小還峰明心殿受審,他剛受完問心之刑,腦袋還暈暈乎乎的,別人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初陽主審,連問了三個問題:“你是否擊沉了羅浮門海船?”“你是否殺過羅浮門弟子?”“你是否與妖族結伴同行?”江離都答是。場內一陣嘩然,憤恨不平有之,震驚不信有之。初陽待聲音漸歇,才道:“你與羅浮門無冤無仇,為何要做這些事情?”江離遂将前因後果娓娓道來。君慎之讓他說完,冷笑道:“如今死無對證,誰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知道!”

孟寧越衆而出,在江離身旁跪下,道:“我可以作證。”

江離見孟寧才不過幾日功夫,已瘦削憔悴了許多,心內微微一動。孟寧卻沒有看他,他脊背筆挺,眼神堅定,言簡意赅地說道:“當時我與小師弟散落海上,一艘過路的船只将我救了起來。我們在海上遭遇了青鳥號襲擊,全靠小師弟相救才平安無事。後來我們一路遭遇追殺,小師弟出于自衛,才殺了人。”君慎之問道:“你與江離分散後,你被那船只救了起來,那江離又在哪裏?”孟寧道:“他就在青鳥號上。”君慎之問道:“那救你的是什麽人?”孟寧一愣,君慎之便道:“如果我的情報沒錯,救你的是兩個妖族。”孟寧啞口無言,君慎之趁機問道:“妖族為什麽要救你?”

江離道:“人族會殺人,妖族也會救人,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君慎之冷冷道:“我看是你與妖族勾結,見財起意,要趁機劫我羅浮門船只。江離雖蒙羅浮門所救,但清白不分,臨陣倒戈,反而助纣為虐。”孟寧被反咬一口,反而冷笑道:“好啊,你既這麽說,江離全是被我利用,你便放過他,抓我好啦。”

衆人又是一陣喧嘩。孟隐楓沒料到又搭了一個弟子進去,斥道:“孟寧,你給我回來!”君慎之冷笑道:“如此與妖族勾連之人,你也要公然包庇嗎?”孟隐楓被他噎得啞口無言,只得冷哼一聲表達自己的憤怒不屑。孟寧對孟隐楓道:“徒兒不肖,自入門以來修為平平,素無功績,還連累了小師弟。”他昂首道,“我斷沒有讓江離獨個兒為我受苦的道理,無論有什麽責罰,要殺要剮,抽筋剝皮,都沖着我來好了。”

孟隐楓氣得嘴角發抖,江離卻笑道:“你不怕死,難道我就怕死麽?縱他巧舌如簧,公道自在人間。咱們問心無愧的死了,倒比他茍活于世要強上許多。”他說罷拉住孟寧的手,朗聲問君慎之,“還有什麽罪名,咱倆都一肩擔了,你盡管說吧。”

幾個主審人感動于這兩個少年想當然的稚氣言語,又有些好笑。初陽幹咳一聲,提醒道:“此事幹系重大,不要意氣用事。”又提議道,“我看他們兩人情緒都有些激動,不如先關押起來,擇日再審。”君慎之道:“如今事實俱在,他們也親口承認了,還用再審嗎?”

此刻孟隐楓已冷靜下來,他冷着一張臉,心中卻在思索對策。卻聽一個柔美動聽的聲音道:“君先生,好久不見了。”

姜繡心從殿外走來,行路間袅娜空靈,好比畫中仙子,比十多年前更添風韻。她早年間豔絕一時,仰慕者遍布天下,想不到最後竟嫁給了杜若生。杜璎珞見母親真來了,歡喜地叫了聲:“娘親。”

君慎之見到她,不禁上前一步,道:“繡心,好久不見。”別的話竟一時說不出來了。

姜繡心道:“我此次來,是想向你讨個情面。”君慎之已猜到是何事,仍說道:“你說。”姜繡心道:“我想向你要一個人。”君慎之問道:“是誰?”姜繡心道:“當然是你侄女兒的乘龍快婿。”君慎之嘆道:“璎珞也嫁人啦?”姜繡心道:“她能不能嫁人,還要看你這做伯伯的能不能成全呢。”她說罷轉向江離,問道:“江離,你可願意娶我女兒璎珞為妻?”

