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0)

。”趙季淩對風六的威脅并不放在心上,道:“你把我命根子割了都沒用,我不知道。”江離問道:“人由誰看管?”趙季淩道:“人在君長老手裏。”江離問道:“君慎之?”趙季淩點了點頭,風六便道:“反正他也不知道,幹脆一刀子殺了。”

江離聽見君慎之這名字,面上看不出什麽,但心裏想來有些仇恨。趙季淩并非舍生忘死之人,也怕他一怒之下真把自己殺了,便道:“君慎之做事謹慎,人藏在哪裏我是真不知道,但你若要對付他,我可以幫你。”他怕江離遷怒他,也不叫君長老了。

風六不屑道:“老子看你在君慎之那兒頗得重用,你小子會真心幫我們對付他?”江離也看着他,示意讓他給出個理由。趙季淩便道:“說起來這事還是因你而起。你還記得那個曾玄光?”江離想到這個人便想起那道耀目的劍光,以及長劍送入胸腔的感覺。那是他第一次殺人。江離問道:“和曾玄光有什麽關系?”

趙季淩道:“曾玄光經管海船多年,明面上運送物資,實際上做了些,恩,燒殺擄掠的生意。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這生意許多年一直安安穩穩的,沒人知道,也沒人管。沒料到會出這個岔子,海船沉了,門內當然要查一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說着打量了一下江離的臉色,見他只是端着茶靜靜的聽,倒看不出心裏怎麽想的。江離道:“你接着說。”趙季淩道:“當時門內讓我查這件事,曾玄光一味攪局,已經讓我生疑了。我就想着要查一查他,沒想到他後來死了,這條線索也就斷了。”這條線索卻是江離親自斬斷的,也是陰差陽錯。

江離垂眸問道:“後來呢?”

趙季淩說道:“後來我想着去查青鳥號上的人員,當時青鳥號上只有兩個羅浮門弟子,其餘海員都是雇傭的,事發之後都沒了蹤影,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現在想來,或許早不在這世上了。那兩個弟子回門內時身受重傷,只說海船被劫,他們九死一生才逃出來……沒過多久就死了,也沒多惹人懷疑。”

江離斂着眼睑,不太想再聽人講這個故事了,便問道:“最後你查出什麽了?”

趙季淩道:“那還是我們到上清宗要人之後,當時妖族來襲,你們也……不見了。”他本來想說“你們也趁亂逃了”考慮到小命兒還在這人手裏,就分外注意自己的措辭,把“逃了”說成了“不見了”。這一番苦心也不知江離有沒有注意到。他接着說道:“我們沒找到人,又不能總在雲州停留,便只好又回到越州。我才在曾玄光的遺物裏發現了一個東西。”

江離問道:“什麽東西?”風六撫掌道:“肯定是賬冊一類的東西。”

趙季淩頗為古怪地看着他,問道:“你怎麽知道。”江離瞥了一眼風六,道:“這人是天生的惡人,說到天下作惡的手段,他只要推己及人,自然就清楚了。”又問道,“那賬冊上寫了什麽?”趙季淩道:“賬冊上記錄了他多年來暗中經營所得的贓款,以及款項的流向。原來他把大部分的收益都給君慎之了。”江離驚道:“君慎之!難怪。”難怪他如此想置我于死地。

風六笑道:“原來這事兒的背後主使人是君慎之,早聽說那曾玄光資質普通,我就說他哪來的這個膽子。”趙季淩道:“不錯,曾玄光雖資質普通,卻非愚蠢之輩。他雖為君慎之做事,卻害怕此事暴露之後君慎之為求自保,不再管他。那他就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因此他把他和君慎之多年資金往來都記錄在冊,只希望君長老……額,君慎之關鍵時刻能夠拉他一把。沒料到這賬冊也沒派上用場,他自己先死了。”風六拍着桌子笑道:“他可比我倒黴。”

江離捏着杯子,指骨發白。事已至此,知道了真相也于事無補。趙季淩不知道風六近年來倒黴,也不懂他為什麽笑。他見江離聽得專注,便繼續道:“這事兒不湊巧被我發現了,我又不湊巧被君慎之抓住了現場。君慎之原本要殺了我,他有個徒弟叫墨香,和我有些交情,就勸他師父與其讓我死,不如讓我替他們辦事。”所謂辦事,當然是指過不了明路的事。風六道:“所以你就選擇了替他們辦事?”趙季淩道:“當然,我又不想死。”

江離問道:“你替他們辦了多少件事?”

