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風起

地府在晚楓山上設立了結界,幾日以來,山中連只飛禽走獸都沒有,寂靜得令人心慌。

一聲巨響打破了死寂,随後傳來一句怒罵:“見鬼!”

先帝掉進了坑裏。

活該……

此次上晚楓山,地府衆人發揮鬼魂優勢直接淩空漂浮,随行的數十位仙人有騰雲的有用法器的,只有先帝不知犯了什麽毛病,定要用腳走。

令狐蘇見此,落入坑中扶起先帝,“陛下,還是飄吧。”

先帝瞪了他一眼,故作莊嚴,“不可,有失身份。愛卿先行,朕殿後。”

聽聞此言,令狐蘇果斷抛棄他,仍回龍依身邊。

讓仙人們不解的除了先帝的行為之外,還有眼前這散發着熒光的衆鬼。

那日閻王囑咐後,衆鬼跑去孟婆那裏讓她幫忙出出主意。孟婆便去尋了些光粉,灑在他們身上。

不知道看起來有沒有更體面,但是此刻在山中,這場景挺魔幻的。

一位仙人帶着玩笑的語氣問閻王,“地府何時也這麽講究了?”

閻王面無波瀾,沒理他,命人去取《山河志》,書中記載着世間山川河流古往今來的歷史。

那仙人攔住要走的鬼差,“不必,本仙正是山神,萬楓山在本仙轄區,有什麽要問的直接問本仙人。”

閻王心道是山神你不早說,話出口沒好氣,“在你轄區內出這麽大事你之前為何一直不知?如此麻木還當什麽神仙?”

“這……”山神被嗆了一口,“此山本就為墳山,有人在墳山埋白骨,無可厚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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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廢話。”

山神翻了個白眼,清了清嗓子,“晚楓山,自盤古開天之後便在此處,因秋末漫山楓葉得名,自古以來便是墳山,直到四百年前,一人名馮彥,設館于山中,才有了萬楓書院,直至今日。因此那些藏于書院之下的白骨……”

話音還未落,一位仙人便搶着接過話頭:“就是說最晚的一塊胸骨也早在四百年前便埋于山中?”

另一位仙人:“馮彥又是誰?”

“馮彥不會就是埋骨之人吧?”

“開墳山建書院,學生們不慎得慌嗎?”

……

各種疑問此起彼伏。

不知道天宮裏平時是什麽氛圍,但就眼前看來,白旭仙人的話多很有可能是受他們的影響。

閻王懶得制止他們,任由他們說,這期間他翻閱生死冊,查到了馮彥。

馮彥,西陽明峰縣人氏,經商二十餘年,年逾古稀時來晚楓山建了萬楓書院,十八年後身死,經兩次輪回,現投胎至京城,已三十一歲。

“馮彥……”閻王反複念了幾遍這個名字。

雪花走上前,指着生死冊上‘西陽明峰縣’那幾個字,“故人。”

閻王這才意識到雪花也是西陽明峰縣人,“你認識他?”

“恩師。”

雪花總是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令狐蘇一度以為他生前是個結巴,為了掩飾口吃才這樣。

仙人那邊的讨論仍在激烈進行着,俨然有了要變成辯論的苗頭。

“建書院就是為了掩蓋埋骨真相!”

“說不定是借着收學生四處收集幼童然後殺害!”

“得把馮彥的轉世找出來!”

……

令狐蘇聽他們嗡嗡一通吵,剛冒頭的思路又被摁了下去,這時,只聽龍依一聲吼,“閉嘴!”

金鞭抽在地上,揚起漫天沙塵。一瞬間,山林重回靜谧。

所有人愣愣望向龍依,卻見龍依收了金鞭,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

來的路上令狐蘇便發現了,這些仙家在見到龍依時總有意無意躲着她,不是阿念那樣因為害怕才躲着,更像是……令狐蘇說不上來,只覺得像以前上學時班裏有不受歡迎的同學,其他人總對其避之不及。

閻王出來主持大局,“萬楓山上一共挖出三千八百零一塊帶有刻字的胸骨……”

令狐蘇輕扯閻王衣袖,提醒他:“不對。書院先生手上還有一些,我當時只拿了一塊回來。”

閻王用眼神示意,雪花立刻明白意思,轉身下山去尋先生。

令狐蘇這一說話,那些仙人又直直盯向她。

上次見她還是她上誅仙臺的時候,誰能想到不僅沒有魂飛魄散,還魂魄完好地站在這裏,還是跟閻王一起。仙人們紛紛猜想令狐蘇來歷,十幾個人硬是在山中講出了幾百個人的氣勢。

閻王耐心告罄,捏了一個訣,将聲音投放到空中,擴大數十倍:“但是!我們從各地收回來的孩童屍體數目遠大于這個數,我懷疑有人利用胸骨主人的魂魄去人間吸靈!!”

效果極好!振聾發聩!