江離此時連生死也置之度外,哪裏還在意其他的問題?這件事他再不想隐瞞了,倒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才好。他笑道:“多謝姜師叔美意,只是我已有心上人啦。”姜繡心聽杜璎珞語氣,原以為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所以才有此一問。沒料到他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了。姜繡心一愣怔,問道:“天下還有比璎珞更美貌的女子嗎?”江離侃侃道:“縱是九天仙子下凡,在我眼裏也及不上他好看。”姜繡心氣道:“是誰?”江離笑道:“他就在我旁邊呀。”

杜璎珞沖到江離面前,忍淚道:“江離,你不喜歡我直說便是,何必編個笑話來取笑我。”江離道:“我們都要死了,還騙你幹什麽?”杜璎珞再也忍不住,眼淚刷刷地掉下來。她擡袖捂住頭臉,拔腳奔出大殿,從頭到尾竟未發出一絲哭聲。

☆、送別

孟寧與江離的手仍拉在一起。他倆相視一笑,目光中全無懼色,帶着幾分坦然與輕松。孟隐楓氣沖腦門,萬沒料到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兩個小弟子會做出這種事來。他沉着臉,眼中怒火翻騰,上前一步,指着兩人罵道:“我怎麽教出了這兩個東西!”他兩手一伸,抓住江離與孟寧就往外飛去。此次變故措手不及,大殿中許多也急忙跟了出去。

君慎之急急将他截住,道:“你這是做什麽?”孟隐楓怒斥道:“我教訓徒弟,還不用你管!”他平日裏為人謙和沉着,君慎之頭次見到他疾言厲色的模樣,竟愣怔了片刻。孟隐楓趁機又飛出好遠,君慎之随即帶着一衆羅浮門弟子追去,喝道:“我看你是公然包庇。”兩人說罷已動起手來。

君慎之揮劍間潮生潮滅,一片驚濤駭浪。孟隐楓絲毫不懼,他騰出抓着兩個弟子的手,迎頭一劍,恰如破浪之舟。兩人勢均力敵,一時難分勝負。其餘境界稍低的弟子都遠遠躲開,恐受池魚之殃。易成顯斷喝道:“住手!”初陽仗劍躍到兩人之間,将兩人攻勢一一拆解,兩人才停下手來。

君慎之冷笑道:“貴宗若定要包庇這兩人,須将在場羅浮門弟子盡數留下才行,咱們兩宗的情誼也到此為止了。”易成顯嘆道:“鄙宗自當給君先生一個交代。”他說罷掃了一眼孟隐楓,見他臉上五色交集,震驚憤怒,失望痛心,更多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灰敗,便不忍再看,轉過臉問雲夢谷孫季常,道:“孫師叔德高望重,最熟悉掌故律法,按您看,這兩人該當何罪?”孫季常蒼老的聲音說道:“殺人越貨,勾連妖族,持身不正,當處以天火焚身之刑。”

易成顯嘆息一聲,道:“死生大事,請孫師叔擇定日期,屆時請羅浮門各位道友也前來觀刑。”

江離與孟寧被押往煉心閣內。臨進閣時江離回頭看見師父孤身站在碧藍蒼穹之下,形單影只,一身失望消沉,不禁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心想,我圖一時痛快,倒置師父顏面于何處?

江離二進煉心閣,情況要比頭次艱險許多。處于某些特殊的考量,孟寧并沒有和他關在一起。他在閣內不辯日月,幻境中時光錯亂,也不知外間具體過了多久。他受完刑,精疲力盡,不禁暗想:也不知他們把孟寧關在哪裏,能不能受住這些刑罰?

江離靠在牆上閉着眼睛喘氣,卻聽到外間隐約傳來些喧嘩聲。他被關押在煉心閣中層,那喧嘩聲聽不真切,他也無心去辨認。他在這悠遠的嘈雜聲中差點陷入睡眠,耳邊的開鎖聲也沒引起他的注意。直到他聽到一個聲音在輕柔的呼喚他的名字,才睜開眼,道:“師娘,你怎麽來啦?已經到了行刑的日子了?”