趙季淩苦笑道:“許多件。”他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身子前傾,湊近江離壓低聲音道,“所以我比你們更想對付君慎之。我現在被君慎之綁在船頭,要是船破了我先死。只有君慎之死了,我才能得到自由。”

江離道:“你的理由也很充分,我也相信你。”趙季淩聽罷一笑,卻聽江離說道:“但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轉頭就把我們給賣了?你是識時務的聰明人,如果君慎之把劍架在你脖子上,你肯定二話不說,就把我們供出來了。”趙季淩一時無語,江離便對風六伸出手,風六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他手上。江離把盒子打開,只見裏面并排趴着兩只黑乎乎的小蟲子,安安靜靜像在睡覺一樣。

江離道:“這是随心所欲蠱,你聽說過嗎?”趙季淩見了臉色發白,道:“這是魔族的東西,我當然聽說過。”江離道:“這玩意兒的奇異之處,就在于子蠱和母蠱總是做一模一樣的動作。你看。”他說着撥弄了一下母蠱的觸須,那子蠱仍趴在一旁,一只觸須也動了一下。他把母蠱翻了個身,那子蠱也跟着翻了個身。

江離道:“你的誠心我是相信的,但以防萬一,我得送只蠱蟲給你。”

趙季淩白着臉道:“你要相信我,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江離道:“我相信你,真的。”他說着拉過趙季淩的手臂,趙季淩知道逃不掉,只能眼睜睜看着江離把子蠱放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子蠱聞到血氣,就化作一陣煙氣,融入了他的血脈當中。江離又咬破手指,在母蠱身上擠了一滴血,母蠱很歡快地吸血,發出滿足的嘶嘶聲。

江離問道:“你覺得怎麽樣?”趙季淩只是心裏覺得惡心,身體上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同。風六見趙季淩一副愣愣的模樣,說道:“咱們得試一試。”江離點點頭,道:“有道理。”他想着試驗的手段,最終說道:“不如跳個舞吧。”此時母蠱已吸完了血,就開始手舞足蹈地跳起了舞,趙季淩也跟着舞了起來,但由于蠱蟲比他多了幾只手腳,他學起來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江離看罷滿意地說道:“看來效果還不錯。”

趙季淩心裏大驚,剛才跳舞時好似成了一個提線木偶,身體全不受自己控制。他是聰明人,聰明人最怕失去控制感,臉上不禁露出了驚慌之色。江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你誠心誠意,我也不會對你做什麽。等事成之後,我就幫你把蠱除了。”趙季淩沒了退路,只好壓下心中怒氣怨氣,答應下來。

江離這才問道:“你說你能幫我們對付君慎之,你要怎麽幫?”

☆、羅浮門

趙季淩實話實說道:“我現在還沒有眉目。”風六聽罷邪笑道:“反正他也沒什麽用處,不如一刀殺了。”趙季淩亦是天縱之才,哪裏受得了風六三番五次挑釁,他咬牙切齒地對江離道:“你家的狗怎麽亂吠人?”江離笑道:“首先,他是我朋友;其次,如果你真沒用,我确實會殺了你。”

趙季淩頗為沮喪,道:“我明天帶你們去探探情況。”

當下三人各自睡了,第二日江離和風六又化作侍從模樣,由趙季淩帶着上亂宿峰。他現在變裝手段日趨完美,扮成侍從連行止聲音都無懈可擊。趙季淩在亂宿峰上已是常客,不須通報直接進了大殿。

君慎之正在氣定神閑地飲茶。

趙季淩連忙上前見禮,又說身後這兩人是他的心腹,完全可信。君慎之朝他身後瞥了一眼,見那兩人低眉順目地,像是很安分的樣子,便笑容可親地勉勵道:“不錯,有前途,好好幹。”他還以為趙季淩又在向自己推薦人才,這事他以前也沒少幹,有機會總會為自己手底下人争取,是個靠譜的中層幹部。