好半天過去,閻王的聲音還在仙人們的耳朵裏回響,周圍的聲音卻聽不清了。

于生死之事,仙界顯然沒有地府懂得多。一個禿頂仙人還沒緩過來,扯着嗓子大喊,“是什麽人需要這麽多靈?!”

閻王看着這人滑稽模樣,竟然沒心沒肺地笑了,“無外乎兩種。一種是需要提升自身修為和靈級的妖鬼神魔,另一種則是要救魂魄散盡之人。”

那人嗓門分毫未減,“既然如此!現在最緊要的是找到這些魂魄的去處!”

他說得沒錯。

被打下鎮靈符的魂魄是入不了輪回的,他們只能飄蕩在人間,待陰氣耗盡便會灰飛煙滅。若是有人強行将這些魂魄送去投胎,讓他們在人間吸收天地草木之靈,等到他們身死之際,便能像收割麥子一樣奪去他們的靈,并且在人間呆得時間越長,靈也越多。

閻王沒有說話,從他聽到山神說書院是四百年前建下的時候,他心中便已有定論——阿念是四百年前死的,中間轉生了九次,這是魂魄轉生次數的極限,那麽其他比她更早死掉的人,只怕魂魄早已煙消雲散,靈也早被奪走。

但他沒有說出來,做任何事,總該懷着點希望。

他擡眼看了看守在結界外的三千天将,忍着脾氣對那群聒噪的仙人說:“既然如此,勞煩諸位仙人分別帶些天将去尋胸骨主人魂魄的下落。”

邊說他邊讓鬼差取了胸骨分給仙人。

令狐蘇一直站在旁邊看仙人們激烈讨論猜想,始終沒有聽到閻王同他們提過那日在地府說的‘墳’、‘陪葬’,仿佛完全忘記他說‘那是一座墳’時語氣中的肯定。

此時已至深夜,他們還在萬楓山上,閻王本讓大家立刻出發,但仙人們稱太久沒見過夜晚,一時興起嚷着要在人間睡上一宿以緬懷做人時的過往。

閻王無語,但也只好随他們去了。

正是盛夏時節,夜裏本該百蟲争鳴,現在卻靜谧得連遠處樹上打呼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樹林裏四處泛着微弱光芒,有地府衆鬼身上的光粉,還有那些仙人自帶的光暈。令狐蘇和龍依坐在山上最高的一棵樹上,這裏不會被枝桠擋住月亮。

令狐蘇眺望着天邊高懸的明月,銀霧般的月光像一層輕薄的紗,籠罩着夜晚和從未訴諸于口的情愫。

“龍依,從我在山上把你撿回來,已經快十五年了。”令狐蘇說。

十五年裏,龍依救小狐貍走了三年,自己在蓬萊和天宮浪費了四年,人生的最後一年龍依不見了,直到下了地府兩年她才回來。

這麽算來,她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将将夠五年。

“你想過以後嗎?”令狐蘇問。

龍依沒有直接回答,反而一臉粲然看着她,“你有過以前嗎?”

令狐蘇眸光投向更遠,透過那一輪皎潔,她想到了記憶中的曾經也有那麽一輪圓月,在二十一世紀的夜空,在地面霓虹閃爍的映照下顯得黯淡。

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說出她從未與人提及的過往:“你大概沒聽說過律師吧?”

龍依搖頭,“那是什麽?”

“是我來這裏之前每天做的,和公堂上的狀師差不多,要背很多東西,還要見很多人,要和他們講話,有時候講不過他們,回來會生一天悶氣。”

她語氣很輕,怕驚擾了夜。

龍依言語澄澈,“下次再生氣了,我就幫你把他送去閻王哥哥那裏。”

“不能這樣,我們那裏不興殺戮,喜歡講道理。”說了第一句,後面都流暢了,“我們那兒有汽車,有會發電的風車,有展覽館專門放用蠟雕成的人像,車上有光,路上有光,電視裏有光,人眼裏也有光。”

“那兒有你嗎?”

令狐蘇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有……有吧。”

聽到這個回答,龍依的眼睛才泛起亮光,“怎麽才能去你說的那個地方?”

“等。”令狐蘇擡頭望向遠處的月亮,同她記憶中的曾經卻是時空上的未來的那輪一樣明亮,只是沒有龍依的眼睛亮,“還有一千八百年,到時候,我帶你去看我的二十一世紀。”

從前都是龍依說要帶她去昆侖去無盡海,這是她第一次對龍依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遠處傳來一陣簫聲,曲調古老,渺遠悠揚,落在耳邊如和風習習,又似細雨綿綿。

“風起。”龍依說。

令狐蘇伸手感受了一下,“沒起風呀。”

“這首曲子叫風起,哥哥在弱水畔常唱給我聽。”龍依嘴角彎起,酒窩裏盛滿笑意,“哥哥回來了!”

她拉着令狐蘇從樹上跳下來,往簫聲來處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一寫到月亮,腦子裏自動播放小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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