蘇婉和壓低聲音道:“妖族打進來了,你快跟我走。”江離悚然一驚,反手扶着牆站起來,問道:“孟寧呢?”蘇婉和将他拉出門外,邊走邊道:“咱們這就去救他。”她熟門熟路走到關押孟寧的屋子外,顯然早已探好路了。她打開門,見孟寧人事不知倒在牆邊,便快走幾步,将他救醒了,才道:“時間不多了,你們随我走。”

孟寧問道:“師娘,怎麽啦?”蘇婉和輕聲道:“噤聲。”她便一手拉一人,小心翼翼避開寥寥幾個守衛,出了煉心閣。

煉心閣外早已火光沖天,殺聲喊聲一片。正是流火的夏夜,撲面卻是一股熱浪和糊味兒。天上星子的微光被全然淹沒在漫天火光之中。蘇婉和帶着兩個弟子,避開火光和人群,專挑陰暗處走。期間遇到一隊妖族,蘇婉和長劍一揮,便化作藍色的火焰,将這些妖族一忽兒吞沒了。她修為極高,天火淨世訣也好似信手拈來,根本無需頌訣。

到了停舟湖畔,四野已少有人跡,卻仍能聽到山上的喧嘩聲。蘇婉和将兩人佩劍交還了,道:“你們走吧。”

孟寧與江離都動情叫道:“師娘!”蘇婉和道:“快走吧,短期內不要回來了。”江離與孟寧跪下向她磕了一個頭,蘇婉和道:“此時此刻,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麽?”孟寧哽咽道:“您和師父多保重。”蘇婉和催促道:“走吧。”江離含淚道:“弟子不肖,讓師門蒙羞……”他轉身拉上孟寧,邁開大步向前走去。蘇婉和心內一顫,快步追上來,道:“我再伴你們走一程。”

幾人一時無語,默默前行,江離借着黑暗悄悄擦了擦眼淚。蘇婉和道:“你師父那裏,我會多加勸說的。”江離與孟寧都恩了一聲,滿懷羞愧,說不出話來。蘇婉和道:

“世間禮法規矩,原本就是為庸人所定。你若心有明鏡,善惡自斷,又守別人定的規矩做什麽?此事發乎情、止乎禮,哪用去管世人怎麽說?”

江離與孟寧皆動容道:“多謝師娘教導。”幾人腳步不停,越過停舟湖,蘇婉和嘆道:“好啦,我不能再陪你們啦。”江離與孟寧轉身走了幾步,蘇婉和又道:

“等等。”

孟寧轉過身來,已是滿面淚痕,語不成句。江離問道:“師娘,怎麽啦?”蘇婉和将自己的儲物袋塞給兩人,道:“出門在外,多帶些錢。”

停舟湖上無風無浪,暗藍色的湖水綢子一般平緩地鋪到彼岸,被火光映成了橘紅色。江離回首最後看了一眼小還峰上熊熊的火光,轉身便與孟寧鑽入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不回頭

少年離家,心中再有不舍,也是一去不回頭。蘇婉和看着兩個徒弟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裏,才折身返回小還峰。路上便遇到一大批撤退的妖族,她拔劍斬殺了一些,抓住一個上清宗弟子,問道:“怎麽回事?這些妖族怎麽就退了?”那弟子見平日裏溫婉的蘇師叔長劍浴血,眼神肅穆淩厲,不禁吓得一呆。蘇婉和見他一副呆傻的模樣,以為他被妖族吓傻了,不禁心中暗罵一聲窩囊,放下他便繼續往小還峰內圍去。那弟子這才追在她後面叫道:“蘇師叔,宗主令我們到前方攔截。”

妖族雖來勢洶洶,然而此時上清宗內三派彙聚,人才濟濟,并不十分憂懼。沒料到還沒搞清楚妖族來襲的原因,他們又像潮水一般迅疾地撤退了。小還峰上到處是撤退的妖族和追擊的上清宗弟子。蘇婉和穿越火海,來到明心殿內,見到孟隐楓也在此間,便與他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完成了此次隐秘的任務。

明心殿內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她踏入殿門時與一批奉命阻擊的弟子擦身而過。易成顯已布置好了最後一道伏擊線,務必使妖族能進不能出。

聽到幾道防線的位置,她一顆心禁不住又懸了起來,心中暗道:也不知他倆能不能提前一步離開?