趙季淩道:“君長老,您前不久抓的那個魔族……”趙季淩話還沒說完,君慎之便道:“你消息倒是靈通。”趙季淩心想,什麽消息?我完全不知道啊!他內心裏全是問號,但臉上裝作一副我全知情的模樣。他見君慎之神色間似有不渝,臉上也自然地流露出憤慨之色,只等君慎之自己說。

君慎之道:“殷莺這女人真是小人得志,仗着有掌門撐腰,連我手裏的功勞都敢搶!”趙季淩一聽就知道那魔族被殷莺提走了,附和道:“欺人太甚,不過是靠吹枕頭風爬上來的東西,真把自個兒當長老了。”又道,“那女人也知道自己不能服衆,才想把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要不然借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打君長老您的主意。誰不知道您在門內威望極高,連掌門都要敬畏三分。”君慎之擺擺手,道:“話不能這麽說。”

趙季淩冷哼一聲,以表對殷莺的不屑,又道:“她高調傳書修真界,要把這個魔族給公開斬了,無非就是想露個臉,博點名聲。咱們偏不讓她得逞,偏要讓她跌個跟頭。”君慎之笑道:“算了,我難道還要跟一個女人計較?讓她蹦跶去吧。”

趙季淩把皇帝不急太監急做了個極致,道:“您寬宏大量,我可咽不下這口氣。她敢對您不敬,比在我祖墳上撒尿還讓人難受。我和您是什麽關系?”他一臉坦誠,“說實話,只有讓人不敢冒犯您的威嚴,咱們底下人才能得一點臉。您放心,全用我的人,這事和您沒關系。”君慎之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總愛争這口氣。”趙季淩笑道:“該意氣用事的時候就要意氣用事,等再過個幾十年,可就意氣不起來了。您當時不也是這麽過來的嗎?”君慎之笑道:“那可不是。”他便開始給趙季淩講一些年輕時候的往事,那些一去不回頭的輕狂歲月,罷了嘆道:“輕狂無用。季淩,我就是欣賞你沉穩務實,又有少年人的意氣仗義。但我告訴你,那些都是沒用的東西,到頭來不過一場空。人從少年時就該追求一點實在的東西,錢也好,權也好,女人也好,你可都要想清楚了。”

趙季淩實心實意地道:“謝長老教誨,季淩受教了。”他不打草稿地演了一場大戲,只這一句是真心話。

江離探聽完消息,就想示意趙季淩回去,卻見一個貌美非常的高挑女子從門外進來,在君慎之面前一跪,低聲道:“徒兒拜見師父。”

君慎之見這女子神色頗為萎靡,問道:“這是怎麽了?”趙季淩也道:“是誰惹咱們伊童不高興了?說出來長老定幫你出氣。”伊童伏地道:“徒兒辦事不力,求師父責罰。”

君慎之道:“你起來說話。”

伊童跪在地上,還未起來,一個舉止斯文的俊秀男子又走進來,跪在君慎之面前,惶恐地說道:“求師父責罰。”趙季淩叫道:“墨香,這是怎麽了?”墨香只擡頭看了他一眼,就埋下頭去。君慎之道:“都起來,說說發生什麽事了。”

江離一時好奇心起,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了。這時卻聽門外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道:“不如讓我來跟君長老仔細說說,如何?”江離一聽到這聲音就脖子發緊,寒毛直豎。下意識就要挺胸擡頭,裝作正在努力用功的樣子。以前他和孟寧在停舟湖邊用長劍叉魚,一聽到這聲音就要互相喂招,一本正經地假裝自己在練絕世神功。

那人從門外轉進來,果然是孟隐楓。江離不自覺地就雙手指縫緊貼腿側,恍惚間覺得師父又要訓他了,過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改頭換面,師父根本不可能認出自己。況且自己如今早已脫離上清宗,師父估計再也不會訓他了。他這樣想着,竟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生出了幾分失落。

孟隐楓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君慎之面前,神情輕松,仿佛晨起在淬玉谷中散了個步。他打量了一番這個極盡奢華的大殿,道:“你現在日子過得倒很不錯,和以前不一樣了。”君慎之扯着嘴角,他知道孟隐楓是在嘲諷他窮奢極欲,回敬道:“你我所求不同,難道你又比我好很多?你來我這裏就是為了看看我住得好不好?我卻不知道咱們還有那麽大的情分。”