天上星子寂寥疏淡,江離和孟寧都不想說話,只迅疾地禦劍而行。待到遠離上清宗的火光,四周更加晦暗,連足下道路也看不清了。他倆也不知要去哪兒,只顧前行,在路過一個樹林時江離才警覺地拉住孟寧。兩人落在一顆大樹杈上,沒發出一絲聲響。微風迎面吹來,帶來一股尿騷味。原來是有兩人在上風口撒尿。

兩人斂聲屏氣伏在樹冠濃密的陰影裏,聽着那兩人偶爾的交談聲。

“人不是在上清宗關着嘛?怎麽到這兒等?”一人道。

“誰知道呢?君長老說了我們照辦就是。”另一個滿不在意地說。

“要是他們真從這兒過,咱們就啪啪啪,射大雁玩兒。”

另一個輕笑了一聲,問道:“你好了沒有。”那人連聲道:“好了好了。走吧。”

江離與孟寧斂聲蹲在樹杈上,待那兩人走了才籲了一口氣。孟寧問道:“怎麽辦?”江離拉過他的手,入手冰涼,他沉聲道:“咱們下地,走路。”孟寧道:“現在肯定四處都是崗哨。”江離道:“待在這兒始終不是辦法,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孟寧道:“好吧,聽你的。”

兩人落到地上,借着黑夜掩護在密林邊緣潛行。此次羅浮門派來的弟子有限,兩人小心翼翼避開巡邏的人馬,像一個儀式一般緩慢而堅定地前行,一寸一寸地與腳下厚重濕軟的土地鄭重的告別。

他倆對與擺脫追捕已有一定經驗,原本隐蔽得挺好。忽然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隊妖族,竟高舉着火把明燈向兩人沖了過來。這些人一邊跑一邊高呼,語調奇異,雖聲音震天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兩人見了那隊奇形怪狀的妖人拔腿便跑,藏身處既已暴露,也顧不得隐藏了。果然羅浮門弟子亦高叫道:“他們在這兒!”呼啦啦一群人便截住了前路。

君慎之閑适地立在星空下,笑盈盈道:“兩個小友,又見面了。”江離與孟寧見前後無路,都拔出劍來。孟寧道:“看來君長老除了颠倒黑白的本事,這嗅味尋人的功夫也是一絕啊。”

江離道:“老匹夫,眼看那麽多妖族就要追上來了,咱們還是一塊逃吧。”君慎之灑然一笑,滿不在意地道:“無禮小輩。做出了那等事,便禮貌也不講了?”他說罷袖袍一甩,靈力化作漫天箭雨向兩人撲了過來。兩人倉皇間來不及還手,只得急急向後縱躍。

此時那隊妖族已嘩啦啦地河水一般沖了過來,羅浮門弟子遠遠地迎上去阻截,妖族隊伍中躍出些妖人來與他們相鬥,然而隊伍始終不亂。這些妖族眨眼間已沖到跟前,江離與孟寧只好揮劍與這些妖人相鬥起來。這些妖人又是一陣高呼。江離邊打邊道:“你們口口聲聲污蔑我們勾結妖族,想不到自己卻與妖族串通。”然而這些妖人對羅浮門弟子也毫不留情,一個羅浮門弟子怒道:“我看這些妖人分明是你們引來的。”三方一陣混戰,妖族仗着人多,絲毫不落下風。江離與孟寧趁亂抽身逃開,君慎之如何能讓他們離去?妖族雖多,卻攔不住他。他輕捷地飄身而起,将剛冒出頭的兩人都打入混戰之中。那些妖族趁機架住孟寧,像一場洪流一般浩浩蕩蕩吵吵鬧鬧毫不停歇地向前沖去。江離剛呼了一聲孟寧,便又被羅浮門弟子糾纏住。

君慎之道:“好啊,你們果然與妖族大有淵源。”他不慌不忙,一擊之間青氣四起,打頭的妖族化作一簇簇血霧。妖族被他截住,陣型大亂,又一陣高聲喧嘩。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但滿含憤怒之意。孟寧趁妖族與君慎之動手忙亂之際脫了身,一邊尋找一邊呼喚江離的名字。妖族的火把已被打散,地上明珠稀稀落落發着光,在夜色中顯得楚楚可憐。蒙昧的光亮中只看見密密麻麻的人影在毫無章法的交戰,卻分不清誰是誰了。

君慎之修為精深,這些妖族中雖不乏好手,卻無他一合之敵。不多時間這隊妖族已死傷泰半,剩餘妖人忘死向孟寧抓來。孟寧見那些妖族人看自己就如同看到稀世珍寶絕世美味一般,眼睛裏燃燒着一簇簇狂熱的小火苗,不禁心內一陣發憷,不知道這些妖人想把自己吃了還是賣了。他艱難地躲避着那些妖族,眼睛四處搜尋,卻始終沒看見江離的影子。

“他是已經趁亂逃脫了嗎?”孟寧這樣想着,心裏一陣慶幸輕松。轉念又想道,“他那麽倔,怎麽會獨自逃脫?”慌亂間有人抓住他手腕,孟寧一聲驚呼,挽劍便向後刺去。“是我。”那人避過一劍,低聲說道。孟寧轉身,見到江離渾身浴血,顫聲道:“你受傷啦?”江離道:“你也受傷了。”

孟寧瞳孔大睜,喝道:“小心!”江離迅疾地轉身躲避,孟寧揮劍擋了一招,一擊之間手臂發麻,長劍險些脫手。

江離死裏逃生,咬牙切齒道:“趙季淩!”趙季淩一擊未成,也并不在意,淡淡道:“你們既已認罪,何不與我們回羅浮門?”孟寧冷笑道:“我們雖不怕死,卻不想把命交給你們。”趙季淩不再多說,率同門與兩人争鬥起來,妖族也來添亂,仍是一片大混戰。過了些時刻,那些妖族趁機又架住孟寧,呼啦啦向慘白的天邊奔去。江離呼道:“孟寧!”飛身便追上去,被妖族和羅浮門弟子一塊兒七手八腳地擋了回來。

孟寧被兩個妖族一人提一只肩膀,在淩晨微涼的風中迅疾地奔馳,竟絲毫也動彈不得。忽聽前方一個溫柔的聲音道:“這是要到哪裏去?”在破曉前慘白冷冽的微光中,君慎之閑适至極地立在前方。孟寧見到他頭皮一陣發麻,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吓的。君慎之道:“我說你勾結妖族,倒是沒有冤枉你。”孟寧道:“我看你和妖族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兩妖人叽叽咕咕一陣講話,猝不及防間就攜着孟寧往旁斜插出去。跟在他倆身後的妖人迅疾之極地向君慎之撲去,君慎之仍是不慌不忙,談笑間便殺了幾人,笑道:“別跑啊。”他說着一手持劍斬殺了糾纏的幾名妖族,一手一揮袖袍,又幻化出一蓬箭雨,向逃竄的一人二妖激射了過來。

江離見孟寧被擄走,心神大亂,身上更添傷勢。遠處隐約的喧嘩聲逐漸明晰,卻是從小還峰上撤退的大批妖族趕來了。圍攻江離的羅浮門人被這些妖族沖擊得陣腳大亂,江離趁機混在這群妖人中嘩啦啦地往前沖。眨眼間已看見孟寧在君慎之劍下四處逃竄,而挾持孟寧的幾名妖族已死傷殆盡了。江離仗劍飛向孟寧飛去,而妖族中的好手更快他一步,閃電一般撲向了君慎之,喝道:“君長老,手下留人。”君慎之恍若未聞,他一揮劍濤聲四起,那幾個妖人被阻得腳下一滞。在這一息間君慎之揮手一掌,磅礴的靈力又化作箭雨,鋪天蓋地地射向了孟寧。

江離驚叫一聲:“孟寧!”便向孟寧飛撲過去。孟寧狼狽地躲避,見到他卻極為歡喜,道:“你來啦!”