趙季淩此時已察覺出不對,正在想要不要告辭離去,便收到江離的眼神,只好悶悶坐在椅子裏,聽孟隐楓要怎麽說。

孟隐楓冷笑道:“你身為羅浮門長老,每年供奉已是天文數字,竟然還要弟子為你做那些下三濫的事。斂財無度,草菅人命,我竟不知金錢有那麽大的魔力!”君慎之毫不在意他的指責,道:“誰沒點其他人理解不了的癖好?”孟隐楓道:“你就不怕半輩子聲名掃地?”君慎之道:“若是犯在別人手裏,也許我就栽了。犯在你的手裏,總有轉圜的餘地。”他又對兩個弟子說道,“還不快謝過師伯?若是換做別人,你們哪能全須全尾地回來。”

他那兩個弟子果真要去拜謝,孟隐楓一臉不耐。

“算了,別去惹你們師伯不開心。”君慎之揮退兩個弟子,對孟隐楓道,“你千裏迢迢來找我,不就是想和我談談條件嘛。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麽?”

孟隐楓嘆道:“我有一個弟子,蒙受了不白之冤,我要你還他清白。”

江離聽他這樣一說,眼圈一熱,差點流下淚來。無論他是怎樣的人,始終是世上最好的師父。

君慎之卻哈哈大笑,道:“你那徒弟的清白我可還不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親口承認的。況且他在明心殿上親口認了那等茍且之事,你還想着重新收他入門?”他眼光何等銳利,自然一眼就看清了孟隐楓的目的。孟隐楓道:“真實情況如何,你比我清楚。你的弟子我已經給你送到了,接下來就看你的誠意了。”

“我的誠意!”君慎之冷笑一聲,長身而起,長劍帶着海嘯一般的嘯聲朝孟隐楓飛去。江離大驚,孟隐楓卻不慌不忙,後退間周身青氣大盛,将那柄長劍阻得寸步不前。兩人互相糾纏,頃刻已到殿外。江離連忙跟了出去,只見殿外已水洩不通圍滿了人,孟隐楓自自在在立在空中,并不把這些人放在眼中的樣子。

“你可想清楚了。”孟隐楓沉聲道。

君慎之笑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幅鬼樣子,自作聰明!以為誰都能談判,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愛惜名聲。”他冷哼一聲,“名聲是什麽?悠悠衆口,白的可以變成黑,黑的可以變成白。我在乎這些做什麽?”孟隐楓看着這個人,才感覺徹底不認識他了。君慎之不屑道:“你大可以把你手中的證據都散布出去,我自有辦法扭轉乾坤。前提是你今天要從我這亂宿峰活着回去。”

亂宿峰上一陣混亂,蒼穹之下術法紛飛、靈氣四溢。孟隐楓修為高超,此刻全力施為,導致他四周空間扭曲,天地倒置,草木皆化為齑粉。許多修為稍遜的弟子一靠近便四分五裂,叫也沒來得及叫一聲。

江離還是第一次見到師父親自上陣,大開殺戒。此前他只知道師父厲害,卻不知是怎麽個厲害法,今天才覺得長了見識。他遠遠望去,只見孟隐楓所在之處風雲變幻,足下血流成河。然而君慎之亦不是易與之輩,亂宿峰上不乏高手。他與亂宿峰上衆高手一道将孟隐楓圍在中心,一步步朝他逼近。四周空間扭曲,他卻像個水中的倒影一樣,破碎之後總能合而為一。

眼看他距孟隐楓不過一丈,等他逼到身前,孟隐楓可就危險了。

☆、羅浮門

江離憂心師父安危,無論有多危險都要前去相助。他找了個角落改掉臉上易容,風六問道:“你要幹什麽?”江離道:“我去助我師父。”風六罵道:“傻子!”又道,“你也幫我改改,我和你一起去。”江離道:“你修為低,就好好在一旁呆着。”趙季淩生怕江離遇到危險就拿他去擋刀,畢竟他身不由己,若是江離一念起,刀山火海他都得去,就連忙勸他,道:“令師修為高超,我看不會有問題。你還是好好在一旁觀戰,免得分了他老人家的心。”

江離道:“你放心吧,就你這修為,拿去擋刀都不夠格。”他這寬慰很有效果,趙季淩果然不再阻止他了。亂宿峰上慘烈卻不混亂,江離穿過人群朝孟隐楓飛去,忽聽一聲清咤,一蓬幽藍火焰像海潮一般湧了過來,源源不斷,鋪天蓋地。許多人一沾這火就化為飛灰,好像一群孱弱的飛蛾。這火遇到江離,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很親昵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這是蘇婉和的天火。江離朝天邊望去,果見一個窈窕女子朝這邊飛了過來。她執着一柄血一樣的赤紅長劍,衣袂飄飄,眼神淡漠,神情溫婉。

像羅剎,又像仙子。

江離見到師娘,心中喜悅激動,不亞于孩子見到母親。他暗想,“今天既見到了師父,又見到了師娘,真是一個幸運日。”這樣想着,嘴角不自覺就帶了些笑意。

火焰将人群打開了一個缺口,蘇婉和飛到丈夫身邊,道:“走吧。”孟隐楓知道求勝無望,并不戀戰,攜妻從那處缺口往亂宿峰外飛。君慎之率人緊随而至,定要将這兩人留在此處。孟隐楓雖有翻天覆地的手段,但君慎之與他相交多年,知己知彼,早有應對之策。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蘇婉和挽起長劍,已準備迎戰。她回首一瞥,卻見一個臉上坑坑窪窪的青衣人一指揮出,在她身後靜悄悄布下一條黑夜一般的暗影。君慎之等人被那暗影所阻,竟一時不得前進,不過片刻之間,就被遠遠甩在後面。

這人一言不發,蘇婉和與孟隐楓向他道謝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将二人一直送到一處安全所在,才拱手道別,轉身離去。蘇婉和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得厲害,總有一種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便喚道:“閣下請留步。”

這人轉過身來,道:“夫人還有何事?”聲音非常嘶啞,好像兩塊生鐵相互摩擦。蘇婉和怔怔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卻始終想不出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只好歉然道:“抱歉,我認錯了人。”

這青衣人又對她一笑,才朝來路折返回去。蘇婉和見他越飛越遠,心突地一跳,脫口叫道:“離兒!”

江離在路途中又改變了形态,才回到趙季淩那裏,此時已是入夜時分,風六和趙季淩早已回來了。趙季淩見他回來,立馬對他說道:“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已經查探清楚那個魔族的下落了。”江離奇道:“這麽容易?”趙季淩道:“殷莺派人把困龍峽圍得跟鐵桶一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人多半就在那裏。”江離笑道:“要是殷莺只是故布疑陣,誘人上鈎怎麽辦?我們打過去了也救不到人,一個不慎還得栽在她手裏。”

“您考慮得真是太周全了,一眼就看到了問題的關鍵。”趙季淩贊道,“我已想好了應對之策,我認為,咱們事先得派人先去試探一下。”江離饒有趣味地問道:“那你說派誰?”

趙季淩道:“墨香。”

江離想了想,問道:“君慎之那個徒弟?”他與風六對視一眼,見他眼中也有疑慮,便問道:“這種九死一生的事,他憑什麽要幫你去試探?”

趙季淩道:“墨香這個人,膽小如鼠,慣愛自己吓自己,人又有些蠢。他這次辦差出了岔子,被孟谷主抓住了君慎之的把柄,心裏早已提心吊膽。我只要吓他幾句,哄他幾句,自然能讓他聽我的話。”

江離冷笑道:“你不是說,墨香和你交情不錯,還救過你的命的。”

“交情歸交情,”趙季淩斷然說道,“和我交情好的多了去了,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難道要我立地成佛麽?”