江離從未覺得自己速度這麽慢,仿佛是螞蟻在一寸寸移動。

孟寧與他的手僅隔了一寸,箭雨便穿透的孟寧的軀體。

這一寸瞬間成了天涯。

這一箭倒仿佛是紮在他身上一般,他凄慘地痛呼一聲。心裏仿佛一根緊繃的繩子被突然斬斷一般晃晃悠悠空空蕩蕩又奇痛無比。孟寧渾身浴血,軟綿綿毫無生氣地墜下去。

這個少年第一次感覺到無能為力,就如此痛徹心扉。

那些妖族一下激動起來,呼嘯着向君慎之攻去。

一個清冷少年模樣的妖族迅速搶住孟寧身體,冷聲道:“君長老這份大禮我們算是記住了,來日必将奉還。”他說罷抱着孟寧迅疾地朝西方奔去。江離緊随着就追了上去。那人卻渾不在意一般,并不回頭看一眼。

兩人一前一後,一追一逃,直到天邊抽出幾道溫柔的雲彩,像紅狐貍毛茸茸的尾巴一樣。過不了一時半刻,太陽就會從這堆尾巴中冒出來了。

晨風褪了些許寒意,四野鳥兒的叫聲也歡快了起來。前方林中驚鳥一般躍出幾個白影,截住那少年,喝道:“站住!”那清冷少年依舊一言不發,身法極快,幾個縱躍已越過這幾個白衣人,腳不停步地往西方奔去。這幾個白衣人随即追去,速度卻遠遠及不過這少年。

江離憑着心中一口氣緊追不舍,眼看那少年就要消失在天際,他心中悲痛焦急,仇恨憤怒,混合成此前十七年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情緒。林中又蹿出幾條人影,向他喝問道:“是誰?”江離一言不發,徑直向前飛去。那幾人攔在他面前,清一色白底藍邊服飾,竟是在此伏擊妖族的上清宗弟子。

韓思明看見江離,驚道:“你怎麽在這裏?”江離腳不停步,道:“讓開。”江離在明心殿受審,所有上清宗弟子都知道他此刻應該在小還峰煉心閣內。那幾人見到出逃的同門,竟愣了一晌,不知該不該抓,也不知該不該讓路。

江離見那幾人還站在前方,也不多想,疾馳中長劍一揮,一道淩厲的劍光先他而至。那幾人沒料到他才一句話的功夫就動上了手,措手不及間只好四散躲避。江離已趁機穿過屏障,頭也不回地向前飛去。韓思明看着他義無反顧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想起他冷冽的神情和暗淡的眼睛,不禁心中一陣悵惘,暗想,這個昔日的同伴恐怕再也回不了頭了。

☆、離別

裝潢簡單的客棧內,江離靜靜地躺在一張木架子小床上。孟隐楓推門進來,見往日那個別扭倔強的小弟子臉色慘白,眉頭微蹙,心中一陣複雜。他問身旁的謝芸,道:“他怎麽樣了?”謝芸道:“受了些傷,但無性命之憂。”孟隐楓點了點頭,又問道:“孟寧呢?”謝芸道:“在隔壁。”孟隐楓問道:“他怎麽樣了?”謝芸嗫嚅道:“說不準。”

孟隐楓暗自嘆息了一聲,打開門往隔壁去了。謝芸也跟着出去,為孟隐楓打開門,說道:“就是這裏。”