江離仍是冷笑,風六拍手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交情只該做鋪路石,哪能做攔路虎?”趙季淩知道風六在調笑他,也不與他計較,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帶上江離二人去找墨香。

墨香果然焦急如焚,心慌得額角都在冒汗。他見趙季淩來看他,連忙迎上去,道:“季淩,你來了。”趙季淩還未落座,就說道:“你是怎麽回事?那麽不小心,竟落在了孟隐楓的手中。”江離聽他語氣中全是親昵的責備,神色間一副為墨香焦急的模樣,想到他的真實目的,竟覺得腳底升起一陣寒氣。

墨香道:“哪是不小心?孟隐楓暗中跟了我們一路,就是想拿個把柄。他修為那麽高,我和師姐哪裏防備得了?”趙季淩怒其不争地道:“可惜君長老不會這樣想。”墨香想到君慎之,臉色都發白了。趙季淩又問道:“君長老怎麽說?”墨香把臉埋到手心裏,顫聲道:“他還什麽話都沒說……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麽想的……”

趙季淩臉色深沉,道:“還從沒有過這種被人打上門來的情況,也不知君長老生了多大的氣。他上一次大發雷霆,便是曾玄光出問題的時候,那人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墨香啞聲道:“我是沒什麽辦法了,師父若是責罰……”趙季淩斥道:“你又要你姐姐幫你擔?從小到大,想想她為你擔了多少事情!”墨香慌亂道:“不不,我不要連累姐姐,師父若是責罰,我,我便以死謝罪好了。”

“你就這點出息?看你姐姐慣得你,經不起一點風浪!”趙季淩有些埋怨,罷了放軟語氣,道,“我怎麽會讓你死?”

墨香聽他像是已有解決之策的樣子,就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軟聲問道:“你有什麽法子,快告訴我吧,別再吓我了。”

趙季淩低聲說道:“如今之計,只有戴罪立功了。前不久,君長老在殷莺手中吃了個暗虧,他老人家明面上不說,其實心裏惱得很,只是礙于身份,不能與殷莺計較。”

墨香緊張得腦子裏一團漿糊,完全不能思考了,只問道:“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世上哪有兩件事是完全沒關系的?”趙季淩耐心說道,“殷莺把那個魔族探子提走,無非就是想長點名聲,咱們幹脆去把人劫出來,讓她做不成這件事!事成之後,君長老見你有這份心,氣也就消了。”

墨香驚道:“私救魔族?若事情洩露……”趙季淩道:“我當然不會讓你涉這個險,你放心,人我都找好了。而且這件事,君長老也是默許的,現在我看你出了這個事情,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事情由我做,若是成了,就由你去向君長老彙報。若是不成,也牽扯不到咱們身上。”

墨香感動得連勝道謝,他哽咽道:“咱們門裏,除了姐姐,就只有你是真心對我好。”趙季淩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們兄弟之間,不說這種話。走吧,這會兒估計已經打起來了,咱們悄悄去看看情況。”

他帶着墨香往困龍峽走,江離和風六靜悄悄跟在後面。幾人在黑夜中飛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才遠遠看見一個山谷,谷中火光沖天,遠遠就能聽到兵刃交加聲和叫罵聲,果然已經動上手了。江離見了不禁暗暗佩服趙季淩這雷厲風行的手段,不過半日功夫,竟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夜色正濃,他們這樣遠遠看着,只能看個大概,卻看不出誰勝誰負。幾人只好往那山谷又飛了一程,才看清谷中防守固若金湯,那夥前去劫人的黑衣人就如甕中之鼈,看着像要全軍覆沒了。墨香暗叫不好,道:“看來他們是不行了,咱們趕緊走吧,免得惹禍上身。”

趙季淩臉色懊惱,沒有言語,卻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戲還沒看夠,怎麽就急着走呀?”

墨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千嬌百媚的紅衣女子帶着一隊人馬神出鬼沒地從黑暗中走出來。墨香一愣,叫道:“殷長老。”

江離與風六見到這突然出現的女人,都頗感意外,不知她怎麽這麽快就察覺到了幾人的蹤跡。難道她在山谷外設了什麽厲害的機關陣法不成?還是她竟能料敵先機,在此守候多時了?

殷莺嬌笑道:“幾位好有閑情逸致,半夜三驚還有興致來我困龍峽玩耍。不如到舍下喝杯茶如何?”墨香被她撞破行跡,手心早已出了汗。趙季淩卻還算冷靜,道:“殷長老的茶,我們可喝不起。”

殷莺嫣然一笑,道:“按理說我不該擾了幾位的雅興,可惜有魔族的同夥來劫人,小女子無法,只好請各位随我走一趟了。”

墨香幾欲分辨,殷莺哪裏肯聽,沒多久就被綁做一團。江離不想暴露行跡,只稍微反抗幾下,便安順地讓人把自己綁了。殷莺壓着幾人往谷內走去,到了困龍峽中,便把幾人分開關押。分別前趙季淩對墨香低聲道:“你不要害怕,她手中沒有證據,你只要矢口否認,她不敢拿你怎麽樣。”墨香順從地點頭,趙季淩道:“此事是我對你不起。”墨香眼圈一下紅了,低聲道:“若不是為了我,你怎會冒這個險?我怎能因此怪你?”趙季淩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立馬便別過頭去,又說了聲對不起。

☆、了恩怨

江離和風六也被押入牢房,被關在一起。牢房用生鐵鑄成,鐵桶一樣堅不可破,只一側牆壁上開了一扇小窗,采納了一束銀霜一樣的月光。風六在牢房中走來走去,試試這裏敲敲那裏,又拿出他那柄新月刀在牆上一劈,牆面和刀尖摩擦出一串火花,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江離原本在閉目養神,被這聲音驚得心裏一抖,道:“你消停些吧。”

“你還有心思打坐,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你修為再高,也早晚給人宰了。”風六說道,“也不知你怎麽想的,竟然乖乖讓人抓進來了。”

江離笑道:“有人把我們抓進來,自然會有人把咱們請出去。”

風六仍不住試探,發現實在沒有出路才到江離身邊坐下,才靜坐了半晌,便道:“這殷莺難道真有幾分本事?竟能未蔔先知到困龍峽外設下埋伏?這消息她是從哪裏得到的?”

江離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果然沒過多久,便有人來提他們出去。他二人跟着到了一處大殿,趙季淩竟好整以暇地在和殷莺談天。風六見了一愣,很快便想清其中關節。他和江離一開始都以為趙季淩只是想讓墨香替他擔探困龍峽的風險,墨香以為趙季淩想幫他渡過難關,趙季淩卻早和殷莺勾結好,在困龍峽外設下埋伏等墨香上鈎,要用墨香這只小扳手拆掉君慎之這艘大船。這人在短短半天內把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果然好本事!看江離在牢房內不慌不忙的模樣,看來心裏也有底了,卻不知是什麽時候看穿的。

見他二人出來了,趙季淩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已再三叮囑墨香,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況且以墨香的為人,再大的罪名也只會攬到自己身上……到時候你看情況發揮便是。墨香是君慎之的親傳弟子,君慎之的許多事情他都清楚。有他在手,還愁扳不倒一個君慎之?”

殷莺笑盈盈道:“這次能得手,還多虧季淩相助。你這份功勞,我先幫你記着,事成之後,功勞簿上少不了你的名字。說實話,掌門不滿君慎之已久,直到今天才找到了下手的機會。”

“有沒有功勞不重要,只希望殷長老遵守咱們的約定,不要告訴墨香實情。”趙季淩躬身告辭,帶上江離二人走出大殿。一出困龍峽,趙季淩便極快地朝懸崖沖過去,到了崖邊也不停歇,縱身便跳了下去。這懸崖深不見底,在熹微的晨光中只看見底下的濃霧,也不知有多深。他還不能禦風飛行,掉到谷底非得粉身碎骨不可。他往下掉了一程,才停了下來,又感覺到頭上一股拉力,拔着他往上飛。

他四肢仿佛被人駕着,升到懸崖邊,足底仍懸空着。崖底上來的冷風鑽進衣衫裏,他打了個冷戰,才發現身上早已出了一身虛汗。

江離和風六都在懸崖邊看着他。

江離淡淡道:“你真是好本事,把我們都蒙過去了。”

趙季淩忙道:“你要我查的事我也查清楚了,那個魔族沒在困龍峽,她把人藏在別處。”

江離道:“哦,那你說,她藏在哪兒了?”

趙季淩道:“我還沒找到時機問,你再給我些時間……你先把我放下來,我一定會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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