也是小小的一間房,穆一楠也在屋內。他聽到開門聲,連忙擦了擦眼淚,垂頭迎上來低聲叫道:“師父。”孟隐楓沒有說話,徑直走到孟寧床前。孟寧已換下血衣,深深地陷在一張小床之中。孟隐楓見他面色枯槁,眼看是不行了。他心中一酸,轉身便往外走。一路下了樓,往客棧外走去。

謝芸連忙追了上去,問道:“師父,您去哪兒。”孟隐楓停住腳步,說道:“回去。”謝芸道:“您不等他們醒來,再見他倆一面嗎?”孟隐楓沒有說話,謝芸便道:“此後一別,怕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孟隐楓終于說道:“有什麽好見的?”話中三分苦澀三分無奈三分灰敗,原先的滿腔怒氣此時倒若有若無了。他說罷邁開腳步,出了客棧。

謝芸回到房中,見江離睜開了眼睛,忙問道:“感覺怎麽樣?要喝點水嗎?”江離點了點頭,喝了一杯水,問道:“師姐,我是做了一場夢嗎?”謝芸柔聲道:“你先好好休息。”江離道:“剛剛師父來了?”謝芸點點頭,道:“原來你那個時候就醒了呀。”江離低頭道:“我不敢見他老人家。”

謝芸聽罷心中一陣酸楚。江離又問道:“師娘她還好嗎?”謝芸輕聲道:“門中一切都好,師娘托我轉告你,要你一定好好養傷,等風聲過了,她再來看你。”江離楞道:“什麽風聲?”謝芸巴不得把他心神引開,便細細道:“羅浮門此時正四處追捕通緝你,師娘他們不好大張旗鼓地來看望你,以免引人耳目。”

江離一心二用地聽着謝芸給他講羅浮門通緝他的諸多細節,終于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去看看孟寧。”說他鼓起勇氣,并不是說他不敢告訴謝芸,而是他不敢面對這個現實。孟寧就在他隔壁,他卻寧願永遠不要推開那扇門。

他說罷掙紮着起身,往隔壁走去。謝芸不忍心地說道:“你先吃點東西吧。”江離搖頭道:“不了。”他堅定地推開了門,一眼就看到了橫躺在床上的孟寧。江離端詳孟寧慘白的面容,面色有一瞬間的痛苦,随即卻坦然平靜了。他沉靜地問道:“他躺了多久了?”穆一楠道:“已有兩天了。”江離輕聲問道:“中間沒醒過嗎?”

穆一楠搖頭道:“沒有。”他察覺到江離神平靜得不太正常,心中升起一絲疑慮。然而自從他知道江離與孟寧之間的事,江離踏入門檻的那一刻他就感到一陣不自在的尴尬。那絲疑慮被滿身的尴尬沖擊得無影無蹤了。

江離搬過一張圓凳,坐在孟寧床前。他旁若無人地拉着孟寧的手,對穆一楠說道:“師兄,你先去休息吧,這兒我來照看。”穆一楠忙不疊道:“好好。”他說罷便出了門,順手把門帶上了。

以往從沒有過這種感受,但自從得知江離和孟寧的關系,穆一楠反倒不知該如何和他倆共處一室。

屋內只剩了江離與孟寧兩人。江離摩挲着孟寧冰冷的手,輕聲道:“你不要怕,要是你走了,我就來陪你。”

孟寧又躺了一日,第二日黃昏時分醒了過來。慘白的臉上帶了些紅潤,眼睛裏也有了神采。謝芸與穆一楠都以為是回光返照,克制着悲傷與他講話。倒是江離沉靜而欣慰,他拉着孟寧的手,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孟寧一雙眼睛靜靜地望着他,那雙往日清淺如溪流的眼睛此刻卻仿佛有了更深沉的色彩,叫人一眼望不到底。他輕笑道:“我覺得好多啦。”江離也笑,道:“那就好。”孟寧一雙眼只是專注地看着他,問道:“你呢?傷還疼嗎?”江離道:“看着你開心,我也不覺得疼。”孟寧輕輕一笑,道:“你親我一下。”江離道:“好。”他說罷俯下身在孟寧額頭上親了一下。

謝芸與穆一楠原本滿腔傷心,此時又覺得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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